上海初戀小餛飩

 

 

 

“美麗的事物永遠令人愉快;它的可愛與日俱增;永遠不會消失......"約翰.濟慈

阿拉爸爸、姆媽這代上海人,軋朋友,嚒人嚒吃過:初戀可愛的小餛飩!

薄如蟬翼的雪白皮子,裹著櫻紅的純肉餡子,映襯著大海碗的藍色邊勢,

婀娜於碧綠的蔥花、金黃蛋皮絲當中,難得一份俗世中的清雅幽淡!

蝦皮和紫菜的淡淡海腥味,更添了份鮮鹹口感的層次!

 

上海灘上,論小餛飩,覅要講“四如春”、“王家沙”、“江漢”、’春江“‘

或者”天津館“、”燕雲樓“、”杏花樓“......

那些儕勿是同情共心的點心:名店首要是堅持自己的特色,吃客的感受是其次了。

 

所以竊以為:蘇北阿姨包的小餛飩為冠,因為有份人情味在裏麵!

猶勝多份溫情、多份濃鬱口感,會用目光詢問吃客“覺著好吃伐?”

蘇北阿姨在乎吃客的感受,那是心裏被喚醒的人情味道!

 

阿姨一身白色工作衫褲,正襟危坐在各式大小飲食店的玻璃隔斷操作間,

右手拿著壓舌板一半大小的竹簽子,往臉盆裏的餡料上一刮,

往已經在左手心平躺著的小餛飩皮上一遢,五指一攏,

一隻隻褶皺精致如花瓣的小餛飩,蝴蝶一樣順著阿姨的手勢,飛向了竹笪裏。

 

下餛飩的師傅點好數目,放進竹抓籬的餛飩被浸沒於大鑊子沸水裏,

竹抓籬順時針兜了三圈,順手加了一勺子冷水,

灶台上,蘇北阿姨一字排開了十幾隻大海碗,

阿姨拿起鹽缽鬥,象指揮家一樣優雅利落的手勢,有節奏感地往碗裏撒鹽,

隨後將嫩綠的蔥花、黃褐色的蛋皮絲、黛綠紫菜絲投入到大海碗裏,

最後捧著一個缽鬥,用瓷調羹勺起一篤雪白的豬油,遢到碗底肚裏。

 

小餛飩此時已經悉數浮在水麵上了,師傅用竹抓籬一撩就是十二隻,

上下抖了三次瀝幹水,倒進大海碗,阿姨迅即用銅勺盛起棒骨湯澆進碗裏,

霎時:蔥香、蛋香、紫菜香,都無法掩蓋一絲一毫豬油衝天而起的濃鬱醇香!

 

這樣的”蘇式“小餛飩,不屬於任何一家特定飲食店,或者食府酒家。

純屬蘇北阿姨們的純心製作,如同每個人初戀,都是純心,因單純而極致!

不是嗎?

 

 

她和他在五月份,各自飛過了大半個地球,並肩走在了上海初夏清早的霞光裏,

她和他,初遇在二十年前的五月份,從此都感到了初夏靜懿中的熱烈!

 

”我可否將你比作夏日?你比夏日更美麗、更溫柔......"莎士比亞

她外柔內剛,他眼冷似冰,心熱似火。

 

滬上東北角和西南角,時空和街景讓人覺得不是同一個城市!

“打虎山路!”竟有這樣煞氣衝天的地方,眼下卻是——

“噴泉與河水會合,河流和海洋交會,吹著風的天堂......"雪萊

 

他和她呼吸著曾經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氣息,漫步在從未踏足的東北角,

唯一熟悉的是夏日迷人的旭日,照在他們心裏私密花園裏的那份溫暖,

哪怕隻是豔陽下梔子花瓣上的晨露一樣,轉瞬即逝......

“人生如朝露,何事最堪愁。”(李白)

 

Hélène - Imagine

或許這首伊蓮的《假裝》是她和他,此時內心的寫照吧!

”假裝我們在一起,假裝再擁抱我一次,假裝我們相愛相守一生!“

 

路邊突然有了間點心店,說突然,是因為實在太大了,

被嚇了一跳,象小辰光南京路”王家沙“對過的”紅甜心“,

窗明幾淨,店堂裏廂放了四十幾張八仙桌,比“紅甜心”一樓大得多!

 

這種規模的店,在徐匯、盧灣是要自稱為酒家,或者美食中心的,

而在此地,就是實實在在的叫作點心店!

店堂間揩得發白、露出木紋的八仙桌,褐紅發黑的方凳子,

他和她,都想起小辰光和爸爸姆媽去點心店吃餛飩,

台子、矮凳也是這樣的!

 

他能感知她笑了;她也能感知:他被觸動到了兒時的記憶。

他和她走進了店堂間,他們回到了兒時的時空裏了,而且是一起!

 

大概是時間太早了吧?偌大的店堂間隻有他們二個人!

所有下麵條、包餛飩、小籠、饅頭、粽子、春卷的阿姨、

煎油條、燒豆腐漿、煎鍋貼、生煎的爺叔,儕好奇地盯著他們看。

 

她,剪了短發,日式小洋裝,那份內斂氣質,和點心店的隨意完全不搭調,

他,背著徒步包,全地形運動鞋的那份山野蒼茫,和點心店的慵懶不搭調,

但是,他們是搭調的,就是一眼都能感覺得到,他們是一致的!

 

店堂間也是幾十年前合作社式樣的布置,靠廚房牆上有菜單、價目表,

一個賣籌子的櫃台裏坐著收銀員,

生煎是長方形的竹頭籌子,餛飩就是一元硬幣大小的圓塑料牌子,

大餛飩是紅色的,小餛飩是藍色的。

 

他能感知她又笑了:東京都是自動售貨機了,這裏還有小辰光的籌子!

真是回到從前的時空裏了,有時,讓心回到過往,就是一種幸福!

不是嗎?

 

他買好了二客小籠、二碗蝦仁小餛飩的籌子,

她和他不約而同走向了離收銀櫃台最遠的一張小方桌。

 

“儂,哪能勿點客生煎?”一坐到對麵,她就問他,

“儂勿吃油闔麽事,一家頭吃沒勁闔,就吃一樣闔麽事伐!”

他把筷子用紙巾擦好,遞給她,

她的手心握在了他手背上,手指間輕撫他的掌心,隨即鬆開了。

 

他們靜靜地看著店堂外的朝陽:天空從湛藍變成天藍了,

“上一次吃餛飩......"他說道,”二十年前了,是個冷煞人闔冬天、早躴廂!“

 

”餛飩、小籠好了!“廚房爺叔的喊聲,似乎不屬於他們時空裏的。

蝦仁小餛飩比記憶裏小時候的大,隻有五隻,他把中碗放到了她麵前,

拿起調羹的她,看了一眼身後,他們都笑了,

她不說,他也知道她的幽默:

小時候點心店裏吃麽事,先要看啥人快吃好了,就立了後頭等人家的座位,

確認眼下身後沒人等了,可以慢慢吃了!

她的心思,他知道。

 

她用調羹輕輕盛起了第一隻小餛飩,和蔥花一起送到了嘴裏,

他第一次在朝陽的暖人光輝裏,如此近地看著她,

光滑的額頭上的發際線界限分明,隻是一頭長發不見了。

 

第一次看見她走進課堂,是被一頭披肩長發的濃密震驚了,

看著她坐在了他前一排,那黑色的瀑布流進了他心裏,

不記得老師那堂課講啥了,隻記得是語文課。

他想起了在迪拜朱美拉海邊聽到梁詠琪的《短發》。

 

“短發容易打理!”她說。

“有二根長頭發在我的《卡爾卡西》教材書裏!”他告訴她。

 

她盛起了第二隻小餛飩,和黛黑色紫菜一起送入口中,

他發現她的眉形還是新月型的,顏色也是沒變,天然本色。

和上一次二十年前在月色裏的十村配電站外,看見的一樣。

 

“我從不化妝的,至今如此,那次被花壇裏蚊子咬煞了!”她扮出輕嗔狀。

“那個大弄堂被封了。”他的語氣裏掩飾不住失望!

 

她把盛起的第三隻小餛飩和蛋皮一起,放在眼前端詳,

她靜靜地看著他,眼睛依然清亮透徹,而那份未變的憂鬱眼神穿過了他心房,

小紙扇一樣的烏黑睫毛隨即遮掩了那份憂鬱目光,

“德永英明的《砂時計》寫得真好!”

她淡淡地說道,他靜靜聽著,內心起伏跌宕。

 

她盛著第四個小餛飩,和蝦皮一起放到鼻子底下,輕聞了一下,

上海的黃梅天前還是悶熱的,甚至是壓抑的。

他看到了她鼻尖上的細密汗珠,眼神調侃,

她用眼光嗔怪他,她無聲淺笑,

拿出了齊整疊好的碩大手帕,輕輕試著汗珠。

 

“儂還欠我一場電影。”他記得她,為了不爽約,急匆匆當麵趕來拒絕的樣貌:

鼻尖上、額頭上全是細密、晶晶亮的汗珠,一頭長發在腦後飛揚。

他笑了,年輕就是好,一切以為都會過去,其實未必。

 

“我們還需要看電影嗎?”靜靜地看著他,她低聲細語到。

“不需要了!”他說。

但是,後來一個人徹夜連看了幾遍電影:《Sayonara Itsuka》。

 

最後一個小餛飩,她左手捧起了碗,右手小心翼翼地盛起來。

他吃驚、直直地盯著她白皙的雙手,上次震驚是二十年前的夏天了:

她騎著HONDA CBR250 重機,從他眼前一晃而過!

他被她柔性駕馭野性的美震驚了,那時男人也就騎乘“小綿陽”100、CG125而已!

他驚訝:一個女生的手,如何捏得住HONDA CBR 400的離合器,刹車?!

 

她笑著說“看啥呀?”
“我小時候是少體校練體操的,所以手就練大了,嗬嗬嗬!”

他佩服她,因為他的平衡能力極差,覺得一個人在高低杠上翻飛是神。

 

“蝦仁小餛飩,裏廂一隻蝦仁也嚒吃到!哈哈哈!”

又聽見她放聲大笑了。

 

他喜歡聽她笑得大聲,第一次聽見是二十年前了:

夏夜的43路大篷車,窗全開,二人並肩靠著欄杆吹著晚風返程,

經過剛造好的華夏賓館,一股豬的超濃氣味,隨風灌向車窗,

瞬時整個車廂就象豬圈,熏得人落眼淚!

 

司機師傅加大油門往前衝,吹進來的風,

把她得長發飄揚得人象在飛一樣,

而她的“哈哈哈!”大笑聲音,把司機師傅也感染了,

回頭笑著說“賓館後頭貼牢養豬場!”

 

後來在她飛航班時,他常去“華夏”頂樓酒吧,

看著繁星閃耀的夜空裏,一架架返場燈光閃爍的夜機,

猜測她在哪個航班上,直至她東渡。

 

在機場嶄新的二號航站樓咖啡館,他送她登機東渡回事務所前,

一起喝一杯,二十年裏,每次她回東瀛,他總會和她喝一杯,

Hélène : Ce train qui s'en va 傷感韻味從他的S4手機裏傳出,

咖啡館裏的音樂隱去了,服務生的心好細啊!

 

她看著他,靜靜聽著,這是他們早已聽過無數次的旋律,

但這是第一次,麵對麵坐著一起聽。

 

廣播裏傳來催促登機的訊息,她站了起來,

準備恢複成職場強人了!

整理好了日式洋裝,拿起了職場西裝的大袋子,公文包。

 

雙眼清澈地看了他一樣,往前走去,

“儂勿用送闔,去一號航站樓伐!”

他靜默地跟在她身後,

Matt Monro-The Music Played憂鬱的旋律從她的Iphone6裏飄蕩出來,

隔著海關大廳玻璃,她向他欠身點頭行了日式禮儀,雙眼憂鬱地和他告別,

 

高橋真梨子-別れの朝 從他的S4裏響起,穿過玻璃進入她的耳膜,

她拿出了手機,他也拿出了手機,彼此給對方看屏幕,

她和他,都笑了,那是同一首歌:英文版和日文版!

 

又過了十五年,2024年,巴黎奧運會開了!那頓小餛飩在記憶深處了。

她的Iphone15鈴聲是Hélène - Et si un jour tu revenais,

他的S22的鈴聲也是Hélène - Et si un jour tu revenais!

 

 

而沒有用開幕式上Hélène : Amour secret,那是早已熟悉的旋律,

隻是人,總要有點念想才好!

不是嗎?

 

他們改了Et si un jour tu revenais歌詞:

假如你回來,我們一起去咖啡館。改成:我們一起吃小餛飩。

你不在的日子,我一直哼唱你的旋律。改成:我們都在聽同一個旋律。

 

小餛飩不是啥闔大菜,更不是啥奢華撐門麵的菜式,

就像初戀,簡單、純粹,讓人一輩子心裏會記牢的味道。

 

儂吃小餛飩辰光,會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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