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媽帶我吃焰火大餅!

 

“母親是子女,永遠的守護者!”——阿信

母親——

十歲時候,認為她是一切都會的神!

二十歲時,認為她是世界嘮叨之神!

三十歲時,認為她是過去時代之神!

四十歲時,認為她是操心過度之神!

五十歲時,認為她真是可以依靠、商量的保護神,可她已去見了天神!

 

每個人都要離開爸爸、姆媽去外頭、去遠方,

看不同的風景、嚐勿同的味道、見勿一樣闔人 ,

等自己認為成熟了、曆練了、豁達了,

又是獨自汗顏當初的幼稚了,

有一種失落卻在心裏“刷刷刷”地蔓延——

自己成了當初最不願意待見的那種人!

 

柏拉圖說“最總:女兒,都變得和母親一模一樣;兒子,卻會變得和父親完全不同!”

 

爸爸是個橫平豎直、一板一眼的結構工程師,理性!

小時候天天讓我吃他獨創的海派營養早餐:

牛奶淘泡飯+ 白沯蛋=營養早飯!

 

姆媽是個百無禁忌、三清四落闔內科醫生,感性!

寒暑假每天為我換不同闔過泡飯小菜:

皮蛋、太陽蛋到黃泥螺、香腸,馬蘭頭拌豆腐幹......

講“食有百味才是人生。”

 

不過,也總是坐在台子邊上老老實實吃泡飯闔。

 

有一天寒假夜裏,姆媽悄悄到我房間,彎下腰,

悄聲講:”小健,明早勿用坐了台子上吃早飯了,阿拉去遠足吃早飯!“

 

那是,我遠足探索人生曆程的第一步!看到了火苗、焰火融入清晨星空的一霎!

那是,我人生旅程上一直閃爍在心頭的璀璨火苗、在眼前綻放的焰火!

 

推開灶披間木門,一股冷風就從頭頸骨直奔心口,冷得我”阿嚏“一聲!

”輕點!小健,人家儕勒困覺啊。“姆媽隨手幫我頭頸裏繞好了圍巾。

立了院子裏,抬頭看滿天繁星,月亮大了像隻盛湯闔大瓷盆!

 

對過三幢房子儕披了層藍盈盈、黯淡醇厚的藍色。

強強大姆媽清水磚樓房的屋頂上瓦楞草,在月色裏是藍色的;

小姆媽洋房二樓玻璃窗,映著滿天繁星的天空,也是藍色的;

強強房子的大房頂泛著青光,煙囪管頂著月亮,也是藍色的!

 

這時的藍色,靜怡而清涼的,不會因為三九天,而厭避那清澈的”涼“!

這時的藍色靜謐、醇厚、但柔和,把一切籠罩在薄紗似的藍色靜懿裏,

這時的一切都安穩、妥妥貼貼做回自己的本來了吧?

 

確實,整條弄堂是在藏青的藍色裏,

人們是活在安穩、平和的睡境裏,

夢裏總有無限希望,夢裏總有無限可能吧......

 

姆媽輕手輕腳地關上院子槍籬笆大竹門,勿會吵到一個人的吧?

雖然,阿拉棉鞋儕是布底闔,還是一道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弄堂口。

 

”姆媽,老虎灶也嚒開門來!“我吃驚喊到。

”老虎灶大概要五點半開門吧?“姆媽輕聲應答。

 

整條路上是閃著藍白色的路燈,一個人、一輛車子也看勿見!

這時的藍色是厚重的,讓我有種進入神秘世界的惶恐。

 

“姆媽,阿拉要遠足,就是走路對伐?介早公共汽車也嚒闔!”

攙著我手的姆媽點點頭,還算暖熱的手,晃了晃我涼涼的手。

 

姆媽講要讓四肢盡量保持低溫,有利健康。

我到現在才曉得:適當的讓四肢保持溫度,

可以增加棕色細胞的活力,棕色細胞是增強心髒功能的。

 

“阿拉要走到一個地方,儂爬上一座橋,就看見水泥船、小汽艇!”

 

“走介遠啊?!肚皮要餓煞闔!”被嚇著的我,嘟囔一句。

印象裏,去爸爸上班的鄉下地方,才看見過水泥橋、水泥船。

 

“路上有早飯吃闔,儂勿要擔心。”

姆媽笑嘻嘻地看著怕餓煞闔兒子。

 

二家頭手攙手,過馬路,走進了墨藍色的鼎新布廠大弄堂,

弄堂深處打彎闔地方亮著一盞老式黃燈泡的路燈,

頂上還有隻黛綠顏色搪瓷燈蓋。

那種黃色光線,融合在墨藍色弄堂裏,夜的凝重感直撲心裏,

讓我覺得天勿會亮了。

 

鼎新布廠大弄堂的當中,有個轉彎處,東麵接一根墨赤烏黑的小弄堂,

奀奶講通向“外國人化人灘”——外國公墓。

直到轉了彎,看見了右邊的弄堂盡頭,鼎新布廠門房間闔燈光人影。

我才確認世界上還有其他人塌阿拉一道勒了,勿然是嚇煞我了!

 

“還有多少路啊?姆媽,儂認得路伐?”

立了大木橋路上唯一的日式二層樓拉毛外牆洋房前,

就是現在恒益大廈位置,我嚇勢勢地問道。

 

“就在前頭,當儂再看見一幢二層樓迭樣闔房子,就吃早飯了!”

 

當我看見大木橋路、斜土路轉角東麵,暗頭裏的洋房,

矗立在四周黑瓦爿的房頂中,是斜土路上唯一的洋房,

外牆貼著鵝卵石,二層樓已是此地最高的房子了。

 

姆媽牽著我過了馬路,“人家要放焰火了,到馬路對麵,看得清爽!”

 

過了馬路,看洋房東麵的街麵房子,黑色半圓型瓦爿房頂下,外牆儕分為二截。

下半截是塗了石灰水,比藏青色天空還冷的白色。

上半截倒是刷了暗紅色漆的木柵板,感覺被灰塵遢飽了。

 

間隔十幾隻門牌號頭,就是每根電線木頭位置,

儕有一隻馬路對麵望過去,裏廂黑洞洞、深不見底的小弄堂,

倒是弄堂口二邊,儕是小小一開間店堂裏,開了隻日光燈,

彼此照亮、也照亮了人行道和弄堂口。

 

隻看見店堂裏的人是大半截的,穿著合作社的白色罩衫,

二個爺叔吃力地抬著柏油桶,從店堂間往人行道上移動。

最後隨著“一、二、三!”的喊聲,

伊拉二個人,也是一、二、三地長高了!

把柏油桶抬到了人行道上了。

 

隨即一個爺叔一步跳下店堂,拎出一鉛桶柴爿,

把幾張報紙用自來火點著,扔進柏油桶,

隨手把柴爿也輕輕倒入柏油桶裏,火光照紅了他的臉龐。

 

另一個進去抱出一大捆胳臂長短粗細的木頭,

一根根放進柏油桶裏,濃煙一下騰空隨著金黃色火苗而起,

隨即融入在深藍色的天空裏,蹤跡難尋了,

隻有木材燃燒的氣味讓鼻腔發癢,證明濃煙的存在!

 

爺叔提著鉛桶,跳下店堂間盛水,拎著又回到了柏油桶邊上,

木柴已經被柴爿完全引烊了,火光衝天,而沒有煙霧了。

爺叔看了一眼柏油桶裏廂,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

用左手先翹起了自己右手的袖子管,

然後再用左手拎起鉛桶,右手伸到了鉛桶裏蘸水,

“阿嚏,我闔親娘哎!" 爺叔著涼,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隨即用沾滿冷水的右手,往柏油桶裏灑水,

一霎那,燃燒得已成碳狀的木柴,碰到水滴,燃燒得更劇烈!

木炭一接觸水滴中的氧氣,萬點火星瞬間騰空而起,

閃亮生命精彩光芒的精靈躍出柏油桶,

自由熱烈地撲向黛藍天空,融化在滿天繁星之中!

 

爺叔不停的用沾滿冷水的右手灑向柏油桶,

無數的火星子,帶著美麗的光芒衝出柏油桶,

在柏油桶上方形成一棵寶塔狀的火星聖誕樹!

閃著金紅色的樹梢頂端無數火星,映紅梧桐樹枝椏後,

點點火星撲向天空深處,和天空的繁星互相輝映!

 

火星留下轉瞬即逝的白色曼妙軌跡後,消失在幽藍的天際,

而底部的火星子更是迫不及待地湧出柏油桶,

在火星聖誕樹底部集合、蓄勢待發!

 

幾隻弄堂口的柏油桶同時火光衝天,

火星子四濺著、騰空而起,湧向天空深處的壯觀焰火,

比過年辰光,吃好夜飯後,一隻隻、省省叫、

縮手縮腳放的萬花筒焰火要壯觀得多了!

 

一歇歇,爺叔們儕放好了焰火,抬著柏油桶回店間了。

”阿拉過馬路去,大概十分鍾多一點,就有早飯吃了!“

我聽了嚒反應,心裏想:

阿奶生好爐子,半闔鍾頭也燒勿好早飯呢!

姆媽自信地說道,“我在安徽‘幹校’勞動過,曉得闔呀!”

 

天空被無數火星子的融入,有了絲溫柔的暖意,

黛藍的神秘天幕正變輕薄,好像已不再凝重了。

 

走近了那亮著日光燈的店間,

發現了為啥馬路對過看爺叔儕是矮掉一截的,

原來店堂間儕挖下去五十公分,就是三格扶梯的高度。

如此,勿高闔建築,就有了二層樓的樓上空間,可以住人。

 

沿馬路是靠足東牆的大灶台,有二隻沒底肚的大水缸嵌了裏廂,

抬進去的柏油桶靠了灶台西邊的通道上,

店堂間倒是做到沒有入口,”閑人免入“!

剛灑水的爺叔,用火鉗從柏油桶裏夾起紅彤彤的木炭,

輕輕移到大水缸灶膛裏,一股股的白色小火星,時不時地騰空而起。

 

靠東牆是一塊大門板作為工作案板,另一位爺叔在揉麵,

他把一個五號足球大小的麵團,雙手反複全力揉動後,一切為二,

雙掌按在其中一半麵團上,快速前後搓動,麵團成了一根長棍子。

 

隨後他用左手握住棍子,右手”滴“下一個酒盅大小的麵團,

眨眼功夫,二十個麵團已經整整齊齊排列在案板上了,

爺叔用右手迅速在每一個上麵按一下,就成了二十個塌餅了!

 

“要遢糖漿了!”姆媽在我耳朵邊輕輕講後一道工序。

 

果然,

爺叔右手拿起一把刷子,蘸著擱板上缽鬥裏褐色糖漿,

一記一隻刷到二十隻遢餅上,糖漿閃著溫潤的色澤,

 

左手隨即就合上了遢餅麵團,接著手掌對麵團打了個圈揉動一下,

又用力按了下去,讓麵團恢複成了遢餅。

 

爺叔用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起遢餅的上端,

右手拿著擀麵杖,按在了遢餅貼貼當中,

往前一推,再往後一拉,

二十隻二頭圓圓、生的甜大餅,就做好了!

 

”貼餅!“ 案板爺叔對灑水爺叔,就是灶台爺叔吆喝到!

 

看見我和姆媽看了這麽認真,灶台爺叔笑了,

”實際上,烘大餅勿是‘貼’大餅,是’豁‘大餅到爐膛裏!“

”伊,隻會做,勿會烘,勿懂闔!“

灶台爺叔尋正往大餅上撒白芝麻的案板爺叔開心了!

 

灶台爺叔笑眯眯看案板爺叔撒完了白芝麻,

察看了一眼二隻灶頭裏爐膛的火勢,

左手拇指、食指中指捏住大餅的上緣,

把大餅從案板上騰空了,右手指尖同時點在了大餅下緣,

大餅撒了芝麻的一麵,就服服帖帖豁在了灶台爺叔手掌上了!

 

”爐膛火勢介大,’貼‘大餅,我闔手臂勿要成剝皮蹄膀了啊!“

灶台爺叔對案板爺叔剛剛闔閑話,還是不依不饒,繼續尋伊開心!

 

”貼大餅,是要手從爐膛當中下去,手勢是要把大餅‘敲’了爐膛壁上。“

灶台爺叔,對我嗬嗬嗬笑著,那我手臂膊就成烘山芋了!

”這樣我手吃勿消,對大餅也勿好!”

“整個背麵全部貼牢爐膛,烘出的餅,是硬而不鬆脆的,勿好吃!“

 

姆媽是醫學院老師,卻也被灶台爺叔的閑話,聽到“嘖嘖嘖”稱奇,

“師傅,真是一行有一行的學問!”

姆媽握著我的手,二家頭靜靜地等灶台師傅把話講下去。

 

“實際上是手掌粘了大餅,沿著爐膛邊,迅速’插‘下去!”

爺叔手掌上粘著一隻大餅,齁腰在灶台上,

迅即,手掌沿著爐膛的邊勢,

一機頭就沿著爐膛壁”插“到了爐膛最下麵,

沒做任何”貼“的停頓,手已經完全從爐膛出來了!

 

”大餅從’插‘下去辰光,在事先想好要落位的地方,用中指定位!“

灶台師傅看著,一臉驚奇的我和姆媽,解釋到——

”就是手節頭把大餅邊緣按在爐膛壁上,再輕按手腕處邊緣,就'豁'上去了!“

”佫能大餅背麵,勿是全部貼了爐膛上,烘出來就脆,但勿會硬得象石頭!“

 

我似懂非懂跟著姆媽點頭,心裏想著鹹大餅好吃。

”伊勿會做,倒是蠻會講闔,哈哈哈!“案板師傅終於反擊了

 

 

我們在看如何烘大餅的辰光,案板師傅把剩下一半麵團分成了四份,

用擀麵杖擀成了手掌一半寬度的三塊厚麵皮,

往上麵塗了層放了鹽的菜油。

然後把麵皮再次對折,成了手掌四分之一寬了,依舊整齊地互相緊靠著。

 

案板師傅側身站到了麵皮的一端,雙手拿起擀麵杖,

從頭一路擀過麵皮到另一端!

這時案板師傅拿出案板下的菜刀,嘴裏說到“菜油營養好!”

 

“講得對!”姆媽確實從醫生角度認同師傅闔閑話,

不過,師傅認為姆媽是隨聲附和,頭也勿抬抬,

四刀,切出了二十隻鹹大餅,又二刀去掉了二頭的圓闔滴滴頭,

撒上黑芝麻,二十隻方方正正的鹹大餅就成型了!

 

“剛出爐的甜大餅,咬一口,糖漿是流到嘴巴裏闔,和冷大餅,完全勿同!”

灶台爺叔看著火苗直竄的爐膛,笑眯眯向我和姆媽講。

“師傅講了對,所以特地帶小囡來灶台邊上吃剛剛出爐闔大餅!”

 

師傅用火鉗從爐膛裏揀出一隻隻烘好的大餅,堆放到了灶台上,

大餅是鼓鼓囊囊的,是當中餡子受熱膨脹厲害的關係吧,

每一粒白芝麻都是油滋滋的,鑲嵌在淡褐色的麵皮上,香氣誘人!

 

“甜大餅,三分一隻,倷一人吃一隻!”

灶台師傅熱情地把最後二隻直接從爐膛揀出來的大餅,遞給我們!

我學姆媽闔樣子,雙手用手指尖從火鉗上接過大餅,

“當心燙!”姆媽擔心地對我說道,“慢慢咬一小口!”

 

指尖接觸大餅的一刹那,滾燙的感覺開始蔓延到全身,

隨之是香噴噴的芝麻味和麥香,那是種樸實的純樸至極的香!

隨著門牙咬開大餅邊緣的一個小缺口,一股熱氣立時充盈了整個口腔,

糖漿汁液的溫潤、甜蜜的口感,瞬間讓人體會到“甜蜜”的幸福感!

 

”真的是香甜!“

”真的好吃!“

我和姆媽對灶台師傅口齒不清、卻堅定地說道。

 

”甜大餅是香醇,鹹大餅是鹹鮮!“

”鹹大餅的鬆脆,比起甜大餅甜膩、鹹大餅更好吃!“

案板師傅表達了他的標準。

 

”甜大餅回味是甜得泛胃酸,我也喜歡鹹大餅的鮮鹹!“

姆媽這次得到了案板師傅的認同,

”菜油加海鹽,就是油酥的配方,關鍵是鹽和油的比例!“

 

”火候勿重要啊?“灶台師傅揶揄到。

”吃吃看,鹹大餅烘得好,勿隻是口感鹹鮮!”

“還要透而不焦,酥脆而勿台硬,斷而不碎!”

 

“吃吃看,二家頭,鹹大餅四分一隻!”

師傅依舊熱情遞來剛出爐的鹹大餅。

“確實,灶台師傅一個字,都沒講錯!”

姆媽也爽爽氣氣、毫不吝嗇表達了對師傅的絕對讚同。

 

我嚒發聲音,心裏講“哪能有肉饅頭好吃!”

 

”小弟,爺叔送儂吃一根剛出鍋的‘油沯鬼’!“

灶台師傅從柏油桶爐子上大油鍋裏,

長筷子揀起一根油條,瀝幹了油,傳給我。

 

”小弟,油條剛出油鑊,是勿好吃闔!“

”為啥?爺叔。“

”油條要冷一冷,瀝幹油,吃口是外頭脆,裏廂有嚼頭!“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歡迎倷下趟常常來啊!“

”小弟,平陰橋下頭有家攤頭專門賣老虎腳爪,好吃闔,叫倷姆媽買來吃!“

二位師傅友好、卻各說各地和我們再會了。

 

”姆媽,老虎腳爪是真闔老虎闔腳啊?"

“哈哈哈,勿是闔!哪能會有介許多老虎腳來吃啊?!"

"是用剛剛做大餅的麵粉,添加了酵母粉做出來闔。”

我沒聽懂,還是點點頭,反正姆媽會用我理解闔閑話來補充的,

果然,姆媽繼續說到,

“酵母粉就是讓麵粉做出麵包的鬆鬆軟軟,勿象大餅硬喬喬的吃口。”

這下我聽明白了:還是大餅,就是軟一點。

 

當天空的墨藍色,隨著我和姆媽的步伐漸漸淡去,

隻剩啟明星還在閃耀是,淺藍色的天幕預示著一切將蘇醒了。

 

平陰橋,就是一座上海郊區最常見的、可以並排開二部汽車的水泥橋。

站在橋頂,也就是和咫尺之外,剛剛買老虎腳爪的攤頭,房頂一樣高。

 

原來老虎腳爪就是一團小湯盅麵團上,劃二條交叉線,

然後象大餅一樣進爐膛烘,出來就是有四隻焦糖褐色滴滴頭,

散發著紅糖味道的一隻巴掌大小的中式小麵包。

 

嚼著甜甜的老虎腳爪,天空已是粉藍色了,啟明星也隱去了。

隻是吃在嘴裏聞不到香味。

因為橋底下的日暉港在落潮時,露出了一大半烏黑腥臭的河床,

一艘拖著四、五條水泥船的小拖船,拚命轉動著槳葉,

把黑臭、柏油一樣的河水都攪起了雪白的浪花。

 

“那是去停靠前麵,河浜頂頭的打浦橋,裝垃圾的,平陰橋碼頭就是生活垃圾航運站。”

姆媽輕描淡寫地對我講,似乎這臭煞人味道,伊一點也嚒聞到?

“姆媽在‘幹校’勞動時,用手捧起牛糞,接過老鄉闔麵餅就吃!”

 

“啊?!”

“老鄉給你吃麵餅,是當地最高地禮遇了!”

“如果接的慢,接了勿是當場吃,就是怠慢老鄉了!”

 

姆媽認真地講給我聽,伸出了拿著老虎腳爪地手給我看,

“姆媽闔灰指甲,就是當初用手直接捧起牛糞感染的。“

 

我吃驚地問”要牛汙,介齷齪闔麽事,啥體啦?!“

”是老鄉闔肥料啊!是老鄉地裏的寶,大家搶闔,快點要拾到自家地裏!“

 

那隊小拖船剛剛停到河床的烏黑爛泥裏,岸上的蟹抓吊車就開始搖擺了,

抓起一鬥鬥岸上的垃圾,往水泥船倉裏卸。

”臭煞了!“ ,

我忍不住不敢深呼吸了,姆媽講過捏鼻頭講閑話是勿禮貌的。

”阿拉班級放臭屁大王,放闔,也嚒介臭!“

我看著姆媽討饒”阿拉現在就回追去了,好伐?“

 

回去路上,天已經在旭日的光輝裏完全成蔚藍色了,

清澈透明的天際下,原本黑洞洞的弄堂裏也醒過來了,

湧出上班、讀書、散步、買菜闔各種各樣的人,

不過男闔,儕穿藍顏色中山裝;女闔,儕穿藍顏色二用衫。

 

回到窩裏廂,爸爸要出門上班去了,

看見阿拉回去,一麵孔漿糊遢飽,吼道:

”儂哪能帶小人到垃圾碼頭去吃早飯?“

 

”儂講啥?“姆媽奇怪爸爸哪能曉得闔,

”小人衣裳還粘著老虎腳爪闔‘滴滴頭’!“

 

原來,剛剛立了平陰橋上吃老虎腳爪辰光,

我吃勿消河浜的臭味道,偷偷捏牢鼻頭,用嘴巴呼吸,

嘴裏一隻老虎腳爪”滴滴頭“,落出來勒衣裳躴,

‘滴滴頭’儕是焦糖,粘了一塌糊塗,就瘩牢衣裳一道回來了。

 

”儂勿要大呼小叫!吾尼牙齒落遢二隻,大餅吃勿動了!“

”禿想吃老虎腳爪,軟熟呀,好吃,倒要差儂去,買來我吃呀!“

阿奶瞪著氣頭上的爸爸。

 

“囡是長房長孫,當然是八仙桌要坐,狗洞也要鑽,要能上能下!”

“去趟垃圾碼頭又勿是啥大事體!”

 

救星阿奶,及時出麵製止了爸爸的發齁。

”哈哈哈!阿奶,勿要差爸爸去買了,阿拉遢儂帶回來了!“

 

阿奶笑得落遢門牙的癟嘴,顫顫巍巍的咽口饞吐水,

”儂去上班伐?!“阿奶忙著把兒子打發出窩裏廂了。

”哈哈哈!“我笑了,

”一物降一物。“

 

過了十七年!

我又來到了平陰橋,買了老虎腳爪,

阿奶接過,就直接用手,拗下一隻”滴滴頭“,

塞到”無齒之嘴“裏,抿啊抿、抿啊抿、抿啊抿!

”囡啊!斜好吃闔!軟熟來,吾尼嚒牙齒,也吃得動!“

“遢‘剩菜’,一樣好吃!”

 

阿奶聖誕節,去耶穌堂吃夜飯——”聖誕晚餐。“

阿奶牙齒嚒了,發音勿便當,就叫伊”神餐“,

牙齒儕落光後,”神餐“ 喊出”剩菜“了,

”哈哈哈!“

我想,神也會聽見,阿奶癟嘴、漏風、本地口音闔讚美之詞了吧!

 

我夢頭裏,常常聽見阿奶問我:

”囡啊!儂,好拉伐?!“

”我蠻好闔,阿奶!“

每次我回答好,就醒了。

 

又過了二十七年!

 

我帶了姆媽闔照片,一道來到,隻剩橋欄杆的平陰橋上。

我一家頭,拗了一隻老虎腳爪闔“滴滴頭“,咬進嘴裏。

 

“姆媽,人生,確實要經過交關垃圾碼頭,還要吃進去交關臭氣!”

“平平常常闔大餅,阿拉吃了介開心!人生,要開開心心愛惜周遭一切!”

我記牢在心裏廂了!

 

2009年秋,姆媽因為治療灰指甲,吃了自家醫院的藥,引起腎功能衰竭,

去給天國的阿奶送老虎腳爪了......

 

謹以此文懷念天國裏,我最歡喜闔二個“姆媽”!

謝謝倷曾經為我做了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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