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愛情路

全民狂追,真實見血,90年代那些生猛愛情,再也沒人敢拍了

宅少 宅總有理 2021-08-19

 

 

 

 

所有這些,

所有這些我們談論的愛情,

隻不過是一種記憶罷了。

甚至可能連記憶都不是。”

——作家·雷蒙德·卡佛

逝於1988年8月2日

出自作品:

《當我們談愛情時我們在談什麽

 

 

……

 

 

 

01.
 
 
 
1978年,我們跟那個誰還在蜜月期。那年,老人去日本轉了轉。10月,對方就來我們這兒搞影展。隨後,一部叫《追捕》的電影在中國掀起觀影狂潮。高倉健把全國婦女的審美給扭轉過來,導致唐國強老師差點失業。
 
不光是高倉健的硬漢形象令人瘋迷,片中,真由美騎在馬上對杜丘那句青春靚麗的“我喜歡你!”,也把廣大群眾看得胸口撲騰。那時,還沒有哪個男青年敢如此大膽地表白。
 
女青年,就更說不出口了。
 
「叫一代國人心動的台詞」
 
真由美老師奔放的示愛,是青年們心中的無限向往,但聽了耳根子要發紅的。
 
不怪他們沒見識,整個十年就八個樣板戲,哪兒有熱辣的愛情可言?不光那時沒有,自建國以來,包辦婚姻雖被廢除,但真正的自由戀愛,屈指可數。中國大部分青年的勇敢,還比不上一個叫封芝琴的老人。
 
1944年,《解放日報》一篇報道轟動陝甘寧邊區。一個叫封芝琴的姑娘,與青梅竹馬的表兄相戀。結果他爹為了彩禮,三番兩次破壞他們,把她許給其他人家。
 
封芝琴一怒之下,跑去找專區分署“馬青天”斷案,如願收獲結婚證書。後來,封芝琴的故事被改編成大名鼎鼎的《劉巧兒》。鄧穎超看了新鳳霞主演評劇《劉巧兒告狀》,要求將其灌成唱片,在全國宣傳。
 
「《劉巧兒》,左邊是年輕的趙麗蓉老師」
 
1950年,新中國首部《婚姻法》強調“廢除包辦”。話是這麽說,但社會的進步需要一個過程,意識的覺醒,往往更慢。50到70年代之間,很多青年人結合,還是通過組織、單位介紹,搞點聚會,領導說媒。
 
“建設祖國、揮灑熱血”,是社會共識,模範、英雄、軍人是姑娘們首選。
 
雙方認識後,寫寫信,送送毛巾、鋼筆,宣誓為國奮鬥,就算戀愛了。
 
那時,戀愛個體意識淡薄,沒那麽多花花腸子。看上一個人覺得合適,就奔著結婚去。這一結,就是一輩子。離婚,那是要被唾棄的。青年男女都是先婚、後愛,辦完婚禮再在顛簸歲月裏深入認識彼此,直至白頭偕老。
 
鄭曉龍導演的《金婚》裏,張國立和蔣雯麗這一對,雖然是自由戀愛,但那個時代,你不能出去約飯、看電影、壓馬路,否則被視為不正經,更沒那麽多甜言蜜語。婚前相處少,每次在一起光顧著甜蜜,很難發現性格差異、誌趣不同,婚後要處理的問題就多了。
 
婚後,兩人又吵又罵,手也動了,精神也出軌了,一度互相憎惡、形同陌路,鬧離婚。當然最後沒離成,風雨50年,走到了金婚。
 
孔笙導演的《父母愛情》也一樣。郭濤和梅婷這一對,一個軍人大老粗,一個是小資產情調大小姐。換個時代,能過到一起的可能性並不高。但在50年代,重要的不是地位、財富和相貌,是看一個人的本性。
 
梅婷選郭濤,是覺得他真誠、善良。生活趣味有差異,但也共赴風雨,過了一輩子。
 
「《父母愛情》,大家衛生習慣也不一樣
 
無論《金婚》還是《父母愛情》,主人公都覺得這輩子過得挺幸福。這是劇情必須的升華,也是對那個年代愛情模式的一種承認。
 
畢竟那時,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相愛之初,沒摻雜太多社會性欲望,婚後再來縫縫補補,互相改變。
 

這種愛情,是一天天磨出來的。

 

 
02.
 
 
 
50年代,反特電影《英雄虎膽》裏麵,女主角有一段倫巴舞。好多人為了看這兩三分鍾的倫巴,連看了十幾場。可見當初廣大男青年的性衝動都被憋成了什麽樣子。
 
像《青春之歌》這種革命小說,哪怕涉及一丁點兒的愛情描寫,也要畫上紅線,在同性朋友間爭相傳閱、反複品味。
 
至於那本驚世駭俗的《曼娜回憶錄》,簡直把70年代的男青年看得五內如焚。
 
那年頭,人性的禁錮絲毫沒有鬆動。1978年前,在馬路上公開擁抱、接吻,是要被當流氓的。別說什麽公開戀愛,一個男的就是偷偷摸摸多談幾次戀愛,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分手次數多,被指為生活作風有問題。
 
尤其到了那個特殊時期,一個人的家庭出身,直接影響他的愛情發展。
 
階級鬥爭為綱,什麽地主家的孩子,有海外關係的家庭和腦袋上劃過右的同誌,戀愛都不太好談。男女結合,要以“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開頭,給組織寫申請,要在婚禮上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戀愛先得過政審。
 
《山楂樹之戀》裏,周冬雨演的女主自卑又小心,生怕老三欺騙她感情。鄧超和孫儷演《甜蜜蜜》,孫儷因父親被劃右,心理全是陰影,情感備受壓抑,明明對鄧超心懷好感,就是不敢大膽示愛,直到造成最終的悲劇。
 
「《甜蜜蜜》,一段苦戀悲歌
 
這類戀情重見光明,是在電影《廬山戀》裏。
 
1979年夏,江西作家畢必成到上影改劇本,利用空閑時間創作《廬山戀》。故事裏,男主父親遭迫害,陪母親到廬山養病,與海外回國探親的女主相識。一見傾心,卻無法走到一起。5年後,“四人幫”被粉碎,兩人在廬山重逢,終於壓抑不住內心激情約定成婚。
 
除了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廬山戀》更大的突破,是男女青年們能接吻了。
 
1979年,《大眾電影》第5期封底刊登電影《水晶鞋與玫瑰花》劇照,王子和灰姑娘的擁吻。照片一出,引起巨大討論,某兵團的宣傳幹事給雜誌社寫信,說你們怎麽這麽墮落,拿資產階級情調來荼毒我國廣大青少年?
 
「當年《大眾電影》刊登的接吻照
 
《大眾電影》也狠,刊登全文,並廣征社會各界的意見,最終在10期上以《寒流擋不住春天腳步》為名刊發意見結果:
 
“讚同該信觀點的不到百分之三,這次咱們測出了人心向背。”
 
次年,《廬山戀》上映,電影裏,女主衝男主臉上輕輕一啄,給全國青年男女都看高潮了。那一幕,成為中國影史上最重要的一個吻,預示著一個新的戀愛時代到來。
 
後來,廬山建了個電影院,每天隻放《廬山戀》,創下“世界上在同一影院連續放映時間最長的電影”的吉尼斯世界紀錄。
 
「電影《廬山戀》裏劃時代的一幕
 
1980年,鄧麗君的靡靡之音通過敵方電台傳入大陸,將廣大青年心中蠢蠢欲動的愛戀喚醒。任何反對派,都擋不住它的步伐。
 

於是那一年,出了三件大事。

 

 

 
03.
 
 
 
1980年,“感情破裂”首次被視為法定離婚理由寫進《婚姻法》。同年3月,《當代》雜誌上刊登了作家遇羅錦的《一個冬天的童話》,在這篇紀實文學中,遇羅錦描述了她婚姻上的苦悶、不甘,寫出了對熱烈愛情的期盼,在社會上引起一陣疾風驟雨。
 
早年,遇羅錦被下放到農村,跟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結婚。為了生活,忍氣吞聲四年。順利離婚後,為了回城,她又找了個工人,通過結婚回京。婚後,遇羅錦發現跟對方誌趣不合,無話可談,精神世界千差萬別。思考再三,遇羅錦哪怕頂著“忘恩負義”的名聲也要離婚。
 
男工十分傷心,覺得她拿自己當跳板。
 
「《當代》刊發《一個冬天的童話》
 
此事經紀實文學引起關注後,在社會上不斷發酵,引起了“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否道德”的大討論。有人指責遇羅錦拿前夫當工具,有人則支持她尋找人生幸福。是年9月,法院以“感情不合”為由判兩人離婚。
 
隨後,各大觀點針鋒相對,愈演愈烈。
 
次年,全國離婚率蹭蹭上漲。
 
此案引發關注時,一個名叫李爽的自由畫家,認識了法國駐北京使館文化處外交官白天祥。兩人互相欣賞,談起戀愛。
 
不久,相關部門的領導找到了李爽,希望她注意形象,不要帶著老外出去壓馬路。
 
隨著外界給的壓力越來越大,李爽幹脆搬到了白天祥的公寓裏,埋頭創作。
 
你跟誰談戀愛沒人管,沒結婚就搬到一起住,這就是兩碼事了。這下好了,在廣大群眾的舉報聲中,李爽被判“未婚非法同居”,還給扣了個“裏通外國”的帽子。有關部門直接將其拘捕,罪名為“出賣情報”和“有損國家尊嚴”。最終李爽被判處2年勞改,白被驅逐出境。
 
為了救李爽,白天祥回國後四處奔走,不停地給政府寫信,一直鬧到法國總統那裏。3年後,密特朗訪華,與鄧公提起此事。鄧公聽了,親自批示。次年,李爽和白天祥在巴黎結婚,成了改開以來第一樁跨國婚姻。沒幾年,老百姓對此就不稀奇了。1993年,郭達和蔡明上春晚演小品《黃土坡》。蔡明cosplay扮成洋媳婦,講的就是這個事。
 
「93年春晚小品,《黃土坡》
 
同樣是1980年,一個叫丁乃鈞的人給《人民日報》寫信,希望刊登征婚廣告。當時丁剛摘帽,人家本來就斜眼看他。
 
征婚?那不是資產階級思想嗎?
 
次年1月,《市場》報幫他完成了心願。萬萬沒想到,部分群眾見有人征婚,又不幹了,把丁罵成了流氓、惡棍,說他腐化、墮落。當然也有年輕人支持丁乃鈞,反問道:
 
“追求個人的幸福,有錯嗎?”
 
隨著改開春風的猛烈吹拂,人性枷鎖一層層脫落,這時候,一個人在戀愛中追求幸福的意識,變得越來越強烈。
 
什麽組織的反對、集體的意見和世俗舊道德的束縛,都無法阻止這代年輕男女自主戀愛的渴望,無法斬斷他們在一起的決心了。
 
瓊瑤阿姨,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04.
 
 
 
1982年,《海峽》刊登了瓊瑤的《我是一片雲》。小說裏為愛死去活來、山崩地裂的情節,宛若久旱甘霖,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當年廣州,有70%的學生讀過瓊瑤。
 
1989年,瓊瑤帶領“六個夢”劇組奔赴長沙,與湖南台合拍瓊瑤劇。《婉君》《啞妻》《新月格格》《一簾幽夢》《還珠格格》相繼霸屏,以“嘶吼”“咆哮”“窒息”為主的馬景濤派演技,逐漸占領90年代的電視熒幕。
 
從日後反思來看,劇中充滿了各種有悖於公序良俗的“愛情觀念”,留下過諸如“你失去的隻是一條腿,而她失去的卻是愛情”以及“我不是來破壞你們,而是來加入你們的”這種近乎邪教的愛情言論。但在80年代末,劇中男女那種不顧世俗輿論、反抗外界阻力、為愛戰鬥的姿態,實在太吸引人。
 
那些曾經被集體、社會、組織等外力壓抑多年的個體,終於找到了知音。
 
「這個鏡頭,想必大家都很熟悉
 
此時,80年代青年男女,顯然已經放下了曆史包袱,他們已不再遮遮掩掩。據成方圓回憶,一度被視為“大陸瓊瑤”的王朔老師,就是個小資情調很濃的社會青年。戀愛期間,曾與姑娘相約去玉淵潭裸泳。
 
如果沒記錯,彼時,王老師身邊的姑娘是沈旭佳,舞蹈團的主力。馬未都在節目裏說,王朔當年追人家,直接跑去宿舍聊天,蹭到夜裏十點還不走。當時領導還找沈旭佳談話,說王沒正經工作,談過不少戀愛,就是個小流氓。
 
對於領導的“善意提醒”,沈老師根本沒聽進去。多少有錢人追她,她也都視而不見。
 
受文化熱影響,80年代的小姑娘,就喜歡王老師這種能寫幾筆的。北島在散文《朗誦記》中說,84年去成都參加“星星詩歌節”,受到熱情簇擁,特別有個小夥子,跟著他在街上轉悠了好幾天,訴說不幸,傾訴苦痛。
 
搞到北島實在招架不住了,問:
 
“我理解,但能不能讓我一個人歇會兒?”
 
小夥子一聽,拿起刀就往手心戳。
 
那年頭,對藝術、文學的狂熱,前所未有。看美展、藝術展,一車一車的人,前胸貼後背。藝術青年、知識分子,一度被視為了當季擇偶首選。小說《頑主》裏,王老師還專門調侃此事,留下一句著名台詞:
 
 
有上述覺醒基礎,隨著大陸電視劇製作水平的提升,90年代真正反映當下年輕男女戀愛、婚姻的現實題材電視劇,終於隆重登場。
 
終於有咱們自己拍的劇,能在收視率上跟瓊瑤阿姨假大空的作品,掰掰手腕了。


 

 

 
05.
 
 
 
《渴望》播出後,王朔身價倍增。他趁熱打鐵,為宋丹丹量身定製了我國第一部室內愛情劇《愛你沒商量》。這部劇演員陣容空前強大,宣傳造勢極盡所能,收視率一度僅次於全國必看的《新聞聯播》。
 
王朔雖然顛覆權威,但一寫愛情,就泛著理想光輝。在他的愛情裏,總有一些鋒利的姑娘,飛蛾撲火,無視世俗輿論,敢爭天下先。這正巧迎合了80、90年代一大批敢於示愛、逐愛的先鋒青年男女的心。
 
《愛你沒商量》裏,宋丹丹飾演一個話劇團女演員,得病後,看清了未婚夫的虛偽,非要跟一個普通汽車司機相愛。渾身上下,都閃爍出一種衝破階層差異的光芒。
 
可惜啊,這個形象塑造得很不成功。彼時,觀眾還沒從《渴望》裏賢良淑德的劉慧芳身上跳出來,對女主的選擇難以認同。
 
丹丹老師的偶像夢,就此破滅。
 
第二年,她就成了《我愛我家》裏的和平。再也沒能擺脫喜劇人的標簽。
 
「我們丹丹老師也是演過愛情劇女主的
 
遭遇滑鐵盧的王朔,也氣得跑去海南散心。
 
然而沒多久,一部劇就幫他翻了身。
 
那時,趙寶剛剛從北視中心出來,急需一部作品證明自身市場價值。他把王朔的《永失我愛》《無人喝彩》《過把癮就死》三部小說攢一起,拍成了8集電視劇《過把癮》。
 
此劇一經播出,全國男女都看瘋了,爭相模仿劇中王誌文和江珊的造型,紛紛從男女主角身上,反思自己的愛情處境。
 
劉歡那首《糊塗的愛》,也成為了一個時代的叩問,傳唱在大街小巷裏。
 
和同樣受歡迎的瓊瑤劇不同,《過把癮》講的可不是一個脫離實際、隻會吆喝“為愛發瘋”的意淫故事。它真實反映了90年代青年都市男女們對愛情的渴望,對婚姻的惆悵,描摹出了他們在感情中的進退失據。
 
它製造浪漫,但不虛假,它鼓勵激情,但絕不回避戀愛中掙紮、扭曲的人性。
 
「杜梅當年美得令人流口水
 
原著小說中,王朔寫女主角杜梅,形容她是關老爺手中鋒利的大刀。江珊把杜梅這一形象塑造得極好。劇中,她與王誌文飾演的方言相戀後,時時刻刻都要保持愛的激情,以至於日夜不停地對王誌文發出靈魂三問:
 
“你是不是最愛我?你心裏是不是永遠隻有我一個人?我是不是你生命中的不二人選?”
 
任何一時疏忽,或稍許的疲憊,都會被杜梅無限放大,以為愛在消失…
 
最後,她甚至把王誌文綁在床上,拿刀逼著對方,要求對方說“我愛你”。王誌文演的方言呢,偏偏是王朔小說中那種一貫滿不在乎、不喜歡把愛掛在嘴邊的男人。
 
被綁在床上後,王誌文誓死不從,最後拿頭撞破窗戶,撞了個滿臉是血。那一幕,像極了人們在婚姻中掙紮的現實隱喻。
 
隻有把自己撞個滿臉是血,你才能探出圍城的窗戶,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過把癮》裏的經典捆綁戲
 
在今天看來,杜梅那種時刻要浪漫,追逼對方表達愛的方式,當然有問題,缺乏了戀愛中的獨立人格。但在90年代,大家剛會自由戀愛,那種我就是要愛、就是要你對我說愛的生猛,徹底擊中了廣大青年的心。
 
拿《人物》雜誌的評價就是:
 
“那時候,個體的欲望終於被看見並被合理化,這種激烈的羅曼蒂克,在一個剛告別含蓄、僵固和空前政治化的年代,給所有中國人帶來了一場淋漓自由的夏日暴雨。”
 
《過把癮》裏麵,沒有組織的反對,沒有家族的曆史包袱,更沒有什麽小三、二奶。8集劇情,所有矛盾,都來自男女主角觀念衝突,來自人性之幽微,不是靠撒狗血、破爛梗和搞一些侮辱觀眾智商的橋段來推進的。
 
它不光是營造浪漫,在渲染激情的同時,它更在認真探討什麽是愛,什麽是婚姻,什麽是幸福。每一對現實男女,看了杜梅、方言的掙紮,都會沉默下來,反思自身處境。
 
不是為滿足意淫,而是為抵達真實。
 
所以時隔多年,還能維持8.8的高分。
 
「好劇經得起時間檢驗
 
由此可見,90年代男女談起戀愛來,一點也不束手束腳,甚至有點野蠻了。
 
杜梅索愛,直接五花大綁,拿刀架住方言的脖子。而在另一部表達同時期愛情,同樣由王朔小說改編、有方言出場的《與青春有關的日子》裏,高露飾演的女青年金燕,在戀愛的絕望中,拿刀片抹了自己的脖子。
 
後來葉京接受采訪說:
 
“這是有原型的,就發生在成都錦江賓館,至今那姑娘脖子上,還有一道疤。”


 

 
06.
 
 
 
90年代末,“敢愛敢恨”已成為大陸愛情劇的主張。但隨著80年代理想主義退潮、物質文化蓬勃發展,整個社會風氣也隨之一變。
 
人們變得更加務實了一點。
 
1994年,杜梅和方言還能拿教室做婚房,在黑板上寫滿“愛”字就滿足了。
 
1997年《甲方乙方》裏,一代預言家葛優葛大爺,是怎麽對劉蓓說的?
 
 
就在第二年,一幫年輕人搗鼓出一部以大學生為主角的純劇,幫全國人民送走了那個人性禁錮日漸消逝、理想主義餘溫尚存的90年代,迎來了千禧年後的拜物生活。
 
那個劇本叫《愛相隨》,本來想拍出來祭奠一下校園生活,沒想到拍出了一代青年的激情和迷惘,成為內地偶像劇先驅。
 
導演的基友陳建斌看了說:
 
“我看幹脆叫《將愛情進行到底》。”
 
張一白很早就受過《愛情白皮書》和《東京愛情故事》的影響,寫劇本時,想搞一部類似的劇,拍出純愛感。寫完劇本,把男主給了鐵哥們兒李亞鵬,在張楊那裏撞到清純但看上去很有主見的徐靜蕾,力邀其出演。
 
塑造人物時,張一白很清楚要在他們身上記錄“改開一代”的迷惘、憧憬,表現70年代生人在時代巨變中對自由、浪漫的向往,對理想、真誠的堅守。這讓《將愛》不可避免地帶上了80、90年代的光輝。
 
1995年,分配取消,隨後大學擴招。各種現實衝擊,給這代大學生造成困擾。雖然被歸為內地偶像劇先驅,但實際上,《將愛》從沒放棄對現實的剖析,也沒有遺失對一代青年內心成長的觀照,與日後那些靠腦殘、狗血、巧合為賣點的偶像劇完全兩樣,更是把以墮胎、撕逼為主的校園劇摁在地上摩擦。
 
「令一代人回味的青春聖經
 
在世紀交接的時分,大學校園的烏托邦氣質賦予了它無限的浪漫、傷感。這也是為啥多年過去,還有那麽多人懷念它的純真。
 
他們更多的,是懷念那個一去不返的年代。
 
就像後來小柯給電影《將愛》寫主題曲時,歌詞裏寫得那麽一語雙關:
 
再唱不出那樣的歌曲,
聽到都會紅著臉躲避。
 
那其實是對上個世紀的告別。
 
「那時候有自行車就夠了
 
長達20年打破欲望禁錮、追求個人覺醒的“鬥爭”後,大陸青年完成了最初的戀愛啟蒙,很快就像一個成熟老炮一樣來者不拒。千禧年後,人們確實再也唱不出紅著臉的歌曲。粵語的苦情,瓊瑤的濫情,加上台偶劇衝擊,戀愛不再是羞於啟齒的事。
 
再也沒人會為《甜蜜蜜》輾轉反側了。
 
人們來到了一個戀愛的季節。
 
空氣裏都是情侶的味道。
 
80、90後們,正是在這種空氣裏長大的。


 

 
07.
 
 
 
80、90後這兩代人,讀小學時跟著爸媽看瓊瑤劇,初中聽香港苦情歌,高中又趕上台偶劇爆發,戀愛啟蒙比前輩們早多了。
 
尤其千禧年後,戀愛劇主題無限傾向於年輕人,偶像文化興起,資本都惦記著學生口袋裏那幾錢,以《流星花園》《惡作劇之吻》《命中注定我愛你》為代表的一幫童話愛情意淫劇,正式接班瓊瑤的苦情戲,算是把他們對愛情的渴望助推到了曆史最高點。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嘛。這兩代人,已經不用為自由博權益了。他們最頭疼的問題,是怎麽處理自我和他人的平衡。
 
這簡直可以上升到存在主義的高度。
 
可惜,這幫人沒趕上80年代文化熱,人人手頭都有一本薩特,嘴邊掛著那句“他人即地獄”,隻能依靠反複實戰認識自我。
 
對於這代人在戀愛中表現出的“任性”“不負責”,60、70後們顯然抱以某種偏見,所以石康這種作家,一下筆就是《奮鬥》。
 
2007年,《奮鬥》借著“80後”話題橫掃熒屏,被視為反應了80後一代人的愛情生活。實際上全仰仗著繼承了京味小說的臭貧。
 
記得當時我們大學寢室一幫人看得特迷戀,如今回頭望去,劇中真正能代表80後現實困境的人物,寥寥無幾。陸濤除了嘴巴能幹,賺錢,全靠有兩個好爹,一上來就釣女朋友閨蜜就80後了嗎?夏琳所謂的獨立女性,也缺乏現實感。稍微有點80後,也就是楊曉芸和向南這對鬥嘴鴛鴦,兩人的癡情、任性和在婚姻中間歇的心猿意馬,倒有幾分現實色彩。
 
「石康台詞寫得很有預見啊
 
記錄80後戀愛,《奮鬥》排不上號。
 
真正刺中了80後這代人痛處的,是《裸婚時代》裏愛情與麵包的難題。
 
80年代末,金錢衝擊就撲麵而來。王老師那時跟葉京去廣州倒賣電子表,留給文壇的意見是,南邊誰寫小說啊,金錢打倒一切。但在《與青春有關的日子》裏,無論李白玲、喬喬還是金燕,都沒選擇站在金錢一邊。
 
而在《將愛》播出10年後,身處一個物欲膨脹、經濟飛速上升的社會,一個躍升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國度,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語。
 
年輕人當著全國觀眾攤牌了:
 
“寧願在寶馬裏哭,也不在自行車上笑。”
 
《裸婚時代》裏,劉易陽無房無車,工資微薄。童佳倩不顧老母親屢次阻攔,拒絕跟有錢男子相親,鐵了心要跟這位高中戀人走到一起。抱著“愛情至上”“共度風雨”的態度,偷了戶口本也要結婚。嫁到對方家裏才知道,生活各項開支都不是鬧著玩的。嬰兒用品買貴了一點,婆婆要心疼。水用多了,心疼,下館子吃飯,心疼,買束鮮花裝點日常,也是心疼。
 
吃喝拉撒都成了矛盾的爆發點。
 
在20多年人性解放、呼喚自由的價值推崇下,80後們更加重視戀愛體驗,也更加敢於抵抗世俗輿論,認準自己內心的尺度,不惜與父輩為敵。但到頭來,愛情與麵包的平衡,會狠狠地告訴他們什麽叫生活。
 
拿電視劇裏劉易陽自己的話說:
 

 

 
08.
 
 
 
打敗愛情的,不止細節,還有80、90這兩代人們關於自我、自尊的邊界。
 
2009年5月,豆瓣上出了一條帖子,網友“大麗花”發布失戀日記的第一條內容。本來她隻想借著“分手”,發泄一下個人情緒。隨著關注的人越來越多,她決定把帖子寫下去。並給它起名:《小說,或是指南》。
 
現實中,大麗花名叫鮑鯨鯨。臨畢業前,文學係出身的鮑鯨鯨得到拍片機會。男友跑去幫忙。拍攝進度緩慢,矛盾爆發。沒多久,女方從別處聽說男方見異思遷。兩人鬧了分手。雖然後來誤會解除,冷戰卻開始了。
 
正是在無比的失落中,鮑鯨鯨開始寫那個“失戀日記”,虛構了一個黃小仙的故事。沒想到,這成了中國電影史上的一個爆款。
 
《失戀33天》的情節其實過於美好。大部分人失戀時,身邊都不會有什麽王小賤。治愈,全靠自己。但好在它提供了一個吻合當下年輕人狀態的形象。這一屆青年戀愛,大多數和黃小仙一樣,有一個強大的自我。
 
記得電影裏麵,黃小仙有一段追車戲,一邊喊著“等等我吧,前路太險惡…”,一邊又“要與世上最肮髒的自尊心共度餘生”,無非就是在他人與自我之間痛苦拉扯。
 
 
隻不過,電影裏,刻薄、任性的女主會被王小賤攔下,繼續跟自尊心作伴,順便撈到一個默默守護自己的人,而在真實世界裏,年輕人要學會獨自長大,要學會在自我和讓步之間做出更成熟、更複雜的權衡。
 
後來,鮑鯨鯨在電影上映時說:
 
“我們隻想被瞻仰,不想被破壞,總是不懂得退讓,總覺得該改變的人是對方。是的,兩人之中,總有一個人會先俯身,但那不是因為他/她不自信,是他/她比你想象中更珍惜你,若你早一天明白,你就可以讓他/她早一天,神清氣爽的直起腰來,不然總有一天,他會對你說,對不起,我太累了,我想先離開。這是我在寫這個帖子的過程中學習到的。”
 
實際上,這些問題早幾十年前也困擾過50年代的年輕人。前麵說了,囿於時代,《金婚》《父母愛情》裏那些年輕男女,婚前並沒能深入認識彼此,但在隨後漫長的歲月裏,學會了包容、退讓,然後白頭偕老。
 
這是《失戀33天》裏病房老人說的話,咱們那時愛情出了問題,想的是怎麽修,你們這代人愛情出了問題,想的是怎麽換。
 
但你很難說後者不如前者。相反,社會不斷進步,禁錮不斷打破,從50年代離婚不易到千禧年後想換就換,說明誰也可以不將就誰了。
 
不管什麽東西出了問題,你也不能老是指望修它。修來修去還不對付,那日子怎麽過?能換更好、更合適的時候,為什麽不換?這本身就是社會戀愛觀進步帶給80、90後的福利。所以,該斷則斷,該換則換。
 
攜子之手的古典愛情總是迷人的。
 
但還有一句老話說的好啊:
 
“鞋合不合適,隻有腳知道。”
 
隻不過,就像鮑鯨鯨寫《失戀33天》時給當下年輕人的善意提醒,不要總想著被瞻仰,不想被破壞。打破自我,也是重塑自我。
 
《頑主》裏王老師怎麽教育咱們的?
 
“不破不立,破字當頭,立在其中嘛。”


 

 
 
09.
 
 
 
從50年代半自主戀愛,到70年代末人性覺醒,再到80、90年代追逐個人幸福,數十年來,國人戀愛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隨著這些變化,總會出現一些洞察現實的文藝作品,記錄時代中人所思所想。
 
有意思的是,近年來,新一代戀愛大軍裏,出現了一批“三觀黨”。她們看《紅樓夢》說,寶玉始終不明白,隻有走仕途,才能保護大觀園裏的女孩子。她們看《梁祝》說,稍微有點理智的姑娘,都會選擇馬文才。
 
看《亂世佳人》,她們罵女主是綠茶婊,看《泰坦尼克號》,罵肉絲是渣女。《大宅門》裏楊久紅被視為癡心妄想,《橘子紅了》裏秀禾被評為不知廉恥…
 
這也難怪也有80後說:
 
“我們這代人最大的榮光是,在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勸自己的下一代人,不要那麽保守。”
 
 
 
據社會學家分析,新一代婚戀觀保守,跟社會資源日益緊張有很大的關係。
 
因為向上的梯子越來越少,一夜暴富的可能越來越低,有些人連保持自我的經濟獨立都困難了,還他媽指望什麽人格、思想獨立啊,還衝破你妹的社會枷鎖啊?最穩妥的婚戀選擇,當然是去依附權力關係、家庭資源。
 
學劉巧兒是不可能的。
 
一輩子都不可能的。
 
權力和性,自古難以分割。當社會無限趨近那啥,不管年輕人怎麽自以為與眾不同,宣揚什麽新時代人類,你rap你real你懟天懟地,你嘴炮打得震天響,身體倒是很誠實。
 
說到底,這也不是三觀黨的鍋。
 
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嘛。
 
至於社會關係,就不能說得太深了。
 
就說近些年,年輕人中間興起的一堆什麽“甜寵劇”、“發糖劇”,把一堆身體互換、曆史穿越、霸道總裁、學渣學霸戀愛模式破爛梗玩兒得爛熟。這些劇,脫離實際,滿屏意淫,本質上不過是台灣那些狗血偶像劇的延伸,故事之深刻,可能還不及瓊瑤阿姨。
 
從這些文藝作品中,你無法了解到當下社會到底是怎麽運轉的,也不知道這一代年輕人戀愛時,都遭遇了什麽樣的血淋淋現實。
 
同時,像什麽《過把癮》這種竭力討論婚戀內核,像《裸婚時代》這種直麵時代痛點,哪怕像《失戀33天》能給青年人一些啟發的現實題材作品,變得越來越少。意淫劇大行其道,沒有了深入現實,隻想著收割幻想。
 
台偶劇走向沒落後,互聯網大陸上各種奇幻、耽美、武俠、穿越、宮廷、仙俠外殼的愛情劇,投其所好年輕人,其實就隻有三件事:
 
發糖!發糖!發糖!
 
而每次在網上看到那些腦殘劇的腦殘橋段、腦殘矯情,我都忍不住想:
 
 
糖,可以發。
 
誰還不愛看個毛片兒啊?
 
但如果放眼望去——
 
隻有糖,那就沒什麽意思了。
 
以為糖最高級,也沒什麽意思。
 
隻允許弄糖吃,就更沒什麽意思了。
 
從《劉巧兒》到《過把癮》再到《裸婚時代》,我國愛情題材文藝作品,一直竭力保持著良好的現實主義傳統,甚至反過來作用了現實。不能越往後就越隻剩下意淫玩具。
 
《金婚》裏張國立說得很好啊:
 
“你不可能繞過痛苦去收獲幸福。”
 
搞劇也是啊,你不能隻有甜甜的愛情,沒有尖銳的現實,隻供應甜食,而不引發思考。
 
當然針對一次又一次創作滑坡,你不能說我國愛情劇拍得一代不如一代,也不能說我國年輕人麵對現實的勇氣一代不如一代,更不敢說是資本隻會割年輕人的意淫韭菜。
 
那你就隻能說:
 
“看個劇而已,認真你就輸了。”
 
因為愛情陳奕迅;王菲 - Stranger Under My Skin

 

 

「全文完,下次再會」

 

 

部分參考資料:

[1]《60年愛情觀進化史》,邵念

[2]《改開以來大學生戀愛趨勢研究》,陳藝真

[3]《建國以來婚戀觀變遷》,單辰

[4]《改開30年:婚戀打破束縛走向自由》,京華時報

[5]《“裸婚”的八零後》,中國新聞周刊

[6]《“後浪”調查:泛Z世代婚戀觀、就業觀、消費觀悄然生變》,半月談

[7]《成方圓、王朔與裸泳》,新快報

[8]《王朔文集四卷本》,王朔

[9]《今天的愛情觀成為保守回潮的標誌了嗎?從祝英台應嫁馬文才說起》,界麵新聞

[10]《「將愛」有什麽值得懷念的》,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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