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蘭州
歲月常會在不經意間，讓人唏噓不已。
2013年4月4日，清明。十三年後，我再度出發前往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蘭州。
途經北京中轉。夜幕下的北京，用綿綿細雨迎接著每一位過客。幸好我帶著雨傘，不然會濕透。輾轉來到機場，在大廳裏過夜。睡眼惺忪間，對麵已端坐了一位高挑漂亮的洋女孩。女孩時而低頭注視平板電腦，時而把頭埋在膝間打瞌睡。驚訝的是，清晨我們又在同一座候機室相遇，乘同一輛擺渡車，登同一架客機，卻始終相顧無言。
後來朋友緣木笑話我說，你應當主動些，這樣可以為她節省30元機場巴士車資，捎帶她到市區。我笑而不語，朋友是對的，自己太過矜持。
4月5日，在中川機場，等候到了久違的朋友，緣木。當年帥氣陽光的小夥子，如今儼然已為終日為生活奔波的人父，他自嘲：歲月是一把殺豬刀。
我和緣木當日即奔赴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參觀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寺院之一，拉撲楞寺。
從進入藏區開始，層疊的群山延綿不絕。隔三差五還能看見一些三跪九叩，五體投地的藏民。他們緩步前行，去拉撲楞寺朝聖。不同的是，我們驅車幾小時到達，他們則需幾日。若虔誠的藏民們頂禮膜拜去拉薩朝聖，所需時日會以年計。有信仰的人們。
緣木的生意朋友，任清，一位淳樸的藏族小夥子，專為寺院製作銅藝品的手工藝人，帶我們遊覽拉撲楞寺裏的每一座寺院。我激動不已，在貢唐寶塔前許願。我問任清，是否可以求見活佛。那時夜色漸濃，任清雖稍有猶豫，卻還是成功地為我引見了七世貢唐倉仁波切。我和活佛互贈哈達，並受他的摸頂祝福。在佛前，許下心願。
當晚離開夏河拉撲楞寺，來到合作市。
4月6日，在緣木的另一位藏族朋友西老板的引導下，我們參觀了一座寺院。西老板為寺院手工打造了一座8. 6米高的未來佛像。整尊佛像金光熠熠，頂部嵌飾美輪美奐，共募捐耗資一百多萬元。望著西老板衣著樸素，皮膚黝黑的古稀身形，我再次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三生三世，人間冷暖，多少悲歡離合。
接下來參觀了安多合作米拉日巴佛閣。九層佛閣裏，供奉著數千尊不同教派的大大小小的佛像。在一尊佛像前，西老板指道：這就是你們漢族的濟公活佛。
中午時分，趕赴蘭州。
4月7日，回母校參觀。
原以為會有很多故事，很多回憶浮於腦海，卻什麽都沒有。十數年如一夢，恍如隔世。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這裏沒有留戀。
傍晚，來到緣木家做客，這是一個充滿書香的家庭。在客廳一角很大的案台上，備有紙墨筆硯，後麵書架上擺滿書法類書籍。緣木父親鑽研書法數十載。在這位老人花白頭發和滄桑臉上，我仿佛見到了電影教父裏，老教父的影子。人生起伏，心已豁達。
緣木母親精神矍鑠，長年打太極拳，熟悉各派太極拳法。我這個體質孱弱的青年人也甚是羨慕，又自歎弗如。緣木的太太秀美賢惠，兒子乖巧聰穎，幸福的一家人。
4月8日，拜訪昔日校友。
晚間，來到緣木經營的商鋪。緣木堅持安排我繼續入住商務酒店，本該客隨主便，但我不願讓他一再破費，索性在商鋪裏休息，睡得安詳。
4月9日，到小西湖義烏商貿城購買了一些蘭州當地特產。
因為沒能購到火車票，當晚入住青旅。好客的緣木不肯讓我住青旅，可能在他的印象裏，青旅和火車站前的小旅社相仿吧，其實我也從沒住過火車站前的小旅社，不知該如何比較。
來到這家坐落在蘭州創意文化產業園裏的青旅，花兒國際青年旅社，緣木左瞧右看東張西望，興高采烈得像個小孩子。旅社雖粗糙簡陋，卻也彌漫一些藝術氣息。緣木終於不再擔心我是否會被壞人打劫了。
這家青旅，由一對夫婦和他們的年輕兒子經營。創意來源於兒子，這裏的老板；支持來自於父母，他們給兒子打工。兒子畢業於複旦大學，已退休的父親曾是某縣城高中數學教師。慈祥的母親一邊織著十字繡清明上河圖，一邊在微博上展示著兒子的原創音樂。我邊聽歌曲，邊讀歌詞，感受著其中的內涵。母親向我們解釋歌詞的寓意，有點類似於魯迅風格，批判現實，隻是時代不同。
年輕的兒子聽到母親在播放他的歌，讓母親關掉。我明白，他不想讓陌生人欣賞他的作品，一是內容有些不和諧，二是他可能認為我們沒有能力欣賞他的作品。這是一位和緣木一樣的年輕人，有夢想，有過夢想。無奈的現實啊。
4月10日，早起，與同宿一夜的陌生人寒暄聊天。兩位是海南大學即將畢業的研究生，山西人，一路向西，接下來要去敦煌，折回後去西寧，去拉薩，去遠行。
另一位，是廚房電器銷售代表，向我講述了不同區域的顧客消費行為差別，不同品牌的市場生存方式，也向我比較了西安的青旅和這間花兒青旅的不同之處。
旅社裏男女共用淋浴室。在衝涼時，有人敲門，我回應：是我，請等一下，馬上就好。外麵傳來了兩位女孩的驚訝聲，她們可能是備考的學生。這裏入住了一些要參加蘭州大學研究生考試複試的應考生。話音剛落，聽到兩位女生嬉笑著落荒而逃。
外出，獨自去了西關十字，那裏人潮如海。步行在中山橋上，望著川流不息的行人，想象百年滄桑，鐵橋卻依舊堅固。1907年德國某方與清朝地方政府簽訂造橋合同，1989年致函蘭州政府，合同期滿，不再負責保修。這座屹立百年的鐵橋，完美地詮釋著德國人style。
下午回到青旅取寄存的行李，那位母親繼續安靜地繡著那幅我見過的最大的十字繡，大約再有兩個月繡完。看著她低頭做活，仿佛在這裏，時光不再流轉。簡單地道別，我說，很羨慕你們，擁有一間這麽美好的青旅，也曾是我的夢想，你們做到了。母親對我講，兒子大學畢業後，在上海工作三年，然後辭職遊蕩了半年。當她和親屬們去上海探望時，才發現這種情況。最冷的臘月，兒子卻遠在黑龍江省的邊境漠河。
母親說，我們本可以給兒子在蘭州買一套住房，但為了把兒子從危險的邊緣拉回來，於是開了這間青旅，全家人吃住在這裏，生活也不像從前有規律，我們沒有家。我安慰她，這就是你們的家啊。我明白，可能是為了籌集資金經營旅店，他們賣掉了自己的住房。
我告訴母親，這間青旅，沒有你們的支持，兒子自己是暫時沒有能力做到的。母親說，其實都是兒子自己的想法，與他爸爸一拍即合。兒子本來選址雲南，他爸爸說蘭州還沒有這種類型的青旅，就先在蘭州經營吧，兒子同意了。母親說，父親其實是想把兒子留在身邊，舍不得他遠走。
在旅店老板父親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國小知識分子，雖然言語謹小慎微，卻也對社會現實的弊端，表達出自己的不滿；在年輕兒子身上，我看到了帥氣小夥子的臉上雖刻著冰冷，卻透過明亮的雙眸，閃爍著熾熱的被認可的渴望與不屈的夢想，一如當年的緣木，當年的我。
踏上列車，展開車票，熟悉的蘭州-北京，T76映入眼簾，原來這曾是我青蔥的讀書歲月時，乘坐過的列車。
4月11日，在路上。。。
後記：
十五年前，與緣木同去香港時初識。
十五年後，與緣木再聚蘭州。他的熱情像南國的天氣，無論時空相隔多久遠，卻始終不曾冷卻，深深地打動和溫暖我的心。
2013年 by 星光華逸（2020年略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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