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4歲的周作人,在監獄裏待了3年,被保釋出獄。51歲的豐子愷,出於同情,為他提供了工作。豈料,周作人不領情,還詆毀豐子愷:“豐子愷的畫,我向來不甚讚同。”
豐子愷是著名畫家,師從李叔同,是中國現代漫畫事業的先驅。然而,在周作人眼中,豐子愷的畫,簡直一文不值,難登大雅之堂。
兩人的恩怨,始於1949年,此前,兩人並不認識。
周作人是魯迅的弟弟,早年在日本留學,在抗戰時投靠日本人,最終因漢奸罪被判14年徒刑。
蹲了3年監獄後,他被保釋了出來。走出南京老虎橋監獄時,64歲的他步履沉重,神色迷茫。
他去了上海,但生活沒有著落,畢竟,他是文人,隻能靠賣字為生。
在監獄中,周作人堅持寫作,共寫了72首表現兒童生活的《兒童雜事詩》,想要以“東郭生”的筆名出版。
隻可惜,當時銷量並不好,主編唐大郎為了爭取更多讀者,便聯係上了豐子愷。
這一年,豐子愷51歲,在上海文壇頗負盛名,地位也很高。
他師從李叔同,畫法結合了中西,並且趣味十足,廣受好評。
唐大郎想要請豐子愷為《兒童雜事詩》配畫,這樣,珠聯璧合,一定能給讀者帶來更好的體驗。
豐子愷此前並不認識周作人,了解了他的生平之後,他雖然不齒他為日本人幹活,但也認為此人確實有才華,如今出獄了,也可以幫扶一二。
於是,他沒有用世俗的眼光對待周作人,反而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
豐子愷一共畫了69幅插圖,和周作人的詩一起在報紙上連載,廣受好評。有3首詩,豐子愷沒有配圖,報紙刊出時還特意注明“今日無圖”,或者“此詩無畫”,可見,當時配圖的火熱程度。
因為配圖廣受好評,連載《兒童雜事詩》的報紙《亦報》也期期火爆。
後來,這些詩和畫被匯集成一冊,報社還專門請了漫畫家畢克官為沒有配圖的詩補了3幅畫,隻可惜,畫風並不統一。報社最終決定,請豐子愷的女兒風一吟來補畫。
周作人的文才確實不錯,豐子愷的配圖更是妙趣橫生,《兒童雜事詩》一經問世,就廣受讚賞。
按理說,這件事,周作人占了非常大的便宜,可他卻並不領豐子愷的情。
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他甚至直接寫道:“豐子愷的插畫,乃係報社的好意請其作畫者,豐君的畫我向來不讚成,形似學竹久夢二者,但是浮滑膚淺,不懂‘滑稽’趣味,殆所謂海派者,插畫中可取者覺得不過十分之一。”
周作人的話,透露出他對豐子愷的偏見和歧視。
的確,豐子愷的畫是從學竹久夢二開始的,他的藝術風格也得到了海派文化的滋養,然而,這種漫畫的體裁,真的“浮滑膚淺”嗎?
我並不這樣覺得,甚至,我還從周作人的話中,看出了他的傲慢。
豐子愷為人大度,並沒有在意周作人的評價。
十多年後,豐子愷受邀翻譯《源氏物語》,而周作人負責校訂。
當他拿到豐子愷的譯稿時,發現他用的居然是明清章回小說式的語言,而不是文言文,非常生氣。
在給朋友的信中,周作人說:“近見豐氏源氏譯稿,乃是茶店說書,似尚不明白源氏是什麽書也。”
周作人的評價倒是很準確。
豐子愷翻譯《源氏物語》,的確是用了茶點說書的風格,但他不是不明白源氏是什麽書,恰恰是非常明白,才故意選擇大家喜聞樂見的傳統話本小說的格式來進行翻譯。
真正不明白讀者的,反而是周作人。
葉聖陶先生對豐子愷翻譯的《源氏物語》高度評價:“譯筆極好,如此作品用如此文筆翻譯最為適宜。”
曾經把村上春樹的作品,翻譯到中國來的翻譯家林少華,也對豐子愷的翻譯非常欣賞。
在林少華眼中,翻譯最重要的,是把“味”翻譯出來,把原作的味兒發揮出來。
有些人的翻譯,隻是聞的味兒,即表層行文上的日文氏翻譯腔或倭味,這叫做“和臭”;有些人的翻譯,是吃的味兒,即神韻或內在韻味,它靠的是一個人長期在漢語世界中所形成的文學悟性。
林少華說:“我最欣賞豐子愷翻譯的《源氏物語》,譯文鬼斧神工,曲盡精妙,倭文漢譯,無出其右。”
其實,無論是《兒童雜事詩》的配圖,還是《源氏物語》的翻譯,周作人不喜歡豐子愷,都是因為豐子愷不是按照他的行事作風來做事。
可世界之大,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值得尊重。
藝術和文學,沒有整齊劃一的標準,如果任何不符合自己觀點的東西,都要遭到惡評的話,那麽這個世界該有多麽枯燥且無聊。
身居高位者,一定要有寬廣的胸懷。
豐子愷在享譽上海時,能對周作人伸出援手,如果換了周作人,或許,他不會對落難的豐子愷伸出援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