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記事(277) 不速之客

本帖於 2021-06-11 20:34:36 時間, 由普通用戶 煙鬥狼 編輯

【婷婷終於和我攤牌了。對此我並非沒有思想準備,但我沒想到她的態度會這麽堅決,讓我隻剩下華山一條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小玉給支的招。婷婷在我麵前向來挺順從,這次卻判若兩人,叫我感覺相當陌生。我從未發現她性格中有如此剛硬的一麵,但願不是英雄本色,而隻是偶爾露崢嶸。

 

當晚我又跟三姐在那家小館子見麵,向她匯報了一下經過。三姐生氣地說:“這個王露婷,也太不講道理了!明明前麵是個火炕,還拚命把自己的未婚夫往裏推,就為了她的個人前途?這怎麽可能同甘共苦嘛!我看你還是做好思想準備吧。她現在就如此強勢,將來一起生活,還不把你搓巴得跟孫子似的?不光是她了,小玉兩口子、高大夫、謝老師,你見到誰不都得點頭哈腰?戶口是別人給的,飯碗是別人給的,你能不服服貼貼?你這個上門女婿本來就沒啥地位,現在王家更瞧不上你了——你又不是什麽金枝玉葉,犯得著驚動一幫人把你從北大荒撈出來嗎?當間再有個什麽閃失,更得陪著你一塊玩完。上海也不是沒有男人,婷婷一朵鮮花幹嘛非得插在你這牛糞上?——她爸肯定得天天這樣嘮叨,純粹是賠本買賣嘛,王家怎麽能當這冤大頭?婷婷一旦動搖,你這空中飛人也就沒了接應,非掉下來摔死不可。我昨天說的沒錯,這事根本就是一個局:她爸早想退婚了,但不好主動提出來,因為太理虧,於是專門給你出這麽個餿主意。你要是幹了,半道上把你扔溝裏;你要是不幹,那是你沒誠意,正好毀約。不管怎樣,女兒都不會給你的。”

 

我不想讓三姐再演繹下去了,便說:“你放心,我不會上套的。等過完年我再跟她談談,看有沒有轉機。實在不行就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北大荒也不是沒有女的。這件事煩了我好幾天,翻過來顛過去,跟烙燒餅似的,沒結沒完,現在看來純屬庸人自擾。天無絕人之路,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不也過來了嗎?啥時候要聽人吆喝?就這樣吧!明天一大早我就退房,直奔火車站。上海到杭州的車次很多,趕上哪趟是哪趟,我是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你怎麽樣?打算到哪兒過年?”

 

三姐說她已經買好去北京的票,隻是還不能最後決定。再過四天開始放假,吳俊賢的回信應該已經在路上,也不知會不會臨時生變。男人到了這種坎節,有可能會打退堂鼓。她倒是想得開,對方若有半點猶豫,這事就拉倒,馬上退票回杭州,跟我們一起過年。如果四天內沒有收到他的信,她也不會簡單處理問題,而會去北京找大姐,相機行事。

 

三姐晚上還要加班,吃完飯就回報社了,我則一個人遛達到旅館。進屋還沒三分鍾,有人敲門。我以為是服務員,打開一看,竟然是謝老師!在日光燈的映照下,他的臉顯得煞白,像個鬼一樣立在那裏,叫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好在我馬上認出人來,未受到過度驚嚇。當即招呼他進屋,一邊沏茶倒水,一邊心中納罕,不知異客臨門是何用意。

 

謝老師坐在小圓桌旁的椅子上,有些局促不安,嘴上說著:“不用客氣,我坐坐就走。”屁股底下卻似裝了彈簧,隨著我的每一個動作而晃動。直到我在對麵坐定,他才踏實下來,兩手籠著茶杯,顯出挺冷的樣子,這跟他昨天老成持重的形象大不相同。他大概也覺出來了,有點赧然地解釋道:“我一個鍾頭前就到旅館找你,門房說你沒回來,我就在外麵等了會兒。”

 

“啊!”我不由得叫出來,“這麽冷的天,你等我一個鍾頭?”

 

他笑笑:“也沒那麽冷,我呆的地方比較背風。剛才見你回來了,我老遠喊你一聲,但你沒注意,直接進旅館了,我就到門房登了記再上來。”

 

我雖然不明所以,但對於謝老師挨凍還是感到內疚,連聲抱歉。他這會兒也緩過勁來了,挺實誠地說:“道歉什麽?這是我自找的。王露婷下午告訴我,你改了主意,今天沒去見高大夫?”說罷,兩隻眼睛透過鏡片望著我,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我對於失約的確感到抱歉,趕緊做了一番解釋。謝老師倒不以為意:“這很自然,考慮好了才能決定。我聽王露婷說,你想了解我跟高大夫的關係?其實沒什麽:他是家父最得意的門生,我的忙他一定幫。他醫術很高,但不愛顯山露水,所以我無事不登三寶殿,在人前也很少提他。你要是因為這個而拒絕高大夫的安排,我覺得很不值當,所以才專程跑來一趟,希望能打消你的疑慮。”

 

我說:“我對高大夫非常尊敬,但這事有風險,搞不好連累了他,叫我如何心安?”

 

他擺了一下手:“唉,這個你多慮了。高大夫很牢靠,沒有把握的事他不會接的,你就放心好了。”

 

但我確實放心不下,隻能打開天窗說亮話:“謝老師,有一點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麽要幫我?我跟你們的交情沒到這個份上,值得你們為我冒險。”

 

“因為同情!”謝老師把茶杯在手中轉了一圈,無比真誠地對我說,“我和高大夫都屬於幫人幫到底的一類,這種人在醫生圈裏並不少見。我們既然把王露婷的病治好了,她在某種意義上就成了我們的勞動成果。我們不願意看到她無端送命,讓我們的心血付之東流。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王露婷要是去了北大荒,一旦舊病複發,會很難挽救。”

 

我有些不信:“可王露婷說她已經好利索了,這兩年都能參加運動會了。她原先體質並不差,現在更加注意鍛煉,每天都長跑。我跟她討論未來的安排,她從沒提出身體會是一個障礙。”

 

謝老師寬容地笑了笑:“她自己感覺不出來,並不意味著跟當初沒病時一個樣。她到了北大荒,可能會舊病複發,也可能不發,這是一個概率問題,但發病概率肯定比常人要高得多,對此高大夫是有明確意見的。你作為她的未婚夫,當然應該謹慎行事,選擇對她最有利的方案——在我看來,這也是對你最有利的方案。”

 

他說話的口氣,儼然已是婷婷的保護人,這叫我很不舒服,於是辯駁道:“我當然不希望她舊病複發,但像你說的,這是個概率問題,人要簡單因為某種概率而不敢去嚐試,那生下來就別活了,喝奶都可能給嗆死。我倒覺得王露婷能夠經得起北大荒的考驗,她對自己的健康挺有信心。她說她每年都照X光,最近一次肺部已經看不到什麽陰影了,說明恢複得很好。我在那邊也會小心照顧她,讓她避免受寒。不過話說回來,她基本上都在室內工作,原也受不了寒。總場醫院暖和著呢,屋裏穿件毛衣都嫌熱。”

 

謝老師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在疾病問題上,你還是應該聽取我們大夫的意見,而不要想當然。這個病對身體的傷害,並不見得都能通過X光看出來。高大夫今天在電話裏對我說,王露婷的脈息仍然偏弱,需要繼續調養,不敢大意。畢業以後馬上到高寒地帶工作,對她肯定是不合適的,你不應該讓她冒這種險。我們都很關心她的健康,才會答應幫助她,把你調回來。你要相信我們的好意。”

 

我不無嘲諷地說:“我當然相信你們的好意了!”

 

“那就接受它!”他鄭重地看著我說。

 

我一時無語。謝老師越是努力,就越讓我猜疑。我總覺得他的“同情”後麵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企圖,卻不能道破,甚至不能譏刺——他無比真誠地坐在我麵前,一副君子模樣,我豈能當小人?況且我也沒什麽證據,說出來除了自取其辱、讓婷婷看扁,還能達到什麽目的?無論如何,他是婷婷的輔導員,且有大恩於她,我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敬。眼下的情勢就像高手比試內功,雖然看不到拳腳,卻能覺出十足的力道。在這間我花錢租的鬥室裏,他已經反客為主,取得上風。

 

我想來想去,隻能采用“拖”字訣:“謝老師,你的意見我會認真考慮,但這兩天確實太緊,沒法有一個結果。我跟王露婷商量好了,先各自回家過年,再到上海來一起決定。”

 

謝老師見狀,倒也不再請我入甕了,隻是說:“這種事當斷則斷——等過完年再定也可以,但那是最後的機會了。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你能夠信任我和高大夫,把我們當朋友看待。”

 

這句話說得很重,讓我不禁汗顏,趕忙道:“我對你們絕對信任!非常感激!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一麵緊緊握住他伸過來的手。】

 

20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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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時期行非常事也是情理之中,可惜信任度不夠以及理念不同 -楊別青- 給 楊別青 發送悄悄話 楊別青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1/2021 postreply 22:29:26

看來謝老師還是真誠幫忙的 -movie999- 給 movie999 發送悄悄話 movie999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2/2021 postreply 08: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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