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濤以前幹的是排兵布陣的事,對我軍各種戰術深知熟稔。他在大湫窪最喜歡搞的是“會戰”,在短時間內投入最大兵力和資源,務求取得決定性的戰果。我因為跟著汪炳生搞排水,沒趕上種麥會戰,倒是趕上了接下來的種豆會戰。
之所以要搞會戰,是因為機器派不上用場。生荒地裏的藤蔓草根非常結實,雖經前期人工耙除,仍有許多留了下來,沒法用播種機進行條播,隻能采取手工作業,其效率與機器自然沒法比,這麽大的麵積按照正常速度怎麽也得幹上半個月。不過大豆對時令要求不是很高,雖說“穀雨種大田”,其實穀雨往後一個月種大豆都是可以的。可石濤要的是“大躍進速度”,哪能搞小驢拉磨?當年解放軍的步鞋都跑過了國民黨的美國軍車,大躍進時代的北大荒人還賽不過機器了?再說前一陣子因為排水問題,已經耽擱了不少時日,再過五天就要換節氣了,總不能搞成“立夏種大田”吧?那傳到總場也太丟人了。
於是石濤發動了為期五天的“人工點播”會戰。六個小隊每天收工後進行評比,第一名得紅旗,最後一名得白旗。第二天早上一開工,紅旗白旗就高高飄揚在獲得者的地頭上。大家都是當兵出身,榮譽感極強,個個爭先恐後,務求“插紅旗”、“拔白旗”,搞得熱火朝天。但見每人各守一條壟,脖子上掛著裝豆種的布袋,手握一把自製的“鐵木砸土點播器”。操作時,左手抓把豆種,右手握住工具,按25公分間距,戳坑、納種、蓋土,流水作業,一氣嗬成。
這種群眾發明的點播器其實是相當原始的工具,使人聯想起遠古時代的刀耕火種。隻需找根一尺來長的小木棍,一頭削扁削尖,包上鐵皮就行。木棍上端最好弄點弧度出來,如能裝個橫把則更聽使喚。點播能手是一位來自山東的年輕家屬王冬梅,各隊多次請她傳授技術:隻見她來個大彎腰,右手拿木棍在地上斜戳個小窟窿,另一隻手緊跟而上,在穴裏納進三四粒豆種,乘勢用木棍的下端輕輕一拍,豆種就被土覆蓋了。
小王的經驗在各隊得到推廣,但是並非人人能達到她的工效。她個頭不高,手腳靈活,戳坑、下種、複土一條龍,快得就跟雞啄米似的。大家看得眼花繚亂,刹那間她已衝出去20多米,方才把腰直起一次。就這一點,一般人便很難做到,尤其是男職工。我幹了幾天下來,脊椎就像開裂似的,叫苦不迭。
這會戰的搞法,搞得我都快成燴麵了,心裏著實同情當年淮海戰場上的國軍。如果不是靠一種近似宗教的信仰支持,肉體之軀絕難扛住這麽大強度的反複撕扯。說實在的,我的幹活能力還算中上遊,比我手腳笨的大有人在,就那樣鼻孔嘴角掛著髒兮兮的粘液,仍在地裏瘋狂地向前掙紮,倘若李記者能夠坐在飛機上航拍一下我們的勞動景象,那場麵是相當悲壯的。
就這樣連續奮戰了五天,終於趕在立夏之前把大豆全部播完了。石濤總算發了點善心,讓我們休整了一天。接下來仍有數不清的農活要幹,而且營地也需要繼續建設,但這些都比人工點播大豆要好受得多。那樣快速重複地做同一組動作,再搞下去,會跟《摩登時代》裏的卓別林一起抽瘋。】
2019-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