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記事(371) 奶糖罐

本帖於 2023-09-23 05:20:59 時間, 由普通用戶 煙鬥狼 編輯

【關係明確以後,文燕不用再人前避諱,每個禮拜天都會過來看我。一隊位於總場東北方向,有沙石公路相連。到總場的具體路線為:先往東南走13裏,再往西走5裏,到達石清鎮,然後往西南繼續走11裏。全程一共29裏,要走近三個小時。我去測繪室找雷菲查看過地圖,因此知道準確距離。

不過一隊的人來總場,通常會直接往南,穿過3號地到石清鎮。這條小路隻有9裏,令全程減為20裏。但我不主張文燕走小路,因為人跡稀少,不太安全。尤其夏秋兩季,兩邊都是又高又密的玉米,感覺就像進入叢林一樣,出點什麽事沒人知道。

文燕卻不懼這個。她說她從小走慣了山路,膽子盡夠大。我說服不了她,隻能叫她避免夜行。但有一回,她天黑了才到我那裏。那是個周六,我事先沒預料她會來,所以很吃了一驚。再得知她是抄小路趕來的,更是坐立不安。她向我解釋,文工隊的小徐下午打電話通知她:墾局原先主管匯演的一個領導光臨867農場,想挑選幾個演員到局文工團去。這是一個重操舊業的好機會,小徐叫她馬上動身,但她緊趕慢趕,還是沒能趕上領導的大駕。

我一肚子氣,找到小徐,當麵說了他一頓:“哪有讓一個女同誌傍晚走小路往這裏趕的?出了事你擔待得起嗎?”文燕緊著在一旁打圓場:“不賴小徐!是我自己要走小路的,沒有事的。”小徐倒態度挺好,連連道歉。當晚我把文燕領到馬玉蘭處——我知道小馬的丈夫下基層了,她家有地方住。上兩次去五分場蹲點,小馬都和我一個工作組,交情加深,所以我有臉開這個口。她曾經屬意於我,但我沒向文燕提過,因為這屬於對方一廂情願。我本無此心,何處惹塵埃?故未納入自己的羅曼史。小馬雖然相貌差點,人品和性格都很不錯。假如我是一個更加注重內裏的人,自不會拒絕她的垂顧。不過君子坦蕩蕩,正因我未曾對她動過心,所以敢把文燕領到她那兒去。

文燕下到一隊,在我看來並非定局。夫唱婦隨,我本人已在總場部立足,愛人怎會長期呆在下麵?單位領導也會想法解決我的兩地分居問題。事實上,陳科長已經給我吃了定心丸:等結婚以後有了名分,就把她調到糧店開票。這工作雖然沒什麽品味,但免受日曬雨淋之苦,與普通農工已有天壤之別。可眼下小徐一個電話,仍讓文燕心急火燎地往總場趕,足見我給她找的出路並非上上之選。她要是調到總局,我肯定不能攔著,但那樣的兩地分居更難解決——我看不出自己有什麽運道能夠搬往佳木斯。因此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文燕每次一到我那裏,馬上就動手打掃衛生。她同意嫁給我的那一天,說了一句話:“往後我就把你當親人了!”這話讓我感覺很甜蜜。豈料她知行合一,往後就直接扮演起主婦的角色,從我的一間鬥室裏鼓搗出無數家務來,讓周圍鄰居紛紛誇讚我找了一個好媳婦。謝大胡子更是直言不諱:“你小子真是交了桃花運。當初我看小袁就挺好,現在再看小文,又比小袁好十倍!”他這話都傳到了總場機關,小袁聽到了,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

打掃完衛生後,文燕把我一周攢的髒衣服放入一個大盆,端著往山下走。我拎著一個小盆和一個搓衣板,錯後半拍地跟在旁邊。路上遇到熟人,沒有不朝我樂的。我已盡可能協調四肢,顯出自然鬆馳的模樣,可在他人眼中,仍像是一個不情願幹活硬被妻子拽出家門的丈夫。文燕則昂首挺胸,驕傲地向前行走,一直來到清澈湍急的青衛河邊,加入周末洗衣大軍。這裏的人多為總場職工,見我倆一來,就開始起哄。我仍然以禮相待,頻頻起身示意。她則一聲不吭,隻管埋頭搓衣服,搓好了就交給我,放在小盆裏漂洗。

這些家務勞動,她總是幹了大半。我並沒有成心偷懶,但她每次都當仁不讓地搶過去。我若與她硬爭,她便不耐煩地說:“你要是都幹了,我就沒必要大老遠跑來了!”搞得我平時都不太敢搞衛生,否則她到了無事可做,更加尷尬。至於感情話題,我的陳年舊賬都在那十幾天抖落完了,她對我已經表達百分之百的信任,我自然沒有理由再把舊情人扯出來,好像我對她們有多麽念念不忘似的。每隔十天半個月,我照例會收到婉如的來信。這些信放在書桌的大抽屜裏,不上鎖,隨便她看。看過幾封後,她再未顯示出明顯興趣。餘下的,就是我倆之間的事,但主要問題都已談過,終身也定了,還有什麽可“你儂我儂”的?隻看實際行動了。這不,她已經幹得熱火朝天,我為嘛要拉著她絮叨個沒完?

就算是文工隊的花邊新聞,她也沒興趣再說。事實上,先前她跟我談那些事,並非出於和我一樣的“低級趣味”,而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文工隊的女孩子就你一個是幹淨的!”她反複引用一位老於同誌的話。老於同誌犯過生活錯誤,但這句話卻是至理名言,足以證明她獨一無二的貞節。潛台詞就是:我能夠得到她,實是前世修來的福報,應該倍加珍惜。這種暗示有時讓我不太舒服,好像我先前交往的小袁是什麽爛貨似的。但更多時候,我還是能夠正麵理解:我未來的妻子是一位冰清玉潔的姑娘,我要好好待她。其實現在我就對她相敬如賓了,言談舉止都不敢造次,隻有在揣摩她不會拒絕的情況下,才敢和她擁抱接吻,並且每次都是淺嚐輒止,符合君子“發乎情止乎禮”的行為規範。

然而回想起來,結婚前後的那幾個月,仍是我一生中少有的幸福時光。從她身上,我還是能夠感受到女性的甜美和溫柔。畢竟她天生麗質,我就算在旁靜靜觀瞧,也能獲得一份賞心悅目——我甚至覺得她不說話的時候更美。總結起來,我的戀人長得都不錯,但唯有文燕是真正屬於我的,而且對我如此死心塌地,讓我除了感動之外,還生出些許愧疚來——我須得大大提高對她的感情烈度,才不至於辜負她的一片赤誠之心。確實,我那幾位舊日情人,沒誰說過“往後我就把你當親人了”,這簡直是藍花花一樣的陝北女子才能有的愛情語言。可惜她的表白僅此一句,往後就“事實勝於雄辯”了。在我看來,說情話如同說相聲,既要有逗哏的,也要有捧哏的。當然單口相聲也有人說,但我沒那本事。甜言蜜語再多,碰到個沒回應的,自己最後也覺得無聊了。

對於文燕,我腦中至今尚存的一段影像,是在送她返回一隊的路上。那時我騎車帶人的技術還不過關,她坐在後座上我重心不穩,車把亂晃,我就讓她坐在大梁上。沙石公路上少有行人,偶爾出現幾個也都不認識,所以我倆放心大膽地男女同騎。隻有在這樣獨特的環境裏,她才給我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她的身體散發著奶糖般的自然香氣,令我有股低頭品嚐的衝動。那時我對自己說:我已經得到天下最美好的女子,不用擔心,時間會讓我越來越愛她的。

婚姻對我不再是墳墓,而是一個奶糖罐。】

202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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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人物心態細微,體現出來很自然 -楊別青- 給 楊別青 發送悄悄話 楊別青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22/2023 postreply 21:2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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