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海消失:20世紀最大的環境災難
導讀:在從鹹海返回的途中,汽車駛過聲名狼藉的船舶墳墓,生鏽的廢船任由沙塵暴吹打著。對許多人而言,這一情景已經成為鹹海消亡的象征。這是20世紀最大的環境災難。
[英]弗雷德•皮爾斯/文 張新明/譯
鹹海隻剩下三個含鹽量極高的水塘
在過去四十年裏,中亞的鹹海大部分已經變成巨大的、地圖上沒有標出來的荒漠。這個新的荒漠,每年增加的幹旱土地相當於曼哈頓麵積的20倍。可能用不了多久,人們就會決定把這裏視為一處獨特的、未開發的荒漠而加以保護。然而現在,對這裏發生的重大災難的最好描述就是:聯合國稱鹹海的消失是20世紀最大的環境災難。
在20世紀60年代,鹹海的麵積相當於比利時與荷蘭加起來那麽大,容納了8億多英畝呎水(1英畝呎≈l233立方米)。它在蘇聯境內因其湛藍的海水、豐富的魚類、迷人的沙灘和繁忙的漁港而聞名遐邇。多數地圖冊上標示出一片獨特的蔚藍色塊。但現在的狀況卻截然不同。
是什麽原因引發了這場環境的末日審判?答案在於兩條大河的消亡,它們以前匯集了中亞大片地區的水流注入鹹海。最大的一條是阿姆河,過去叫奧克薩斯河,它同尼羅河一樣大。
如今阿姆河依然從阿富汗的興都庫什山脈中奔湧而來,但像來自天山山脈的姊妹河錫爾河一樣,如今大部分河水都消失在山脈與鹹海之間的沙漠中。
在20世紀,這兩條河都屬於蘇聯。蘇聯工程師設法將兩條河中的所有河水——大約每年9千萬英畝呎——都引走灌溉他們種植在沙漠中的棉花,這是對江河最殘酷的一種謀殺。
誰敲響了鹹海的喪鍾
當撒馬爾罕和布哈拉這樣的城市在偉大的絲綢之路上繁榮之時,人們審慎地利用土地和水。當地的大多數地方遍地是果園、葡萄園和稻田。隨後俄國人來了,在斯大林的領導下,當地的農場變成由莫斯科管理的集體農莊,向位於歐洲的俄羅斯紡織廠供應棉花。“棉花人民委員”的時代到來了。不斷擴大的灌溉網絡為每年春天在數百萬英畝土地上種植的數十億株棉花苗供水。過去遍地是牛羊和果園的國度,變成了一壟壟棉花地。不同的意見受到粗暴壓製。“棉花不能吃”,烏茲別克斯坦總理在1938年抱怨說,他很快被扣上“資產階級民族主義”的罪名遭到處決。
到1960年,在幾十年聽命於“棉花人民委員”之後,這些渠道從河流中引取了多達3200萬英畝歎水。成海依然碧波蕩漾,部分原因是降雨充沛,部分原因是灌溉係統通過排水最終將許多水還給了鹹海。但莫斯科的需求變本加厲,1965年至l980年之間,灌溉土地麵積增長了一倍多,中亞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灌區之一,大約2000萬英畝土地之中水渠縱橫交錯,這些水渠的長度相當於地球與月球之間距離的3倍。在他們自己看來,所有這一切是一出成功的蘇聯式大戲:中央計劃發揮到了極致,把每個人都同為蘇聯提供衣物的共同目標聯係起來了。
到了20世紀80年代,鹹海區域85%的土地都種上了棉花。果園與葡萄園、菜地與麥田,甚至連運動場都為棉花讓路。幾乎所有的居民都被動員去摘棉花,他們在高達120華氏度(約48攝氏度)的夏季炎炎烈日下開始摘棉花,一直到霜凍手指的11月份才能結束。監獄、精神病院及學校空了,工廠和辦公室都不上班了。公共汽車被警察攔下來,乘客們隻有摘完一塊地裏的棉花後才能繼續上路。誰也不能逃避摘棉花:哺乳的母親不行,學生不行,醫生不行,他們的病人也不行,隻有政府官員能待在辦公室裏,他們負責清點棉花。
這個在外界看來會大吃一驚的體係也孕育了使其自身毀滅的種子。後來開挖的水渠將水輸往最貧瘠最幹旱的地區,農民們每年澆灌到這些土地上的水超過6英尺深,而以前的土地隻需3英尺。同時,這些增加的水量從來沒有通過排水係統回到河道中,它匯聚在澇水的土地中,從土壤中蒸發或排入沙漠裏,在這些地方形成新的湖泊。鹹海被截流了,它從來沒有消失得這麽快過。
鹹海被截流的“罪魁禍首”是20世紀60年代初建成的卡拉庫姆運河。它在阿姆河水從山脈中奔湧而出的地方將大部分水向西引800英裏,穿過土庫曼斯坦的沙漠。土庫曼斯坦是蘇聯最幹旱、最空曠、人口最少的加盟共和國。這條運河是世界上最長、最大的灌溉運河,它也使土庫曼斯坦成為蘇聯水資源的最大浪費者。而這也敲響了鹹海的喪鍾。
在頭四十年中,運河從阿姆河中引取了將近4億英畝呎水。最重要的是,它從鹹海區域引走的這些水既沒有一滴回到鹹海,也沒有回到排水係統中。正是在卡拉庫姆運河完工以後,成海才真正開始幹涸。到1990年蘇聯解體時,它隻能接收到以往水量的十分之一,麵積減少了三分之二。
許多人將鹹海的消失稱作一個典型的蘇聯式謬誤。俄羅斯地理學家格列高裏•萊茲涅琴科於l998年穿越鹹海,進行了一次馬拉鬆式的考察,以幫助揭開這一悲劇。考察後他說:“神話故事中可能發生的一切這兒都發生了,在這裏每個人做事都不考慮後果。最後,數千萬噸棉花蓋過了鹹海。”事實真相更加令人心寒,鹹海的枯竭完全是蓄意而為。在阿姆河三角洲努庫斯市的一個博物館中,我發現了蘇聯工程師在20世紀70年代繪製的一係列地圖,描繪了他們計劃中鹹海的死亡。他們預計到2000年鹹海會幹枯。曾經頒布的經濟發展計劃要求,當鹹海幹涸時,將海底改造成為棉田。
過去的棉田正在變成沙漠
我探訪了昔日蘇聯的棉花核心產區烏茲別克斯坦,整個行程包括,從它位於遙遠東部的首都塔什幹,沿古代的絲綢之路經過撒馬爾罕和布哈拉,接著向北沿阿姆河穿過沙漠到其三角洲,最後到達它與鹹海海床交匯的終點。沿途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蘇聯一味地把水轉換成棉花的決定,而是由此導致的極度混亂。
我首先駕車穿過塔什幹以西幹旱貧瘠的大草原,來到一個麵積約250萬英畝、沒有樹木的大型棉花農場。所到之處,年久失修的水渠漏水十分嚴重。剛收獲的田裏泛出一層含鹽的白色渣滓.顯示出過度灌溉和排水不暢的跡象。自從俄羅斯人離開後,對灌溉網絡的維護就已經停止了,棉花在鹽堿地上的產量已經減半,20世紀60年代的夢想早已落空,“這裏的農田正在回到它們以前的樣子,”他說,“正在變成沙漠。”
越過撒馬爾罕,我們經過了布哈拉。布哈拉是一個有4000年曆史的灌溉農業中心,當我們快速穿過大片澇水嚴重、結出鹽殼的田地時,他解釋了當地的水文亂像。這些田地長期以來由當地一條叫紮拉夫尚河的河水來灌溉,該河匯入阿姆河。但是到了20世紀60年代,大量河水從紮拉夫尚河引走,導致最後125英裏河道幹涸。因此,蘇聯工程師挖了一條新的水渠,從阿姆河抽水送到上遊的布哈拉。
然而河水浪費嚴重。大約40%抽上山灌溉農田的水,漫流到田地間,匯集於池塘中,或者滲入沙漠裏。澇水將土壤中的鹽分帶到表麵,在這裏,每年收獲以後都會形成有毒的鹽殼。烏茲別克斯坦半數的土地已經鹽堿化了。在布哈拉,這一數字上升至80%。清除這些鹽分的唯一可行辦法是,每年春天用更多水把鹽衝刷到環繞在每一個農場周圍的排水溝中。
這樣,農民們就陷入了一個怪圈。他們用大量的水來種莊稼,水帶來越來越多的鹽分汙染了土壤:而這些鹽分又隻能用更多的水來清除。在許多地方,每年春天種植棉花之前,用於從土壤中衝走鹽分的水比用於灌溉的水還要多。但鹽分仍越積越多,現有的排水設施難以處理,因此大片土地被遺棄。在勉強能維持生產的土地上,棉花產量急劇下降,因此農民的收入也在下降。
我們驅車數英裏,沿途皆是廢棄的土地和空寂的農舍,絕大多數國有農場已經破產了。政府的私有化計劃甚至把土地白送出去,也沒人要。誰會要那些寸草不生的土地呢?一叢叢檉柳叢在最後一次灌溉留下的鹽殼中茁壯生長,許多土地看起來同過去的海底沒有什麽區別,又回到沙漠狀態了。
貧窮像疾病一樣蔓延
今天,人們連飲用水也很難得到——這發生在一個人均用水量居世界第二的國家。在卡拉卡爾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國首都努庫斯以西過去的一個國有農場,人們飲用從灌溉渠道中用勺子舀出的水,這些水裏麵充滿了鹽分和化學物質。2001年的幹旱使運河幹涸後,他們連水都沒得喝了。
在幹旱結束兩年之後的一次訪問中,我看到婦女和兒童們在一個手壓泵前排隊,手裏拿著吊桶。這個手壓泵是在幹旱最嚴重時,由世界銀行安裝的,一共安裝了5000個。但他們非常擔心,因為這些泵井已經有三分之二幹涸了。事實上他們主要汲取從灌溉過的土地中滲出來的水。隨著田地撂荒,這些泵井也無水可取了。
所有這些都是一個民族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幾十年來投資在這塊土地上的幾十億美元和數萬億盧布,並沒有讓許多人的生活比非洲的農民好到哪裏去,而且也沒有難民營或食物救濟站。但稍做調查你就會發現,這場災難破壞了—個昔日曾以秩序井然和自給自足而自豪的社會。災難波及到了每—個人。
在從鹹海返回的途中,汽車駛過聲名狼藉的船舶墳墓,生鏽的廢船任由沙塵暴吹打著。對許多人而言,這一情景已經成為鹹海消亡的象征。但對我而言,鹹海消亡的象征是今天逼人絕境的烏赤塞人民。過去他們的周圍都是取之不盡的水源,而現在卻提著舊牛奶桶在大街上排隊,等待運水車的到來。當江河枯竭時,天真的塌下來了。
(來源:半月談係列刊物《品讀》——全國十佳文摘期刊,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