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節,三個別字,臉紅+出汗ing)
東和橋頭,鞭炮劈裏啪啦,仁忠和於瘸子怕驚了牲口,早就籠住了韁繩等在橋那頭。等鞭炮響完了再過來。早有小孩子們跑來跑去,還大聲嚷嚷,“來了兩個新媳婦!倆新媳婦!” 本來橋頭就很熱鬧了,這下好了,人們呼啦一下擁過來,急得仁忠直喊,“別擠,讓讓。”車裏頭秀才早就掀開了簾子,新娘子一身大紅繡衣,蒙著紅蓋頭。秀才穿著烏藍的半新夾袍,胸前紮朵大紅花,臉色紅撲撲的,也不知是被紅花映的,還是有點害羞,一邊拱手兒,一邊偷眼看看旁邊的媳婦。新媳婦蓋著蓋頭,也看不出神色,倒是新媳婦後頭還坐著一位,一身粉紅的長夾襖,底下蔥綠的散腿兒褲子,不是環姐是誰。怪不得小孩子們以為倆新媳婦呢。也難怪小孩子們沒見識,娶媳婦連丫頭一起來的,莊裏頭還是頭一份。
一路熱熱鬧鬧,馬車就停在了秀才新房門口,等到新媳婦下車的時候,有眼尖的已經看見,新媳婦裹得一雙好腳。姥爺比劃給我看過,大概就有他那粗糙的大手,橫過來的手掌那麽寬。可可的有現在iphone5
那麽長。我還記得,當時我七八歲,姥爺指著我的腳說,“你的已經太大了,要在過去,早就裹上了。”那時候莊戶人家的女兒,隨便裹裹意思意思就好了,真正裹得象秀才媳婦一樣的不多。要不走路都要扶牆走,停下來和人說句話,都要不停的搗騰,踩高蹺一樣,晃得人頭暈,還怎麽做活呢。後頭環姐早下了馬車,和眾人一起把新媳婦扶進屋裏頭,坐在炕頭上。早有人擁著秀才過來,拿秤杆子挑了蓋頭,一時好多人驚呼:“這新媳婦真俊啊!”屋子裏頭熱鬧非凡。可憐秀才隻是挑開了蓋頭,估計連看都沒好好看一眼媳婦,就被安排到西裏屋陪著送嫁的哥哥和堂哥說話。這邊環姐打開了帶來的麵口袋,找了大盤子盛好了媳婦果子,讓給來看媳婦的人們吃。原來我們那裏的風俗,成親這天,新媳婦進門以後,莊裏頭的婆娘們都要去“看媳婦。”也是給新媳婦介紹一下莊裏頭的人,因為很多人家都是叔伯兄弟很多家的,都是親戚。新媳婦要帶媳婦果子來,凡是來看媳婦的,都會分一把嚐嚐,看新媳婦的手藝如何。原來這媳婦果子不好做,和麵的時候不能放水,隻用雞蛋,油,加上酵母和麵粉,很多時候,沒有水,酵母發不起來,這樣做出的媳婦果子就和石頭一樣硬。發好了麵,用大擀麵杖擀得薄薄的,切成指頂大小的菱角塊兒。有錢人家就用油炸,沒錢的人家,烙餅一樣烙的金黃酥脆的也一樣好吃。
一群嬸子奶奶們圍著新媳婦吃著媳婦果子,打量著新媳婦,還一邊評頭論足。前街的三嬸子嗓門洪亮,“你們看看,就是頭道兒的麥子麵,也蒸不出這麽白的一個麵人兒。”新媳婦抿著嘴笑,也不說話。她今天的任務就是坐炕頭上讓大家看的,而且看的人越多,心裏頭越高興。因為當地的風俗,如果這一天沒有人來看媳婦,湊熱鬧,那就是說夫家在村裏頭為人不怎麽樣,把所有的人家都得罪了,沒人願意賞臉來湊熱鬧,以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那天秀才新房屋頂都快鬧翻了,外頭一群一群的女人們要進來,裏頭的還沒鬧完不出去,擠的環姐都沒法轉身分媳婦果子了,沒辦法隻好挪到院子裏頭分。帶來的一麵口袋媳婦果子轉眼就沒了。弄得環姐很尷尬,這還覺得準備得好多呢。小娟看了,連忙端過來一瓢炒花生米,沒分到媳婦果子的,一邊吃著花生米,一邊點頭,“好!花著生!花著生!”
裏頭的人們還是不願意出去,“你看看人家這衣服繡的這鳳凰,就和活得一樣啊。”有人還拉過新媳婦的袖子摸摸,怎麽看著,這花朵就和真的似的,花瓣凸出來一樣,摸上去倒是平的。也有人細心,看新媳婦倒是沒帶什麽頭麵,黝黑烏亮的頭發後頭挽著個元寶簪,隻插著一根木頭簪子。原來底下不起眼的地方還插著一朵小白花,當時秀才一挑蓋頭,小娟眼明手快,一把就薅下去了,嘴裏頭還嘟囔著:“死了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五七也過了,百天也過了,還沒完了呢。我這還等著抱孫子呢。今天晚上就圓房。”也不知道是誰接了句:“就是,三月的孩兒,不過年兒。到年底秀才就能當爹啦。”說的一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新媳婦耳朵都紅透了。也有人奇怪,這繡的花團錦簇的蓋頭,怎麽就縫了四個銅子兒做墜角兒?聽說有錢人家都用金墜角兒,也有用銀的,怎麽這新媳婦也是和我們莊戶人家一樣,用銅子兒做的墜角兒?
一轉眼就到開席的時候了。老糧升忙著安排席麵,先安排好秀才西屋裏頭的一桌,陪嫁的哥哥和堂哥做了一席和二席。自己屋裏頭炕上一桌也滿了,還要再擺桌子,眾人都攔著,“你就別忙活了,好好陪娘家人喝酒去。咱們自己人,好說。”灶上早就忙活開了,有人自告奮勇端盤子,兩尺長的大托盤分量可不輕,這屋端過去,還不能撒了湯水。四妞和幾個嬸子們早就準備好了,對蝦,燉雞先端上去,然後就是一道一道的魚,紅燒的,糖醋的,油炸的,清蒸的。後來看電影座山雕的百雞宴,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秀才的百魚宴。不一會端盤子的就端回來了好多,說那邊桌子上擺不下了,讓擺這邊屋裏頭。小娟一看,裏麵一盤醬汁鴨子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自己明明沒做鴨子啊。於是趕過來問。還沒進秀才院門呢,就見外頭柳樹地下桌子上頭已經滿了,碧綠金黃的是剛炒好的韭菜雞蛋,一看就是菜園子裏頭剛出苗的小韭菜。烏黑的幹豆角燜臘肉,奶白的糯米年糕,紫紅的涼拌拳頭菜。。。還有很多自己也叫不上名頭的東西,堆的滿滿的。
老糧升已經出來了,正叫人搬凳子圍著桌子擺好了,請大家坐下來吃,也不管什麽席位了。眾人也沒有圍著桌子做的,小板凳,小馬紮,長條凳子,街邊上隨便擺開了,旁邊簍子裏頭拿了筷子和碗,桌子上頭添了飯菜回來,靠牆頭坐下來就吃。三月的陽光暖暖的照著。舒坦。後來,當那時候的小半樁子們都成了爺爺奶奶,被後人領到城裏頭吃自助餐的時候,都在心裏頭嘀咕,“什麽自助餐啊,不就是秀才的喜宴嗎,俺們早就吃過了,還沒那喜宴上的東西好吃呢。”也是,姥爺就和我說,那時候吃到的好多東西,現在已經吃不到了。那天桌上,有一盤子地瓜幹餑餑,也不知道是誰家蒸的,好吃的不得了。那時候也沒有什麽副食品,莊戶人家,地瓜蘿卜白菜的,也要變著樣兒吃。這地瓜幹餑餑就和現在的紅豆包一樣,不過裏頭不是紅豆。是用頭年秋天剛刨出來的地瓜,打成片兒,放地裏頭曬幹了。吃的時候洗幹淨,別控水,帶水放到篦簾上頭蒸,大火蒸好久,熟了以後,再放碾盤上頭碾。碾的碎碎的以後,就和紅豆餡一樣,拿麵皮包起來蒸。裏頭的地瓜幹兒,香軟酥脆,別提多好吃了。還有一種酸棗年糕,做起來更費功夫。秋天山崖上頭紅彤彤的小酸棗,枝上一身刺兒,不好摘不要緊,摘下來的酸棗要先切開,取出核,曬幹了,半盆酸棗也隻能曬一小碗兒。蒸年糕的時候,先用水泡了酸棗,然後用小磨磨了粟米,拿小細篩子,篩一層粟米粉,鋪一層酸棗,一層一層,紅黃相應,蒸熟了,吃的時候澆上蜂蜜,甜軟香糯,叫人欲罷不能。後來據說這野生的小酸棗,營養成分全麵,是治療失眠,肥胖的絕好中藥。那時候誰也不知道這小酸棗這麽有用,就知道太難采摘,所以,喜宴上這酸棗年糕一擺上,就分走了一大半。有來的晚的,還念叨,“幸好還有這點,要不就嚐不著了。”
吃著,鬧著,一直到過晌快三點了,席上才收了尾。兩個送嫁的哥哥已經醉的東倒西歪。安排人扶上車,還不忘笑嘻嘻的道別。這邊小娟婆媳和幾個幫忙的嬸子大娘,一直收拾到天黑,才忙完。第二天整整用了一天的時間,小娟婆媳才理開誰家是誰家的碗碟子什麽的。
傍晚秀才新房裏頭,鬧洞房也是必不可少的。白天大姑娘小媳婦來看媳婦了,晚上就到爺們來洞房了。也不知是家裏頭的人囑咐小夥子們了,還是看新媳婦端端正正的坐著,大家也沒鬧的過分,讓新媳婦點了幾鍋煙,也就散了。姥爺那時候十二三歲了,也跟著別人去鬧洞房,其實什麽也不知道,就是看看新媳婦,覺得很好看。新媳婦容長的臉兒,眉眼很耐看,尤其是眼睛,一笑起來彎彎的。就是有點塌鼻梁,不過鼻頭翹翹的,也不難看。關鍵是皮膚好,又白又粉,和莊裏頭整天田裏忙活的姑娘們不一樣。頭發也不象現在的電視裏頭的新媳婦剪著齊劉海,那時候都要把頭發梳上去,後頭挽了簪兒就是出嫁婦人的標誌了。前頭要“開臉兒”。就是拿根長線兒,一頭咬在嘴裏頭,一頭拉手裏,另一隻手中間一拉,絞幾下,然後貼著發跡線絞下去,把細小,多餘的麵部毛發絞的幹幹淨淨。“開臉兒”要在出家的前夜,新媳婦的母親親自動手,新媳婦要懷裏抱個白麵餑餑,盤腿坐在炕頭上,不能喊疼,要不結婚後做不了主。我媽媽就經常嘮叨,她那時候疼的眼淚嘩嘩的流,所以她和我爸爸吵架就總是輸。我三姨開臉兒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疼,所以三姨夫就總是聽她的話。又跑題了。
話說小娟一邊收拾東西,還一邊發愁,頭裏誰也沒說會跟個丫頭過來,這環姐怎麽安排呢?等過來這邊一看,散了席,環姐自己早就拿過自己的鋪蓋卷兒,放進了秀才的西裏屋炕上。小娟一看,也好,隻是不知道這秀才圓房的時候會不會介意西屋的丫頭。不說秀才怎麽圓的房,(其實是我不會寫,此處省略若幹字。。:))第二天一早,小娟叫秀才一家吃早飯,才看見秀才媳婦和環姐已經把撐子架了起來,昨天婚禮上秀才紮紅花的細紋紅布已經壓平了,繃在撐子上頭了。原來是說媳婦過來就分家過的,可是家裏頭也沒什麽好分的,就是幾斤糧食,拿過來讓秀才媳婦和環姐自己做飯好了。可是眼看著兩個人一頭一個,抱著撐子低頭繡起了花,小娟又舍不得了。於是自己做好了飯菜端過來,秀才媳婦也不好意思就這麽讓婆婆伺候,但是也想多繡幾針,就商量著,吃飯的時候,去小娟那邊屋裏頭吃,反正也不遠。於是,每到吃飯的點兒,莊裏人就看見環姐扶著秀才媳婦和秀才一起過去老糧升的屋子裏頭。一家人熱熱鬧鬧,總算象過日子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