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頭四妞婆媳倆也沒閑著。喜宴上不是要有對蝦嗎?家裏不是沒錢買嗎?兩個人就合計著用麵做一盤。先用紅顏料把麵染了,然後又搓又捏,蒸了兩盤麵對蝦。出鍋一看,發麵發的走了型了,不像對蝦,倒像倆條大紅鯉魚。於是倆人又用冷麵蒸,蒸出來的像倆彎曲的紅蘿卜。於是再發麵,發的硬硬的,用冷麵做蝦須,才算好看一點,盡管還是不滿意,但天也已經黑了,老糧升和伍叔已經回家了,於是連夜拾掇魚,殺魚的,洗魚的,鹵魚的,忙得不亦樂乎。
秀才也幫不上忙,除了寫了一副對聯,和幾個喜字兒,就插不上手了,可是他也想幫忙,轉來轉去的,越幫越忙,還是讓老糧升打發去睡了才算消停了。緊接著就是請親友安排席麵。福順兩口子沒有什麽叔伯弟兄,老糧升和滿倉都是單傳,所以家裏頭五服以內幾乎沒有什麽親友,但是新媳婦的娘家哥哥是要來送嫁的,說是要來兩個男人,要有男人陪著,所以就請了保長來做主陪兒,畢竟人家也幫了很多忙才把秀才弄出來。又請了小娟的父親,於風水,回頭加上德才爹,和老糧升,秀才正好八個人。女客那邊就請了保長老婆 ,小娟的母親,和四妞最小的一個妹妹,也快六十了,還不夠八個人,不過是女客,也湊合吧。
就這麽著,一家人又忙活了兩天,就到了三月二十五了。盡管早早就和德才爹定好了驢車,老糧升還是不放心,吃過午飯,就要到德才家走一趟,剛走到院門口,正好看見保長的大兒子仁忠趕著馬車停在門口,“叔,俺爹說讓俺明天趕馬車去接親,你看著棚子這樣成不?”老糧升這才看見,馬車上已經搭好了棚子,還蒙了紅布。“這怎麽使得!不麻煩了,我已經定了德才爹的車了。”老糧升急忙回應。
“俺爹說了,反正家裏頭沒什麽事情,閑著也是閑著,我就去一趟,別折了新媳婦的麵子。我回去再拾掇拾掇這車啊。”說著就牽著馬走了。老糧升想了想,也好,等以後再慢慢還這人情就是了,這樣孫媳婦那裏也好看,要不小小的驢車拉了秀才和媳婦,這送嫁的人就隻好走路了。也是提前知道孫媳婦把嫁妝都變賣了湊錢贖秀才了,所以才不用安排更多的人去接親。原來當地的風俗,結婚這天,新郎官家裏頭要準備好接親的車子和挑夫,不僅僅接新媳婦,新媳婦娘家的送嫁的人也要這邊接過來,吃過了酒席,還要送回去才算全禮兒。
第二天一大早,叫秀才吃了幾個餃子,就和仁忠,德才爹走了,原來接親也要按時辰來,我們那裏的風俗,新媳婦一定要十二點之前進家門,“早上進門帶著金和銀,晚上進門帶著鬼和神。”這過了十二點,就是下午了,不吉利。山路也不好走,所以秀才出門一定要早。老糧升打發走秀才一回身,才發現自己家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誰也給貼了副對子,紅彤彤的。心裏頭就疑惑起來。原來,自己就買了一張紅紙,叫孫子寫了對聯貼在新房門上了。“平安是福氣,患難見真情。”當時孫子讀這對聯的時候自己還覺得不如“龍鳳呈祥 ”之類的喜慶,不過孫子自己喜歡,也好。這是誰幫的忙呢?老糧升一邊嘀咕著一邊往回走。那時他還沒發現,紅彤彤的喜字從秀才新房門口一直貼到了到東河橋頭,就連橋頭河邊的兩棵大柳樹上,都被人貼了紅對聯,隻是樹皮粗糙,刷的漿糊不怎麽管用,上下還用紅線纏了好幾道。原來這貼紅喜字也有規矩,凡是拐角的地方都要貼大紅喜字。接親的和送親的人,隻要進了莊,跟著這大紅喜字兒走,就能進新房的門。而且,不僅僅是牆頭,拐角,就是上了年紀的樹,和經過雕琢的大石頭也要貼,因為據說這些物件時間久了,就通靈性,怕這一天出來搗亂,貼上喜字兒,就好了。可是秀才一共才寫了四個大紅喜字兒,因為一張紅紙隻能裁一副對子,橫批,外加四個喜字兒。所以就隻是自己家門口貼了兩個應應景兒。這莊裏頭一溜兒的大紅喜字兒也不知道是誰貼的,漿糊還沒幹透呢。
老糧升拿了大掃帚,又把街麵掃了一遍,直到一棵亂草,一片樹葉也沒有了,才回到自己院子裏頭,還沒放下掃帚呢,就看見於半仙的小女兒拐著兩個菜簍子進了院子,一看見老糧升,就放下菜簍子,“俺爹讓俺把這個送來。”小姑娘 不慣和人說話,羞的臉一紅。也不等老糧升回話,轉身就跑。剛出大門口,差點撞上於瘸子的大兒子。抬頭一看,於瘸子的倆兒子,一前一後,抬著個碩大的麵板,麵板上齊刷刷晾著切好的手擀麵,頭發絲兒一樣細細的,正往院子裏頭走。當時三個人一起驚呼起來,還好,倆小半樁子晃悠幾下,麵板又保持好了平衡。等老糧升聽見驚叫探頭看的時候,倆兒子已經抬著麵板進了院子,“叔,俺娘讓俺送過來的。”原來,這喜宴上頭,吃過了酒菜,麵食一定要先上麵條的,就和毛腳女婿頭一次上丈母娘家一定要吃麵一樣,據說這麵能纏住好姻緣,倆口子一定能長長久久,一輩子都纏的緊緊的。
小娟和四妞急忙接了麵板卻一起看向老糧升,老糧升也隻好留下這麵條,因為倆小子早跑了。回頭掀了半仙送來的菜簍子上的包袱一看,兩個簍子裏頭都是一個大盤子,盤子裏頭,紅彤彤的,一尺多長的一對對蝦還冒著熱氣。老糧升想了想,說:“你倆先忙著,我這就去請半仙和瘸子來家裏頭座席。欠了人請以後能還,可是今天不能失了禮兒。”“那席麵就坐不下了啊?還有啊,誰做幾席怎麽安排好”小娟著急的問。“等我安排吧,你們先忙。”於是老糧升去了半仙和瘸子家,倆人一點也沒推辭,就是,秀才的喜酒,一定要喝的。等老糧升有回到家裏頭,院子裏頭又多了好幾個笸籮,簍子。有的蓋著花包袱,有的就是塊青布蒙著。問起來,小娟倒是還能記住,誰誰家送的什麽,一般都是打發孩子送來,進門撂下就跑的。
老糧升問清楚了哪幾家,就要去請人,臨出門又轉回來,“你們倆誰再出去借個八仙桌和椅子,那屋裏頭-----”說著老糧升也犯了難。原來,本打算隻請兩桌客人,就安排在秀才新房裏頭,西裏屋一張桌子請男賓,東邊正屋炕上一張桌子請新媳婦和女賓。(這新媳婦一輩子也隻有這一天在夫家能座席,還是坐首席。)可這多的這一桌擺哪裏呢?“就擺這邊屋裏炕上也一樣,那就去借個大炕桌好了。”老糧升一邊說著一邊急匆匆走了。小娟也急忙收拾一下,也不是很清楚誰家有大的炕桌,問了幾家,才在村中央的一家,還是於麻子的一個叔伯弟兄家借到一張大炕桌,於是,他家裏人幫忙,抬著炕桌給送了過來。走到街口,小娟遠遠就看見,秀才新房門口擺著兩張八仙桌,還有人問要擺著哪裏。原來有幾家聽見她借桌子,也不管什麽桌子了,就直接抬了過來。沒辦法,家裏頭也放不下,讓抬回去吧,就有人說,先放著吧,要是一會用,也不用來回抬的麻煩。於是,就放在新房外頭柳樹地下。
小娟看著放好了桌子正要回家,就看見於老忠的兩兒子一左一右,抬著一個大笸籮箱過來了。那笸籮箱就是個大笸籮,直徑有一米多,裏頭金黃黃,香噴噴的油條也還熱乎著。倆個家夥一看樹底下有桌子,急忙把笸籮箱放上去,扯了袖子就往額頭上擦汗。小娟一看,這可真是不能收,這一笸籮箱油條,汪鎮集市上能賣大半天呢。“這我們可不能收,麻煩你們倆抬回家好不好?”“不好,俺娘說了,給新媳婦吃的呢。”也不知道是老大還是老二回了一聲就跑了。可把小娟為難住了。公公還沒回來,婆婆一個人家裏頭也忙不過來,沒辦法,還是請人幫忙先把這笸籮箱抬進新房院子裏頭,正好,桌子也抬進一張,先放著吧。自己趕快回那邊家裏頭,問問婆婆怎麽辦。
老糧升轉了一圈往回走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半路上遇見了保長的老婆,因為保長家裏頭行大,所以莊裏頭都叫聲大奶奶的。大奶奶一邊走,一邊說:“我先過來看看,灶上能幫個忙也好。”老糧升一路謝著,回到家門口也有點愣住了,院子裏頭,外頭街上又多了些東西,當下也顧不得看是什麽,先進門問小娟婆媳倆,婆媳倆也記不清是誰送來的了,何況,有幾家小孩子,放下東西就跑了,還真不知道是誰家的。屋裏頭也有兩個鄰居家的嬸子過來幫忙生火,要大火燉的雞和魚已經下鍋了。婆媳倆忙的團團轉,老糧升隻好出來,請人幫忙,規整一下東西。那天,如果也有衛星或者飛機從高處看,就能看到,於家莊以秀才新房為中心,小螞蟻一樣的人們徐徐的從各個小巷,大街匯集過去。新房前麵的街麵上一時間熱鬧非凡。
大奶奶一看灶上用不著自己,也來到新房前麵,一看,地上東西有點亂,就喊著誰家有桌子,於是就有人往回走了。說著話的功夫,“金銀財寶”哥四個就抬著一張八仙桌過來了。原來這“金銀財寶”是保長二兒子家的四個兒子。二媳婦肚皮爭氣,進門三年生了倆兒子,第四年更是一下生了個雙胞胎兒子。四個小子差不多一樣的年紀,一樣的身高。名字起的也好,於德金,於德銀,於德財,於德寶。於是莊裏人都直接叫做“金銀財寶”兄弟。這兄弟四個人十二三歲,一人一個桌子腿兒,正往這邊走呢,不知是哪一個先鑽到桌子底下,於是另外三個也都鑽進來。一時大呼小叫的,“你那邊抬高了!”“你踩了我的鞋啦!”一邊吵吵鬧鬧,一邊歪歪扭扭過來了。門口幫忙的人們聽見聲音一看,遠遠的,好像八仙桌成了精一樣,搖搖晃晃,長了八條腿自己走過來,偏偏那八條腿還是一樣的長短,一樣的青色夾褲子。於是東倒西歪,門口笑倒了一片。前街的三嬸子一邊揉肚子,一邊笑罵,“真是的,都笑出尿來了。”
大奶奶也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喊了人過來接桌子,一邊抽出手絹要給孫子們擦汗,一邊問:“你爹呢?怎麽不叫你爹送過來。”小家夥們一邊躲著,有一個脖子往後一扭,“喏,那邊不是爹來了。”說著就要湊到前邊的桌子旁。“去,去,新媳婦還沒來呢,你們不能先吃。”大奶奶一邊說著,回頭看見自己二兒子用扁擔挑著倆大菜簍子過來了,前頭是碼的整整齊齊的幾摞碗和碟子,後頭簍子裏頭是個酒壇子,泥封還沒開呢。“送裏頭去吧。”大奶奶指揮著,二兒子應著就挑進院子裏頭去了。這邊大奶奶正要囑咐四個孫子,就聽見河邊有鞭炮啊。那是新媳婦進莊了。於是幾個孩子們象撒了歡的騾子一樣,一溜煙兒向東和橋跑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