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風格

小時候就喜歡做一個寫者,大了就總是說:老了再寫就有時間了。有時間了就該把記憶中的那些撿起來,給自己,也給那些和我一樣喜歡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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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街景

(2006-10-06 10:05:21) 下一個

                                             失去的街景

 

 

 

 

坐在她的對麵喝一杯,說是為了喝,還不如說是為了等,一陣香風走來,又一陣香風走去的女人。女人,像她這樣高雅、飄逸的還是第一次見過,見過了,就不忍離去。一個早晨,她的頭發盤起了發髻,高高地立在那裏,像是她本來的麵目——強烈地吸引了那些遊弋的目光,兩條腿悠然地搭在一起,搭成一個小寫的X,裹在細帶皮涼鞋裏安然的腳趾,錯落有餘地平躺在那裏,長長的手指輕捏著那支筆,一閃一閃有節奏地切割著陽光。

很久以來,都養成了這個習慣,中午來這裏喝一杯英格蘭紅茶,喝一杯不飲自醉的美色。隻是有一天,她沒來,恐慌了那些習以為常的目光,也恐慌了茶店的主人,聞不到香味的鼻子,努力地嗅著,把整個下午的空氣翻個夠;捉不到影子的眼睛也黯淡了起來,認真地分辯著那些陽光裏滑過的陌生麵孔,於是,辨認成為一種慣性,一直延伸到街的另一邊。這是一個沒有生氣的日子,沉重的腳步比以往變得更加沉重,心也在默默地下沉,沉到了穀底。期待,又一次點燃了夜的太陽,點燃了夢的煩惱,一遍遍述說著失去的苦悶。

三天過後,這些饑餓的眼睛依然沒有得到滿足,答案成為謎一樣地撲朔迷離。隻有當店主從過去曾和她一起來過的同伴口中,得知她前幾天去另一個大學開會,明天才會趕回來,如獲重負的消息平息了那些孤獨的渴望,於是,這裏再一次響起了往日的和緩交談,那些似乎與她無關的事情。這個令人鼓舞的消息彌漫著整個下午的空氣中,落到了每一個關心著她的角落。天空明朗了許多,空氣清新了許多,還是那些本來就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漸近漸遠的嘈雜。這個臨近大學又鄰近街道的老式咖啡廳,是我們這些老人鍾愛的地方,在沒有遇到她之前,老人們更鍾愛那些熙熙攘攘的嘈雜,鍾愛大街上飄來飄去的年輕的空氣和笑聲。有一天,她平靜地坐在那裏,那份優雅和陽光一樣征服了所有自然和不自然的目光,從此,就好像是一種約定,一種潛伏在心中的渴望,把她的到來變成一道靚麗的街景。沒有哪一個冒失鬼曾過去打斷這份天人合一的和諧,也沒有誰去追問她的行蹤,這是一個契約,把老人孤獨的渴望牽係著,也牽係了所有的寄托。

早間新聞從電視傳來了令人不安和驚恐的報道,一架飛機被劫持,又有一架飛機被劫持,還有。。。。。。大家不約而同地跑道咖啡館,顧不上尋著各自固定的位子,播音員的聲音在顫抖,每個人的心也在顫抖,直到世貿大廈徹底倒塌,直到。。。。。。每個人無法從這則消息中解脫出來,更無法擺脫這種擔心和不敢去想的牽掛。

一天又一天地過去了,她的身影依然沒有出現在那個座位上,焦灼像要引爆了的炸藥,彌漫著接下來的每一個日子,直到那個可怕的消息得到了證實,那個陽光下呆立的桌下布滿了盛開的鮮花。紀念,成為一種對殘殺的控訴,成為刻在每個人心中不朽的哀傷。日子,還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帶走了的,不再回來,隻要目光不經意地滑過都會湧起一陣酸楚。今年的這個日子再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病床上,等待著為我去送花的護士帶來一點點關於她的消息。鳥在窗上叫了幾聲,看也不看我一眼地飛走了,我是不是也會很快飛走?!電視裏再一次傳來播音員有節奏的聲音,不知道哪裏又發生了爆炸,哪裏又傳來了槍聲。。。。。。

 

 

 

                           September 13, 2006嘉真於美國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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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閑人Filiz 回複 悄悄話 悲傷。
罷了 回複 悄悄話 很喜歡這一篇散文式的小小說,很有氣息感,讀後令人心生感懷,無語淚淒涼。

我常想,這世界上天天有戰爭,天天有人死去,不管這個戰爭是正義的還是非正義的,生命的逝去所產生的痛和悲哀是一樣的,這些逝去的生命在他們的親人和朋友們的心裏,留下無以彌補的空洞和失落也是一樣的。在我的眼裏,所有這些逝去的生命都同樣寶貴。

我不知道生命究竟有沒有意義,我隻知道,我生命的意義在於感受;感受孤獨,感受寂寞,感受歡樂,感受痛苦,感受激動,感受成功的喜悅,感受失敗的落寞。。。我常和我的朋友們說,讓我懷戀不已的,不是那絢麗的風景,不是那滿座的佳肴,而是和你們在一起時的那份心情和感受。所以,我能理解茶店裏那些老人們的心情,他們所懷戀的是她的平靜,她無聲的優雅,她安然的腳趾和輕捏著筆的手指間,那如同陽光般的和諧;老人們內心的孤獨,在這無聲的交流中得到了撫慰,老人們內心的渴望,在她一陣陣走進走出的香風中得到了緩解。老人們所懷念的,是那種因為有了她的存在,才會產生的,才能使他們擁有的,那份心情和感受。我不免為小說中的老人心痛起來,為他們的失落而失落,為他們的悲哀而悲哀。他們讓我想起了多年前逝去的好友,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從老人滑過那張底下布滿盛開鮮花的桌子時不經意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們的哀傷和酸楚,也看到了我的哀傷和酸楚;我看到了那個曾經無數次站在她老屋前孑然的身影,以同樣的眼光,憑吊生命的逝去。

我曾在周檸《古墓幽魂》一篇文章後麵,憑吊過我的這位好友,我現在把它複貼在這裏,和小說中茶店的老人們一起來緬懷生命的逝去,作為一種永不忘卻的紀念。

“她也像你一樣,曾經守著一棵女貞子樹,曾經也在樹下仰望著,抱一枝疏影野合的白蠟燭。我默默地坐在她的身旁,為她點上一隻小小的橘燈。小屋內爐火的微光漸漸暗淡,四周變得越來越黑,小橘燈搖曳著溫柔、橘黃色的火花,合著她白色燭光,將她的臉照得通亮。。。。

在醫院的長廊裏,她的頭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在護士們匆忙的腳步聲中,我聽到死神喘息的聲音。。。她對我說“昊,我覺得好冷,我好害怕,你抱緊我。。。抱緊我。。。”我將她的手緊緊地握在胸前,我對她說:“不會有事的,我答應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一起去做,你難道忘了嗎?我答應過你,到了冬天要帶你去哈爾濱看冰燈,你知道我從來不會食言。。。”我的心在不斷地往下沉,一陣接著一陣錐心的痛令我無法承受,我聽到了死神的腳步聲。。。。

XX年XX月XX日淩晨二點三十二分,她永遠閉上了美麗的眼睛。醫生停止了搶救,看了看腕上的表,對我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對醫生而言,這或許隻是那一天例行死去的幾個病人之一,但對我而言,卻是另一個自我的永遠結束,一個天長地久誓言的殞落。

帶著心中的小橘燈,慢慢行走在黑暗潮濕的人生路上,這朦朧橘紅的燭光,或許照不了多遠,但卻可以照亮我雙腳,溫暖我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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