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窗簾隻拉上了半邊,看得出外麵的天色陰沉沉的,還透著一絲詭異的粉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安哲的大手正一動不動的靠在白色被單上,手背上貼著固定針頭用的蝴蝶膠布,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抬起頭往上看,藥瓶裏還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藥水,正緩慢的沿著細細的膠皮管子一點一點流進安哲的身體裏去。在這樣寂靜無聲的夜晚,連藥水滴滴下落的微弱聲響都仿佛帶著讓人心驚肉跳的節奏。 安哲還在沉沉睡著,他的頭上臉上都纏著白色的紗布,活象個剛出土的木乃伊。 大夫說木乃伊隻是輕微的腦震蕩,再加上一些皮外傷。今天需要留院查看。如果隻是這樣的輕傷,估計安哲一定會要求出院的。 觀察室隻有安哲一個病人。安心歪在床邊的沙發上已經睡著了。身上還披著瑞嘉走的時候蓋在她身上的那件大衣。大概是睡姿不舒服的緣故,人在夢中,她的眉頭卻皺得緊緊的。 我翻了個身,也是渾身都不舒服。有點酸痛。意識卻一點一點的變清醒了。 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最先看到的熟人竟然是童海林。 他低著頭正從醫院的玻璃門裏走出來,表情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的身邊是一個年輕豔麗的女子,一手挽著他的胳膊,臉上微微帶著一點不耐煩的神氣。 他沒有看到我們,我們自然也沒有過去和他寒暄。不知道他是不是來看安哲的? 醫院的走廊裏雖然亮著燈,卻反而更有種陰森森的效果。看不見有什麽人,連一個穿白衣的值班護士都沒有。我們的腳步聲在這一片寂靜裏幾乎是刺耳的了。 然後,電梯“當”的一聲響,門打開了,一個黃頭發的小夥子舉著兩張化驗單從裏麵急匆匆的走了出來,一眼看到瑞嘉懷裏的我似乎愣了一下。 我立刻認出他就是在俱樂部喝酒那天見過麵的王安培。他大概是不認識安心,遲疑不決的想要轉身,我趕緊的喊了他一聲:“王安培!” 然後呢? 我在被子裏翻了個身,再抬頭看一眼滴注瓶。迷迷糊糊的對自己說:然後王安培就帶著我們去看安哲了。 “事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目前還在調查中。大概是因為雪天路滑,安總的車子刹車又出了點小毛病,而且,那條山路正好有幾個小混混在飆車,大概是要躲他們的車,所以,安總的車滑出了公路,從山坡上衝了下來,最後撞進了土溝裏。” 想起他的話,我的心又被提得老高,然後咚的一聲掉了下來。也許我一直睡不安穩就是因為王安培的這一番話吧。他的話令我滿心疑竇:安哲去山路上幹什麽?他的車子定期在做保養,怎麽會突然刹車出毛病?而且,天色還在傍晚,小混混不是都在深夜飆車的嗎?怎麽會那麽倒黴遇到他們呢? 想來想去,想不明白,真的象王安培所說的隻是意外嗎? 翻來覆去的隻是想著這些事,冷不防一抬頭,正對上了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就那麽直愣愣的看著這個滿頭白紗布,活象木乃伊一樣的家夥。而這個木乃伊也直鉤鉤的盯著我,好象也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裏看到我。 “安哲?”我有點不確定了,小心翼翼的問:“安哲?” 安哲的目光直愣愣的四下裏移動了一圈,又落回到了我的身上,機械的點點頭。他的動作這麽僵硬,忽然就讓我有點擔心起來:腦震蕩會不會留下什麽可怕的後遺症,比如說輕微的癡呆? 我湊過去仔細打量他:除了滿頭白紗布,身上其餘的部分都蓋在白色的大被子裏,實在看不出什麽來。 我再往前湊了湊。 安哲的眼裏閃過一絲微弱的笑意,但是這一笑卻不知道牽扯到了那一處傷痛,讓他呲著牙吸了一口冷氣。可是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我終於確信他是真的清醒了。 不知道是因為高興,還是因為高興的過了頭。我的心開始突突亂跳。身不由己的翻過被子山想朝他爬過去,高一腳低一腳的走路讓我有種翻山越嶺的感覺,似乎已經這樣步履蹣跚的跋涉了好遠的路。眼眶也不知不覺就有點發熱,我幹脆停了下來,把腦袋埋進了雪白的棉被裏。 被子裏一股濃重的消毒藥水的味道。這種醫院裏的味道是我最不喜歡的了,我相信安哲也一樣不喜歡。 一隻大手伸了過來,輕輕的揉了揉我的脖子。 我沒有抬頭,心裏卻抑製不住的欣喜。 他真的醒了,真的沒事了。 揉著我脖子的手動作越來越輕緩,我悄悄抬起頭,他的眼睛又閉上了。是又睡著了嗎? 我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啄了一口。熟睡中的安哲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是唇邊卻微微綻開了一絲安詳的淺笑。 瑞嘉取出鑰匙正要開門,門卻從裏麵拉開了。 舅媽手裏捧著一本書出現在門口,身後的燈光照過來,鬢邊灰白的發絲清晰可見。 一看到是他,忍不住就先嗔怪起來:“你的大衣呢?這麽冷的天,你就這麽溜光水滑的從車裏出來,著涼了怎麽辦?” 瑞嘉摸了摸身上,隱約想起是剛才在病房裏的時候,看到安心靠在沙發上睡著了,順手就蓋在了她的身上。走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到底沒忍心吵醒她。 他笑了笑,沒說什麽。 “又加班了?”舅媽把門開大讓他進來,一邊略帶埋怨的說:“你舅舅已經睡了。你肯定又沒有吃飯吧?你等著,我去給你熱點飯。” 瑞嘉看著她轉身去廚房,本想說不用了的,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也許能有個孩子讓她這樣操勞操勞對她來說,反而是一樁可安慰的事吧。 他捧著熱水杯,慢慢的踱到了可意的臥室。門虛掩著,從半開的門縫,可以看到床鋪的一角,蘋果綠的床單輕盈的垂落在地。床邊的地板上坐著一隻毛茸茸的泰迪熊。 伸手將門推開一些,臥室裏是半年來幾乎絲毫也不曾變化過的景象。書櫃、衣櫃都是出事之前的老樣子。床頭櫃上的台燈開著,昏弱的燈光柔和的宛如透窗而入的一抹斜陽。 燈光下,是可意安詳的睡容。 她的膚色略微有些蒼白,但是眉眼都和睡著的人一樣,隱約帶著笑容。每次看到她,都會讓瑞嘉想起《睡美人》來,即使在昏睡中,她的表情也生動的仿佛一點聲響就會馬上吵醒她一樣。 她的頭發長了很多。被母親辮成了一個粗粗的麻花辮斜斜的從枕頭上垂落下來。 瑞嘉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頰,然後仔細的把她的發辮在枕頭旁邊放好。 一回頭,舅媽已經躡手躡腳的進來了,悄聲說:“去吃飯吧。”她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不過氣色還好。半年來她最大的變化就是頭發灰白了很多。 瑞嘉點點頭,也學著她的樣子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臨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舅媽坐在床邊,又開始輕聲慢氣的給她朗誦《雪萊詩選》。 其實可意並不喜歡雪萊,但是舅媽喜歡,而且固執的認為她也應該喜歡。每天不是雪萊就是唐宋八大家。按照瑞嘉的看法,多念念科幻小說,隻怕她醒來的還快些。 他輕輕掩上門,沒有象她預想的那樣乖乖的守在餐廳吃飯,而是端著飯碗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他的書桌上,堆著厚厚的一疊資料,從神經科的學術報告到少數民族的招魂學說統統都有。 瑞嘉順手抽出一份,一邊往嘴裏扒飯,一邊就著燈光開始認真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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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作品收集於網絡 / 圖麵基於BOOKCOVER / 配樂:火熱的買加(史上最優美的吉他小品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