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篇獻給我最深愛的人
信手翻看梁實秋先生的<人生幾度秋涼>,其中有這麽一篇,名字叫做<饞>,他說:人之最饞的時候是在想吃一樣東西而又不可得的那一段期間.人之犯饞,是在飽暖之餘,眼看著,回想起或者是談論起某一美味,喉頭像是有饞蟲搔抓作癢,隻好幹咽唾沫,一旦得遂所願,悠情享受,渾身通泰.
我也常常犯饞,而且情況很嚴重,很多個深夜會想它,想到痛徹心扉,難以成寐,那就是此篇的引子:南翔小籠.正因為思而不得,輾轉反側,時間久了便成了心頭的一個結,所以每次回國的時候隻要有機會我必定回到上海郊區的那個小鎮或是城隍廟的南翔饅頭店,因為總也搞不清上海的高架橋和單行線,吃過好多張罰單也被警察同誌教育過,但還是樂此不疲.也許沒人會懂得,是什麽讓我如此癡迷於一種小吃食,其實要往簡單了說,是對童年的一種追溯,但如果一定要刻意去描述一下,那就是其中蘊涵著一份沉痛的追思吧.
在我還隻有兩歲的時候我被送到了那個小鎮,和爺爺奶奶,孃孃一家住在一起,盡管那時還很幼小,但是小心靈還是感覺到仿佛被遺棄了,看得出有一個老頭一直在竭力地討好我,可我還是不想理他,之後的一年中我基本排斥一切,孤僻,怪異,不和人說話,奶奶現在還常常會笑話我,說我那個時候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是:小P股一扭,小嘴一撇,誰也不理,每天一個人縮在一個小角落,年紀小,心氣卻很重,媽媽來看我,我管她叫阿姨,盡管她走的時候我總是象丟了魂一樣.直到三歲那年我出麻疹(其實我到現在也沒明白具體是什麽病),也許是耽誤了,情況比較嚴重,我失明了,模模糊糊中總有一個人在悉心照顧我,長途跋涉背我去上海兒童醫院,我還吐了他一身,可能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上帝關了一扇窗卻又在別處開了一扇門,當我重見光明的時候,我終於看清了麵前的那個老人,他看上去是那麽的慈詳,他的眼裏滿滿的全是殷切的關愛,就在那一刻,我深深地愛上了他,我的爺爺.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爺爺有了許多許多的默契,我們有一隻胖胖的大白貓,天天和我們一起睡覺,我們還有一隻很大很大的餅幹筒,裏麵總有無窮無盡的好東西,我們甚至誇張到把油條也藏到了裏麵.每天下午當我午睡醒來,爺爺就會牽著我的小手去吃小籠包.爺爺總是叫上一客小籠,自己往往隻吃一兩個,然後就笑眯眯地看著我吃,我吃不下的才包起來帶回去給奶奶.街坊鄰居見了總會說:又帶嫣嫣去吃大饅頭啊?(家鄉管小籠叫大饅頭)爺爺也總是樂不可支,是嗬是嗬,那個時候的我歡喜雀躍,小小的我看爺爺偉岸如山,我堅信爺爺將是我一輩子的依靠.
那個年代每家每戶的生活還是有點困難,盡管父母每個月都會寄生活費過來,但是爺爺奶奶的生活還是基本靠孃孃一家在養活,因此我這個多餘處境就不會妙到哪裏去.表弟的年紀與我相仿,加上是家裏的第一個男孩,百般寵愛自然不用多述,不能和弟弟搶吃食,不能和弟弟搶玩具,洗澡要用弟弟洗過的水....叛逆的我自然會故意做一些出格的事來惹怒那些看輕我的人,結果就是我常常被高大壯實拿著竹杆的奶奶追得滿大街亂躥,最後總是一頭鑽到桌子底下,一把抱住爺爺的腿,大叫爺爺救命,為此爺爺也沒少挨奶奶的打,我們就象是兩個沒人疼愛的孩子"相依為命".小鎮上的人比起大城市的人有一樣是一點都不落後,就是自詡是上海寧,我自然就是個外地人了,還沒有爸爸媽媽,小朋友們喜歡取笑我,我又沒什麽底氣和她們爭辯,所以除了爺爺以外我還是沒什麽朋友.大概正是因為這種境況讓爺爺對我寵愛得無以加複,窮盡所有來滿足我.每當我回杭州或是到上海外婆家小住,回來的時候,隔壁的嬸嬸總會說,嫣嫣總算回來了啊,要不然你大爹快成望天癡了,原來我不在的時候爺爺總是會天天捧著他的小茶壺站在家門口呆呆地望著天,一直盼著盼著.....我總是會回想到這一幕:吃完飯,爺爺把我抱在膝上,手裏把玩著他那把年代久遠的小茶壺,一遍一遍地給我講狼來了的故事,他講故事真的是很差勁啊,可我就是樂意聽,不厭其煩,爺爺總說:嫣兒一定要做一個誠實的好孩子啊,而我也總是鄭重其事地一次次點頭,我還告訴他,長大了要孝順他,我一輩子都要和爺爺在一起.
曾經以為日子是過不完的,人是永不老去的.隻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爺爺好象不再象以前那樣疼愛我了,他總是憂心忡忡,臉上的笑容看上去也有點怪怪的,他不是天天帶我去吃大饅頭了,最可惡的是他居然私藏了些東西偷偷地吃(後來才知道那些是藥).於是我開始委屈生氣埋怨最後號淘大哭,爺爺第一次對我發了脾氣,我們的感情出現了裂痕,而我一直不明白爺爺為什麽突然就不愛我了呢!之後爺爺住院了,大人們告訴我爺爺吃壞肚子了,所以要住院.我讀一年紀了,我有新朋友了,我是少先隊員了,我要表演節目了,太多太多的新鮮事物充斥了我的生活,我很忙,我沒有太多的時間陪在爺爺的病床邊,盡管我很想很想把這一切都詳詳細細地告訴爺爺,我總以為時間還很多,等爺爺出院了再說也不遲.杭州的爸爸媽媽姐姐都來了,我很興奮,以為家族裏又有什麽重要的慶典了,當我陪著姐姐興高采烈地來到醫院,病床已經空了........你應該猜到我最後在哪裏找到了爺爺,爺爺躺在那裏看上去是那樣的陌生,他為什麽不說話呢?他生氣嫣兒沒有天天去看他嗎?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心中萬般焦急,沒有頭緒,大人們滿滿站了一屋子,邊上的孃孃突然推了我一把說:嫣嫣你怎麽不哭?大爹平時最疼的是你啊,他死了,你怎麽就不哭呢?!死,對當時的我來說真的是非常陌生的一個字眼,我還沒有真正懂得什麽叫生老病死啊!疑惑,害怕,委屈,刹那間我開始放聲大哭.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固執地對身邊的每一個人說我爺爺沒有死,他一定會回來,因為嫣嫣還在這裏呢!我花了整整幾年的時間去理解什麽是食道癌,人死了就會再也不能回來了的道理,至今想來心裏還是撕心裂肺的痛,為什麽?為什麽?在爺爺人生最後的那段時間裏是我先拋棄了他,任由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麵對一切,他走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心情?!這個老人對我付出了全身心不求回報的愛,到頭來而我卻用猜忌,胡鬧,無視去回報這樣一份真情!打我懂事那一天起我也明白了一件事,這世上原來是沒有後悔藥的.
當我在電腦前寫下這篇文字,飽含熱淚,不能自持...一直以來,每當我失望難過傷心的時候總是第一個想到爺爺,抬起頭淚就不會流下來,抬起頭就看到爺爺在天上,他從來不曾責怪我,他一直會保佑我渡過任何的難關..
無以譴懷,陸陸續續做了幾味家鄉的小吃,以慰愁思~
菜飯(鹹酸飯)用的是萵筍葉,比青菜做的香多了,肉是自家醃的臘肉,三碗白米加半碗糯米,口感相當好
油墩兒(杭州上海都有,羅卜絲雪菜筍絲餡)做這一味主要是為了紀念我在中壇跟的第一個貼,沒有那一次我可能和中壇永遠都沒有交集.
鮮肉湯團
生煎饅頭,大小還是不能做到一樣,但味道絕對超過小楊家的:)
二胡/庭院深深 by 黃江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