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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2-27 17:19 作者: 傅光明 轉自: 北京娛樂信報 | ||||
?“非正常死亡”落在詩人身上,往往比落在常人身上更容易被接受和理解,無論是死於決鬥場的普希金,因飛機失事“吻火”而亡的徐誌摩,還是把頭枕在冰涼鐵軌上的海子,大抵如此。但好像從沒有一個詩人像顧城那樣,他的“詩人之死”竟帶有了“罪與罰”的宿命意味。今年是顧城去世10周年,他走了,留下了那麽多詩篇與故事,繼續感動著我們。
??顧城像徐誌摩一樣,也是 ??活在夢裏的詩人 ??一個大眼睛的男孩子,十歲時讀了法國昆蟲學家法布爾的《昆蟲的故事》,開始天真地思考人的命運。昆蟲世界告訴他,每個細小的生命都有它們的生活。漸漸地,他發現可以聽到天地間萬物變化和生長的聲音了,而且,那也正是自己生命變化和生長的聲音。這是同一種聲音。最早使他感到詩的是雨滴。“在雨滴中閃現的世界,比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更純、更美。”在自然裏,他“感到了無數生命和非生命的曆史。”但把這種感覺寫成詩是那麽難!偉大的自然之美的震懾,竟使他身體裏“充滿了一種微妙的戰栗”。他多想記下那一切,“那雲上火焰一樣搖動的光輝”。 ??在上個世紀的“朦朧詩”時代,顧城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他那首寫於1979年隻有兩句話的著名詩篇《一代人》,在成為顧城標簽之作的同時,成了剛從劫難中蘇醒過來的“一代人”的精神箴言:“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在那之後,一個青春的孩子般的詩人在新詩的星空劃過了短瞬的十年。 ??如果讓我選出20世紀中國的童話詩人,我覺得隻有20年代的徐誌摩和80年代的顧城夠格。在對待愛情上,他們都把它視為生命的一切意義所在。誰有了愛,誰就有了幸福。戀愛的成功是生命的成功,戀愛的失敗也即是生命的失敗;他們都是任性而長不大的孩子,都有著單純的生命信仰。徐誌摩要追求的理想人生全部包容在他的“單純信仰”裏,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而顧城是沉淪在自造的幻象裏,“本真童心仍是一種很寶貴的藝術精神”。相較而言,或許顧城在氣質上更多了些“世紀末”的憂鬱和偏執。 ??顧城以為,“詩人的工作就是要把破碎在生活中的生命收集起來,恢複它天然的完整。”他尊崇那位和他一樣“都曾當過笨拙的木匠”的北歐寒冷世界的安徒生,“你運載著一個天國/運載著花和夢的氣球/所有純美的童心/都是你的港口。” ??童心是沒有欲望的。顧城的早期詩歌多在意向的透明裏透出童稚的諧趣,雖意向世界也是繁複的,但遠沒有後來的詩作那麽難破解。 ??顧城像徐誌摩一樣,也是活在夢裏的詩人。夢離現實是遠的,那正是《遠和近》的質疑。詩句是淡淡的,詩意卻是冷漠的。人與人之間的誠信在遠近之間,他寧願選擇“雲”,而不是“你”。“雲”是遠的近,“你”是近的遠。 ??《夢痕》是另一番“遠和近”的意向。“我看見/詩安息著/在那淡綠的枕巾上/在那升起微笑的淺草地上/發縷像無聲的瀑布……”“近”的“珊瑚般生長的城市”被黑暗的淤積“掩蓋了”。夢是“遠”的,可在夢裏,“我是魚,也是鳥/長滿了純銀的鱗和羽毛/在黃昏臨近時/把琴弦送給河岸/把蜜送給花的戀人”。 ??想想詩人最後的悲劇,不也是由於愛的“遠”“近”造成的。他有著“超越現實圄地的異想”,努力追求一個物外的、單純的、與世隔絕的世界。“他隻有她/自己,和微微晃動的北冰洋”。 ??那個遙遠的“激流島”不啻是他的“北冰洋”。他願像愛斯基摩人一樣,在“雪屋裏/燃燒著一盞/鯨魚燈”,“想人生”。那在鯨魚燈影裏晃動著的“困倦的漿”,是現實壓迫的疲憊;隻靠“自製的神”,支撐生存的信念。 ??於是,便有了“生存掙紮與死亡命定”。“在這寬大明亮的世界上/人們走來走去/他們圍繞著自己/像一匹匹馬/圍繞著木樁”。他用詩表明,人在這“偶爾,也有蒲公英飛舞”的世界上,活得像生命的囚徒,被那“木樁”套牢。人生的悲劇宿命在於,“被太陽曬熱的所有生命”,終將被“死亡”所收獲。 ??顧城的死亡意識,死亡情結是異常濃重的。當他覺得用來抗擊死亡的愛,不能“遠離即將來臨的黑夜”時,就把自己當“一穗大麥”奉獻給死亡。 ??這時,絕望的痛苦使存在的勇氣在麵對死亡時,顯得是那麽孤苦無助。 ??他的愛—— ?? ??顧城的欲望分明是詩人的 ??“童心”的欲望 ?? ??如果顧城與謝燁、英兒或顧城與英兒、“另一個男人”的“三角戀”發生在今天,是算不上驚世駭俗的。但在那樣一個中國的年代,還是有驚天動地的意味。照一般理解,他們的關係不過是男人或女人的移情別戀而已。但四個當事人中有三個是“詩人”,就顯得不那麽一般了。我始終不懷疑任何一方的愛,都是出於真誠,也會刻骨銘心。至於英兒是否撒謊,杜撰了“強暴的初夜”;是否毀滅了一個好端端的家庭,都已經不重要了。 ??顧城在是個詩人的同時,盡管孩子氣,可畢竟還是個有世俗欲望的男人。而在是個男人的同時,又更是個詩人。所以才把他心裏這兩個他生命中的女人,在視為欲望女體的同時,還視為世間的藝術珍品。 ??他對謝燁的愛情是真的,是詩的;對英兒的愛同樣是詩的,也是真的。當他是個詩人時,沒有欺騙兩個女人的感情。但他“堂吉訶德式的意念”使他努力想營造的,是由一個亞當兩個夏娃吃了禁果卻假裝沒吃的“伊甸園”——新西蘭的“激流島”;當他是個男人時,卻“自私”地要占有兩個人的感情和肉體,以為吃了禁果把責任推給撒旦就行了。詩人的藝術“純粹”與男人的肉身“欲望”在顧城身上是並存的。 ??愛與恨從來都是相互依存的。沒有愛的恨,是無名之恨,無根之痛;而有了恨的愛,才是有生之愛,有靈之愛。如果說錯在欲望,但顧城的欲望分明是詩人的“童心”的欲望。 ??他的死——?? ??死亡對顧城也許是最好 ??的童心複歸 ??顧城對自己早就有清醒的認識,“我是個偏執的人,喜歡絕對”。最後,就是這“偏執”和“絕對”使他達到瘋狂,喪失理性,“殺”死了自己的妻子,“殺”死了自己孩子的母親。 ??1993年10月8日,一個曾經無比幸福、深愛著丈夫的妻子死在了也曾經深愛過她的丈夫的利斧之下。 ??謝燁沒走成,死了;顧城也死了。英兒離開了,活著。 ??顧城說,“在靈魂安靜之後/血液還會流過許多年代。” ??許多年代以後,若再魂聚“激流島”,當他知道那曾是兩個令他絕望於無地的女人的時候,也許還會癡心不改地說,“你們是我的妻子,我愛過你們,現在仍舊愛著……”這是他的單純。 ??誰的過也不是。死者帶走了“罪”,就意味著生者留下了“罰”嗎? ??他是被愛殺死的。 ??在那最後的一瞬,他是一個神經質的瘋狂詩人,在替安徒生完成一個童話嗎? ??在這個血腥的童話裏,他在向一個要離開他的女人複仇。“我相信/那一切都是種子/隻有經過埋葬/才有生機”。 ??夢醒來,發現“埋葬”了一個依然還愛著他的生命,隻有帶著“無知的微笑和眼淚”,把自己也埋葬了。“我願在這裏安歇/在花朵和露水中間/我將重新找到/兒時丟失的情感”。 ??“鬼平靜如水,但是在它受到打擾的時候,也會摧毀一切。”這個“鬼”正是顧城自己。當他在“一座安靜的房子,一個不受打擾能夠做夢的地方”“平靜如水”的日子被“愛”打擾了時,他真的摧毀了一切。因為他知道,“死了的人並沒有消失。鬼溶解在空氣、黃昏、燈光和所有人的身上。” ??死亡對顧城也許是最好的童心的複歸。他的死之謎在他死的瞬間就消失了,後人的讀解,往往隻是在記憶上編織一副帶血的花環。 ??他一生做過兩個夢,一個是曾經想“改變世界或改變我的妄想”的現實的“有我”之夢。當他放棄了這個夢並不再為此感到困惑時,又進入了一個藝術的“無我”之夢,那是“一些我未知的事物來到我的生命中。它來了,又離去,留下一些啟示和暗示。” ??在他心目中,成為大詩人首先要具備的條件是靈魂,“一個永遠醒著微笑而痛苦的靈魂,一個注視著酒杯、萬物的反光和自身的靈魂,一個在河岸上注視著血液、思想、情感的靈魂,一個為愛驅動、光的靈魂,在一層又一層物象的幻影中前進。” ??他是大詩人嗎? ??他留下了《英兒》,留下了《顧城詩全編》,感動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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