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兒接著說:“要不是我家離的太遠,我一定把你弄回家去。咋的也比這窮宿舍強阿”。停頓了一回,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下學期你回來,我一定要帶你回趟家!”盡管,我還在病中,但是秋兒說起最後一句話時,那口氣讓我的心動了一下。那口氣如同秋兒的一個一定要實現的心願----帶我回一次她的家。
秋兒邊絮叨著,邊忙活著。我隻管閉著眼睛細細的品味這忽然降臨的溫暖。在不時地睜眼的瞬間,能夠看到,原來亂七八糟的床鋪上已經變得井然有序。秋兒,拿了熱毛巾像對待一個嬰兒般輕柔的擦了我的臉,讓我這個一向以堅強為外衣出現在眾人之前的人,亂了陣腳,過了好一陣子也找不到支點。而秋兒渾然不覺, 不停的絮叨著:“知道你這個大小姐,這樣蓬頭垢麵一定難受的要命。臉擦完了。來,我扶你起來刷牙、、、“。我執拗著,不是不想去刷牙,而是恐懼的想著涼水送藥入口後的激靈。“剛才,你睡著的時候,我先把我宿舍的爐子點著了。然後移了火過來。燒了熱水、、省的萬一在你這裏點爐子點不好,煙熏火燎的讓你更難受。哎,你這是咋的了,病成這樣、、、哎,爸媽又離著這麽遠,唉、、、”我迷迷糊糊,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透過眼前的床架,看到從了數米外的鐵皮爐子上方冒出的熱氣,在從窗外透過來的幾束光柱中跳躍。盡管,我還是不停的寒顫,但是,那寒戰已經不再能侵蝕我的心底,僅僅是心靈外的那層軀殼在抖動!
整個下午,秋兒沒有任何異義,按照我的要求幫我倒水,幫我拿藥,我躺下後再幫我掖好背角,然後就坐在我對麵的床鋪上,呆呆的望著我,間斷的恥笑我的慘象或者憐憫我沒有父母在身邊照顧我。我不再像往常那樣,對秋兒的“無常”表示反感,反倒有種慰籍帶著一種隻有從姥姥那裏得到的溫暖,在我的心中擴散著。隻是心裏還在無力的默默反抗著“你為什麽不說,這孩子,可憐見兒的,姥姥又不在身邊?偏要說沒有父母在身邊?”。每次,我在昏昏沉沉的醒來的時候,總是,看見秋兒,靜靜的斜靠在我對麵的床鋪上發呆,有時帶著憂鬱的表情,有時帶著無助的表情、、、我相信秋兒一定在想著她自己來年的高考,還有父親在家裏給她許下的那門親事。
在將近黃昏的時候,秋兒忽然一反先前的順從,堅定的對我說:“我不再給拿藥了。吃了這麽多回了,一點也沒有見你好。我看你這藥不是過期了,就是假藥!我看我們要去縣醫院看醫生去。可別是什麽大病,把你耽誤了!”我虛弱的辯解著“這是我媽給我帶來d的藥,不是假藥!我媽是醫生。”“別說了。是藥就得管事。不管事就不是藥”!秋兒話音沒落就轉身出去了。看著秋兒的背影,我的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轉,用力大聲又不乏無望的辯解:“怎麽會不管用。你胡說。我不去縣醫院!”秋兒忙又從門外探回身說:“不管用就是不管用,就得去縣醫院!” 然後就摔了門走了。一直被我壓抑著的恐懼和無望一下子爆發了,我用被子蒙住臉任憑淚水肆意的流下來。
很快,秋兒從外麵回來了,掀開了我的被子,不容分說的拉我坐起來。嘮叨著:“該去醫院就得去醫院。” 同時一件又一件的將能套在我身上的衣服套了下來,毛衣,毛背心,棉背心,然後又把羽絨服給我穿上,看看羽絨服下還有間隙,又連拉帶拽的扯下我的羽絨服,脫下她自己的那件,貼身的瘦小的洗得發白的,原色應該是橘黃色的破舊毛衣,一下子套在我的頭上。我用盡全省力氣掙紮著欲將秋兒的毛衣脫下,我掙紮不過秋兒,那件瘦小的毛衣,就像要被掙裂一般,緊幫幫箍在我的身上。我對著僅僅穿了同樣很破舊的棉線內衣的秋兒大叫著撒謊:“秋兒,求你了,我不能喘氣了”。秋兒又緊張的將那件毛衣拽了下來。哆嗦著穿在了她自己的身上,戲弄著說“看你這大身坯子,多病幾回就苗條了。咯咯咯”我不禁苦笑:“噢,我是比你高比你壯,可是你試試在你那毛衣下麵,穿上毛衣、毛背心、棉背心!。
當我被秋兒象包裹古董一般包裝完畢的時候,我才想起來,我的頭發一天也沒有梳理了。秋兒在我的乞求下拿來了我的木梳幫我梳理頭發。我的頭發因為高熱,幹得像幹草垛,根本梳不通了。我在不時地偏了頭順著秋兒用力的方向的同時,想著要帶著眼前的醜陋去見醫生,眼淚又滑了下來。
秋兒放棄了梳理我那亂蓬蓬的幹枯的頭發,拿了我的毛線帽子並一把壓戴了下來“沒人看得見了”。扶著 不停打冷戰的我,走出宿舍門。一道柔和的夕陽,悠悠的照在我的身上,還是讓我覺得刺眼。昏花中看見,秋兒的舊自行車斜躺在宿舍的門口,我一下子想起了先前早就忘記的問題----我們怎麽去縣醫院呢?那是80年代末,沒有出租車,沒有電話的縣城。原來,秋兒剛才轉身離去取來了自行車,要用這唯一的交通工具帶我去縣城醫院看醫生。我再次執拗起來,我無法想象,我這個被秋兒裝飾成皮球一樣,寬度超出秋兒很多的人,怎麽可能讓秋兒用自行車載著去醫院呢。也許,人在病中多少會失去一些意誌吧 ,我還是沒有拗過秋兒。記不清,比我矮了半頭的秋兒是如何一邊扶著自行車,一邊先把我弄上了自行車後架上,然後她自己再騎上了自行車。隻記得,我一邊心驚地坐在秋兒的後麵,一麵寒顫著,被秋兒帶到了那座縣城醫院。一路上,秋兒挺直的腰背告訴我,秋兒盡力費力的把持自行車的平衡。
我從秋兒的自行車後架上下來後,秋兒把自行車斜放在醫院前的台階上,扶著我走進醫院的候診室看著我坐下後說:“我就回來”。然後轉身出去了。秋兒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拿了看病的號碼。並徑直的走到我的跟前,表情非常嚴肅。默默的將兩個袖子快速的擄到小臂之上露出細細的胳膊,然後貓下腰來命令:“內科在二樓。上來,我背你上去!”我驚呆了。本來燒了一天的懵懂的大腦,一下子僵住了,隻剩下了一個信念:“不可能”。在我的大腦慢慢恢複思考的時候,我想起了,大概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再沒有人背過我,抱過我。媽媽不喜歡,姥姥太老了。年輕的媽媽和太老的姥姥的理由都是一個“我太重了”。一種信念早就種植在我的心中很多很多年了-----要求大人們背我抱我,是一種自私的罪過。就在我胡思亂想中,我已經被秋兒不由分說地拉上了秋兒的後背。
秋兒,背著比她高比她重,象個皮球一樣的我,在那座縣城醫院的台階上,一步一頓的緩慢的邁上每一節台階。秋兒的警告讓我不再掙紮著下來,“你越動我就越費勁!”。而是秉住呼吸老老實實的趴在秋兒的後背上,唯恐喘息也加重秋兒邁步的艱難。安靜的接受那幼年就刻在心中的觀念對我的衝刷---讓人背抱是罪過!
盡管,平日秋兒的瘦峭清晰可見,盡管,我與秋兒的身體相隔著層層的衣服,秋兒身上比平日看上去更加嶙峋的瘦骨,分外清晰的傳了過來。我的眼淚,再次滴落下來,落在了秋兒耳後的發跡間。秋兒喘著氣斷續地說:“ 金豆啊!、、、等我、、、等我騰出手來、、、再落、、、我好、、、接著、、、!”
寫得這麽真摯,細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