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人在他鄉

你永遠和我在一起 從差不多十歲的時候起，就開始擔心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因為那個年紀剛剛知道一點關於死亡的事情，也知道每一個人都會死。所以那麽多年以來，這份擔憂一直都潛藏在我的心底，自己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心裏想著：如果婆婆哪一天走了，我會怎樣？我是不是還可以堅持著獨自走完這個人生？ 我無法想象沒有你在世的日子會怎麽樣。也因為這樣，我不停地找尋任何我可以得到的答案；我去寺院，去教堂，我四處拜師，我閱讀大量關於死亡的書籍，期望在你離開的時候給你和我自己最大的幫助。 而終於，在這個時刻來臨的時候，我找到了答案。我知道了，無論我用肉眼看得到你或看不到，你都和我在一起！我知道怎樣可以找到你，一如小的時候，隻是我不會再哭著喊著找你，而是靜靜地等著你的到來。 你對我的養育之恩，我用盡我的一切也無法報答；因為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沒有你，那棵小苗可能永遠都不能長大。你在大家都認為我隻是一隻醜小鴨的時候，用你充滿關愛的眼神看著我，堅定地讓我相信自己是一隻白天鵝，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飛起來的。 我飛了起來，飛得離你越來越遠，飛得沒有辦法再停下來，和你靜靜地講一講話；飛得沒有辦法在你需要的時候，陪伴在你的身旁；更飛得沒有辦法在你今生的最後時刻，和你共同度過。 我在遙遠的他鄉，跪叩在地，請你原諒我的不孝，請你了解我的無奈！ 記得在我四歲半的那年，你牽著我的手，走在那條好像永遠也走不完的鐵軌上；利亞娘娘追著跑來，遞給你那封寫著一個巨大的僵耗的電報；望著你滿眼的淚水，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並沒有特別的悲傷，因為在我的眼裏我的心裏，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母親！ 而今天，我失去了我的母親！ 我一直都以為你不喜歡吃抄手。因為小時候每次出去吃東西，你總是點抄手給我，給自己點麵，我問你為什麽不吃抄手，你總是說不喜歡吃，我就信了。直到長大以後，有一天你說， 去買點抄手回來吃吧，我覺得很奇怪，問你不是不喜歡吃抄手嗎？你淡淡地一笑說，那是你小時候我騙你的，那時候經濟條件不好嘛，當然不能大家都吃好的喲。在你，好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而我，會記一生一世。 到現在，都還記得小時候在重慶的那個家的樣子。還記得有一次用剪刀撬開了裝糖的餅幹桶，偷吃裏麵的餅幹，你回家後看到了，不但沒有罵我，還跟別人說：楊楊真是聰明，知道自己想辦法打開。我知道，我所有的行為，不管多麽地荒唐和不可原諒，到了你那裏，都會被包容；你都會輕言細語地告訴我，錯在哪裏，怎麽去改過來；已為人母的我，現在才知道，這需要多大的耐心和愛心！ 我不想哭，想高高興興地送你，也知道會再見到你；但是眼淚仍是不停地往下掉，畢竟，我再也不能把瘦小的你從浴室抱到臥房，任憑你的手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看著你臉上泛著疲倦的笑容；想著你曾經一次又一次地把幼小的我從浴盆抱到床上，我從未說過一句感謝，卻在我僅僅為你做過的幾次事情裏，每一次都看得到你表達謝意的眼神；你總會不停地說：嗨，老了，什麽都要靠別人，麻煩別人了。你不知道，你給我們報答的機會，讓我們經由你，了解什麽叫做關愛；也讓我們經由你，增長我們自己的福報。 從小，你就教我什麽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更是用你的一生，在告訴我，如果我們願意，我們可以做得到。 記得你第一次給我看爺爺從台灣寄回來的你年輕時的照片，我不相信那是你，還說如果是你，為什麽不去當電影明星呢？你又隻是淡淡地一笑置之。從那天開始，我才知道了你美麗的昨天，你生命裏曾經有過的悲歡離合，對於我，它就像是一部電影，而你，正是裏麵那位光彩照人的明星。 你的美麗，一直都有。 如果，你會再回來這個世界，我願意再以最美的方式和你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