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白 文
金庸小說中的主人公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都從小就沒有家——至少沒有完整的家。郭靖從小就失去了父親,總算還有母親疼愛。像楊過,胡斐,石破天,令狐衝,袁承誌,狄雲都是孤兒。張無忌,李文秀都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母雙雙慘死,韋小寶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喬峰的身世更複雜,際遇更悲慘。仿佛隻有陳家洛可以跳出這個圈子,可是他雖然出生在相府之家,卻要從事反抗朝廷的事業,卻是有家歸不得。
射雕,白馬和笑傲江湖都有是從家庭的橫遭變故寫起,記得滅門的洗手兩章寫得尤其慘烈,充滿了恐怖的血腥味。在倚天中,張翠山夫婦雙雙自殺那一節,可以說是全書中最悲慘的一幕。看雪山飛狐,看到胡一刀夫婦慷慨赴死,小胡斐失蹤時真恨金庸太過殘忍,幾乎不忍看下去。到了天龍八部中,伴隨著喬峰身世之迷的一步步印證到最後揭曉的是一宗宗血淋淋的滅門慘案,喬氏一家,蕭氏一家,還有一家家被滅口的知情者,還有讓遊坦之成為孤兒的聚賢莊大戰。直讓我們看得熱淚盈眶,不能自己。
有人說金庸的小說是十頁殺一人,古龍的小說是一頁殺一人,溫瑞安的小說一頁殺十人,那麽對比下來,金庸的書有武俠小說中是血腥味最少的了。可為什麽不喜歡血腥的金庸還要不厭其煩地製造出那麽多家庭破碎的場麵,讓筆下的每一個幾乎主人公都孤兒幼子亡命江湖呢?難道隻有這樣,才能凸現出江湖風暴的殘酷無情,人物命運的坎藍劈盥穡?
家庭,作為傳統中國文化和倫理的一個重要概念,在武俠小說中真的就被無情地忽略了,被故意地稀釋了嗎?古龍筆下的大俠多是四海為家的流浪漢,他們在最寂寞的時候會大醉一場,在最消魂的時刻過後就會揚長而去。楚留香,陸小鳳他們都是真正的浪子。他們永遠在路上,在路上實現他們的愛情——從這個女人的懷抱到那個女人的懷抱,他們瀟灑的身影不會為任何人稍作停留。他們不需要找一個停泊的港灣,流浪就是他們的最後歸宿。那麽金庸呢,他筆下的主人公——那些沒有家的孩子——也是這種浪子嗎?
起碼郭靖不是,雖然他從小在蒙古長大,還是蒙古的金刀附馬。但他知道自己的家在大宋,盡管大宋是那麽的懦弱無能,盡管成吉思汗對他恩威並施,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守在家門口,迎接如狼似虎的蒙古鐵蹄。
喬峰也不是。鄉關何處,連他自己也迷惘著。他最像那種無根的浪子,卻練不到那種灑脫的境界,所以他最後自殺了——為了自己的兩個家。
金庸筆下沒有死的主人公最後都選擇了同一條道路——歸隱。為什麽他們會不約而同地做出這樣的決擇?我想,除了厭倦和無奈外,還有另一個理由,他們想給自己的兒女一個不需要再漂泊的,完整的,安定的家。
我想,對於家,古龍和金庸一定有不同的理解。一個是毫不猶豫地逃離,一個是一往情深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