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筐雞蛋
今天去COSTCO買了一筐雞蛋，非常便宜，才4.19美元。回到住所，看著那筐雞蛋，突然間想起高中時期，父親給我送的一筐雞蛋。想起父親已經蒼老的麵容，不免淚水奪眶而出。讀高中的時候，家裏生活還依然貧困，盡管改革開放近十年，但是我家的生活水平卻年年下滑。人家的14寸黑白電視換成了彩色，而我家電視也沒有。房子也是十多年前修的，而後就沒有添加過半片磚瓦。主要是父母為了送我們兄弟幾個上大學，每天都節衣縮食，省下一點錢供我們學費。那時候大哥還在讀研究生，二哥考上了中專在外地讀書，而我還在縣城高中讀書。家裏的經濟壓力確實不小，可是父親為了這個家庭，盡管患了高血壓，平時還在村裏的小學教書，教書之餘就幫助母親在田地勞動。平時家裏的雞下的蛋，他們也舍不得吃，總是等湊到一定數目就賣掉。那一年快高考了，因為我的身體不大好，當時營養也跟不上，而學習壓力還是蠻大，還常常要參加各種競賽，結果在高考前三個月我有點神經衰弱，晚上常常休息不好。父親知道我的情況後，心裏非常著急。那一年5月底，天氣已經比較熱了，父親專門到縣城來，給我送來了一筐雞蛋，讓我平時學習之餘吃點雞蛋補充營養。父親是從老家走到縣城來的，那時候父親身體也不好，因為怕坐車把雞蛋弄打了，就一路走過來的。當時看到父親老邁的身影，我心裏非常愧疚。父親是一個革命幹部，在解放初期參了軍，在南昌的軍隊駐地當過一段時間文書，後來因為父親是家裏的獨子，而且爺爺過世較早，奶奶那時候一個人在家裏，下麵還有幾個年幼的姑姑，所以父親被要求轉業。那時候的軍隊轉業還是比較人性化的。父親回到家鄉後就從事教育工作，一直到我進入大學後才退休，一生中經曆了很多坎坎坷坷。尤其是花了畢生的精力將我們兄弟三人送上了大學。小的時候，我不大懂事也很調皮，父親對我們兄弟幾個非常嚴格，但是卻處處飽含著深深的父愛。我記得大概十歲左右的時候，有一次我偷人了人家的甘蔗吃，結果被告到了我家裏，我父親非常生氣，當場對我責備並用小竹支打了我。但是第二天還是背著我去上學，父親的心底裏是非常愛我們的。還記得，有一次父親從學校回家，母親特地為父親做了幾個雞蛋吃，父親在外村教書每星期回家一次，所以在外麵吃的也不好，而且父親的身體本來也不好。當時看到父親碗裏的雞蛋，我也不懂事，我對父親說：“爸，讓我嚐嚐你碗裏的雞蛋吧，就一點點。”結果我硬是吃完了，父親樂嗬嗬的，而母親在邊上罵我是個好吃鬼。父親對我們兄弟幾個總是這樣的。後來父親調回了我們村的學校教書，學校舉行聚餐的時候，父親總是要帶上我，平時也常常背我去上學。父親很少親自指導我們的功課，盡管他的古文功底很厚。我們兄弟幾個人學習總是很自覺，父母從來都沒有強迫過我們學習，更沒有監督過。不過父親對我們的教育卻影響深遠。小時候，父親經常給我們講述頭懸梁、錐刺股的故事，還有孔融四歲讓梨的故事。我很小的時候就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這與我的成長，以及後來求學有著直接的聯係，父親從心底是望子成龍的。八十年到初期，大哥上大學了，我也上了初中，這段時間發現父親老得特別快。記得我上初三的時候，有一天班主任告訴我家裏出了點事情，讓我回家一次。我回家後，發現父親患了高血壓，前幾天暈倒了，經過搶救後緩過來了。從那以後，高血壓就一直伴隨著父親。而我們兄弟幾個也慢慢長大了，都要讀書，家裏的開銷很大，父親那一點點工資已經完全不夠了。所以父親為了我們兄弟幾人的學費一直犯愁，在我上高中的時候，父親的頭上已經開始有白發了。父親是堅強的，為了我們兄弟幾個的前途，他從來不會吭一聲，總是默默地教書，平時更加省吃儉用。以前因為身體不好，他不常下地勞動，在這時候，他也和母親一起常到田地去勞動了，為的就是多掙點錢，以便能讓我們繼續學業。每次到了我們兄弟幾個需要錢報名時，父親總是能及時拿出來。從小到大，我基本沒有看到過父親掉過淚，他的堅強性格時常激勵著我。我隻親眼看父親掉過一次眼淚。那就是我讀高二的時候，我從樓上摔下來，摔破了頭，鮮血滿麵。當時我自己懵了，父親淚水嘩嘩而出，不斷呼喚著我的名字，並讓我母親趕緊去叫醫生。當時的情形依然曆曆在目，父親對我們的愛是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高三那一年，父親給我送了雞蛋後，母親告訴我父親還是走回去的，為了省那五毛錢的路費。那一年高考，我上了浙江大學。父親非常高興，並親自到縣城來擺酒席請我的老師們吃飯。我第一次去杭州是父親送我的，一路上他都跟我講幾年前送我大哥去杭州的情形，說紹興加飯酒很好喝，這次到杭州一定要喝點，那時候父親少有的高興。在杭州待了一天，父親就要回家。在火車站送別的時候，不經意間竟然發現父親頭發基本是半白的，父親已經老了。我上大學的時候，我家生活是最艱苦的。因為我大哥那時候剛剛研究生畢業，工資也不多，而二哥那時候也在外地上學，現在又加上個我，可以想象父母親在家裏的日子是怎樣熬過來的了。上大學的時候，父母親依然不舍得吃自家的雞蛋，總要留著賣了，積攢每一份錢，以供我們的學費。每次想到這裏，我總覺得心裏很內疚。終於我後來也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能給家裏寄點錢。不過這個時候大哥去了美國，盡管父親的經濟壓力已經不像從前了，但是我們卻一個個遠離他們了。父親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了，高血壓好幾次差點出大問題。後來我也去北京讀研究生了，離父母越來越遠了。不過能常打電話回家了，父親常在電話裏跟我說，現在家裏的雞蛋不賣了，自己吃，平時還買點魚肉吃。終於家裏的生活水平慢慢地提高了，但是父親卻慢慢地變老了。我博士畢業來美國的那一年，父親的高血壓已經惡化為冠心病了，父親的頭發也全白了。想到自己這麽多年來，父親為我們付出自己一生的心血，現在自己卻不能常伴於左右，心裏不免非常難過。看到身邊的這筐雞蛋，回首往事，我心裏暗自問自己，還是回國去工作吧，至少能常常陪伴父母。畢竟父母已經老了。
Jroute
2006年正月
於芝加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