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說,她是我外婆弟弟的童養媳。很小的時候有人給她算命說她命太硬,家裏養的話要克父母,她父母就把她送到外婆家做童養媳。這樣算起來,我們要叫她老妗子。然後她就嫁給了老舅,結婚沒幾個月,老舅被國民黨還鄉團的抓去當差,又沒多久世界變化換了天地,共產黨讓人民當家做主,打土豪分天地的,這個被迫在還鄉團當差的老舅就給斃了。 人死,真是如此簡單。老妗子結婚不久就成了寡婦,也沒有孩子。
記得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應該50歲左右,覺得她年輕的時候模樣一定是不差吧。她守寡之後,同村兒的一個已經成家的男人看上她了,死活把發妻給離掉,把她娶了進門。雖然她這樣做可能有不妥之處,可她在那個時候,除了一輩子守寡之外好像也這也是很不錯的選擇了。她嫁過去之後和我們就沒了親戚關係,可聽說她和外婆他們一直相處的還不錯,以姐妹相稱。遺憾的是她一直沒有孩子,男人就把前妻生的兒子接回家來讓她撫養,幾年之後,男人死了。她把兒子帶大,幫他娶了媳婦,又開始帶孫子,一直帶到十幾歲,祖孫感情很好。我想那時候,如果沒有後來的變故她應該是打算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最後和男人合墳就圓滿了吧。
媽一直說是外公多事,我小學畢業的時候外公在市裏給她做了一次媒,把她介紹給一位離休的老幹部,外公覺得他為人正直,身體健康,家庭關係簡單,兒女孝順,怎麽也能讓她能夠安渡餘生。這親事很快就成了,老妗子來到市裏,住的地方離我家很近,她也時不時過來走動走動。這樣過了大半年,那年春節的時候我們都在外婆家團年,老幹部的兒子忽然衝到家裏進門就哭,說他父親夜裏突發疾病這時候人已經沒了!我們都傻眼了,年也不用過了,大人們跟著跑醫院,幫忙處理後事,小孩兒們幹什麽去了我已經忘記。後事處理完就該說家產的事兒了,平時都還可以和平相處的後母和子女為家產鬧翻了。老妗子覺得既然已經走出這一步了如果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那以後的生活怎麽辦?子女覺得你算老幾啊才進門不長時間,家產怎麽也沒你的份兒,甚至揚言要鬧上法庭。那些日子老妗子天天吃過晚飯就往我家跑,來了就是一頓訴說和埋怨,我媽除了安慰她,幫著想想辦法也不能怎樣,時間一長我媽都覺得受不了,撐不住了。到最後,到最後外公沒辦法找人去給那兒子做工作,我猜也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外加施壓反正最後是把大房子換成了兩處小點的單元,老妗子得了一套。而且老幹部的單位每個月給她一定的生活費,這樣總算是把問題解決了。知情的人難免會想,她的命還真是硬啊,老了老了還把老伴兒給克了。
老妗子一個人生活的那段時間,我長大以後才能夠去理解她是很寂寞的。所以她那會兒常說讓我在周末的時候跟她去過夜。推了很多次終於那年初冬我說行,周末去陪了她兩個晚上,房間裏沒有什麽家具,很清冷的感覺。我和她也沒什麽好聊的,很快就睡了。周一回家上學,身體就開始不舒服,我也沒跟媽說,皮實啊。周二上課實在頂不住了,中途回家,媽給我測體溫,38度多,帶到醫院雖然沒查出什麽毛病,那也是要打針開藥先退燒。晚上體溫上到39以上。 第二天溫度持續不降,媽急了,又帶我去醫院。在醫院裏再測體溫高過40,醫生直接讓我住院輸液。媽本身就在醫院工作所以一切安排的很順利,連著輸液三天,體溫基本恢複正常。中午吃過飯和同病房的小朋友走了一圈兒回來溫度迅速回升到39。護士來取體溫計的時候我迷迷糊糊的好像她說怎麽體溫計跑到胸口上了,一看,說這也能到39度多。媽急得掉眼淚,可醫生就是查不出什麽毛病,怪了。後來中西醫結合著弄了半個月才出院。這以後,媽說什麽也不讓我去老妗子那裏過夜了。說不定媽心裏也犯過嘀咕,我猜。
後來,老妗子又嫁了兩次,每次時間不長老伴兒就去世。後來再有老人提說想娶她的時候,子女們就說你要想多活幾年就算了吧。再後來,老妗子一手帶大的那個孫子把她接回了老家,偶爾她會打電話給我媽,聊上一會兒。最後一次她打電話來,媽說那時候她要走動得靠她孫子背她才行。
幾年前媽手術剛出院不久就接到她孫子打來的電話,說他奶奶去世了。媽說,我剛從醫院出來也不能出門呢,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的辦了就行。
我不知道該說她命硬還是該說她命苦,想來我也是多少有些迷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