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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們看到這個世界:我的名字叫紅〗 (圖)

(2006-10-15 14:06:54) 下一個

細密畫——吸取了從波斯地區傳來的靈感滋養,在伊斯坦布爾綻放盛開的繪畫藝術。

這是我輾轉聽到的關於《我的名字叫紅》的片段介紹。所以一開始,我覺得它會是那種波瀾不驚的小說,就像黃仁宇的《汴京殘夢》。一個溫吞水一樣的故事,故事裏的每個人都會充當不厭其煩的解說員,向我們描繪遙遠年代畫師們的生活情境、工藝細節,以及微妙的藝術風格,給現代讀者提供浮想聯翩的材料,製造一條條連結我們與古人腦中所思所想之事的線索,令人體悟到一層又一層的曆史。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這部厚達600頁的小說,以一個簡單故事為線索,竟然生出波瀾壯闊。

一個細密畫家被同伴殺死在城郊。一個遠行多年的男子回到伊斯坦布爾,拜訪他的姨父、他所愛的女人的父親、被殺畫家的雇主。一個用法蘭克風格繪畫來描繪奧斯曼帝國的秘密項目,涉及這位姨父、四名傑出細密畫家,其中包含了死者和凶手。一個大師,經曆了徒弟們的背叛。一個說書人,模仿畫中的狗、樹、撒旦,在咖啡館裏調侃譏諷。

從一具屍體開場,以一樁凶殺案的水落石出結束,中間鋪排著發生在十六世紀奧斯曼帝國的陰謀與凶殺,以及纏綿悱惻的愛情。毫無疑問,這是一部傑出的懸疑小說,語言絢麗,結構精巧。同樣毫無疑問的是,這是一部傑出的曆史小說,海峽與船隻、寺廟與廣場、無人的小巷、熱烈的陽光,四百年前的伊斯坦布爾在帕慕克的筆下一時奔湧出來,曆曆如新。

假如它就是一部《達芬奇密碼》式的曆史懸疑。也許你已經迫不及待地找出主角,沿著他的目光去經曆故事,評判配角,抓出凶手,破解謎團。但是,真正開始閱讀後,我想你的疑惑一定與我相同:誰才是主角呢?

翻翻目錄就會發現,在這本書裏,所有有幸占據一個章節的角色都在像主角一樣發言。

我是一個死人,我死在枯井裏——我是一個流浪者,我回到故鄉,聽說了謀殺事件——我是那個凶手,我將同伴扔下地域,我將如何習慣這新的身份,在一如往昔的生活裏——我是一棵樹,我立在那裏,看凶手如何惴惴不安,世人怎樣忘記一切……

這裏似乎沒有主角。但每一個標題跟其他標題緊緊關聯,每一個標題都意味著視點人物的替換,小說在一個個頭腦之間傳遞著前進。這種仿佛繁複舞步的結構反而比固定在一個人物身上的視角更為吸引人,許多扇窗口一起打開任人觀看並沒有讓懸念變得更少。

我是一棵樹:我不想成為一棵樹的本身,而想成為它的意義。

我是一枚金幣:我是最有價值的東西;我是無情的;我是盲目的;甚至連我自己都愛上了錢;很遺憾,這個世界是建立在我之上的;我可以買所有的一切;我是肮髒的、低俗的、下賤的。

我是一匹馬:我曾經穿越平原、參與戰爭、載著憂傷的皇室公主們出嫁;我不知疲倦地奔跑過一張張書頁,從故事到曆史,從曆史到傳說,從這本書到那本書。

書中人物的麵貌,幾乎全都是由這樣的言辭和內心的自白構成。你可能讀完了都還記不得第一個出場的人物留不留胡須。而這些言辭與思想,帶著阿拉伯人、奧斯曼人的特有調調,借助比喻和一千零一夜式的故事,變得五彩斑斕,豐富無比,質感與細節洋溢在每一個字上。

現在你可能已經猜疑本書的主角並非人物,而是理念,它躲藏在章節之間,借助他人之口發言。這個人代表著古老的細密畫的精神,而那個人代表外來的法蘭克傳統,如此雲雲。似乎整個故事乃是不同的理念爭鬥的投影。

但是沒有這麽容易。書中人物會一次次重複出場,一次又一次地參與小說的故事,每一次參與,都可能令你發覺自己上一次對他的理解是殘缺的,或者離題的。仿佛在半透明的畫頁上一次又一次覆蓋上新的內容,最終誰也沒辦法在這層疊的畫麵中指出一個簡明的構圖布局,相反,偷懶的讀者總是被帶領著奔向不同的方向:

你可能把它看成一個奧斯曼女人在穿插敘述著她對年輕時代的記憶。

你可能把它看成關於畫坊裏一同長大的畫師們在經曆背叛、猜疑、死亡之後回想生平的故事。

你也可能把它看成一千零一夜那樣的故事集,通過書中人物之口,你看到“細密畫”及“細密畫大師”經曆過諸王、帝國、入侵與叛亂諸多離合後的前世今生。

那麽,是否存在一個關鍵性的理念呢?它貫穿在整部小說的始終,貫穿在那些紛繁複雜的理念背後,借著理念的鬥爭彰顯自己的存在。一旦我們抓住它,就能夠將所有的理念,所有的故事做完美的分類,放置在合適的位置,讓這些七嘴八舌的講話人閉嘴,紛紛滿足於這種最本質的敘事。

也許答案就在標題裏:“我的名字叫紅”。

這不但是標題,同時也被作者辟為一章單獨放在本書最為激蕩人心的部分。它的發言者不是可以推動故事發展的人物,也不是滿口調侃譏諷俏皮話的畫中物。“紅”隻是一種顏色,純正的顏色。紅就是紅,沒有深紅、淺紅之分。也沒有清晨陽光下的紅、黃昏反照下的紅。

有人認為紅色在這裏隱喻的是信仰與真主,而我覺得紅色正代表著細密畫的秘密:它是凡間事物之上的典範,是理想圓足的真主眼中的世界。“紅”正是理解細密畫這種排斥個人風格與人物個體特征的藝術的關鍵,也正是堅持細密畫還是改變細密畫這場鬥爭背後的價值所在。

但是我堅持認為,“紅”仍然不是本書的主角,帕慕克想寫的也不僅僅是一部有關細密畫背後的曆史與信仰之爭的故事,盡管這個主題已足夠宏大。因為看完整本書,你會感覺到,書中的每個人或物之所以存在,絕不隻是為了站在支持傳統或者反對傳統的某一邊,充當讀者對某一曆史事件做出評判的人證物證。各種各樣的聲音交錯而行,所經過的軌跡中已包含著它自身的意義。而我們隻有把他們結合起來,不遺漏任何一個,就好像必須閱讀整本書而不是片斷章節,才能把握作者蘊涵在細節裏的意圖。

讓我引述書中一個年老細密畫家的話給你看:

因為安拉創造這個世界的首要目的,是為了讓人們看到這個世界。之後他才賜予了我們文字,所以我們才能彼此分享、談論我們所看見的事物。但我們錯誤地以為這些故事起源於文字,圖畫隻是用來裝飾故事而已。然而,繪畫的用意在於尋求安拉的記憶,從他觀看世界的角度來觀看世界。

“觀看”,在我看來,才是這本小說的關鍵。你沒有錯,這本書的標題裏就隱藏著有關“主角”的線索,但它不是“紅”,而是“我的名字叫……”。是的,主角是這種結構,這種文體。這種不斷轉移視點的結構安排,並非是為了作者敘述的方便。它是帶領我們進入故事最隱秘情節的主角,跟隨它,按照它給我們設置的視角,我們才能體會深埋在作者心中的伊斯坦布爾的宏大,感受細密畫背後信仰的力量,觸摸奧斯曼女人和男人如潮汐般溫柔而一往無前的情欲力量。

要跟隨這個不平常的主角,你必須像書中每一個人物一樣觀看,平等地觀看,觀看人們的執著與取舍,觀看城市的呼吸與變遷。當你能夠這樣觀看書中的每一處細節,你將理解到:作者不是要告誡、宣揚什麽,也不是單純講個複雜的扣人心弦的故事。想象一下,假如你已經有了千年的生命,而要講述這一切,你能從何處開始,用什麽樣的形式?你必定隻能像作者一樣,寫出伊斯坦布爾人自視自審時的種種陳述。他的猶豫、徘徊使得書中不存在一方戰勝另一方的情節,如果說有,那也隻有時間,新的時間戰勝了舊的,但新的時間又立即老去。

所以,隻有擯棄掉局外人的一切眼光,壓製一切獵奇、漠不關心、指手畫腳的心態,讀者才能進入帕慕克在這本小說裏營造的世界,才能最終了解,帕慕克是一個如此野心勃勃的作者,而《我的名字叫紅》是一部有著如此偉大抱負的小說,因為他和它試圖讓讀者觀看到的是隻有安拉才能具備的視野,是一個宏大圓足的世界,一個“紅”的世界。

(儲卉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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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無名 回複 悄悄話 你快去搞一本來,下次借給我看,吧。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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