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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我的父親:鄭榕自傳(選載9)

(2014-04-07 08:31:40) 下一個
鄭榕著
叢書名:北京人藝經典文庫
出版社:中國戲劇出版社
出版時間:2009-09-01


第三章:我與北京人藝

第一節:老人藝
 
1950年5月我由重慶回到北京,基於謀求工作。先到青年藝術劇院找到張逸生夫婦,他們說:“你來遲了,‘青藝’人員已滿,你去北京人藝看看吧!”我到北京人藝,遇到了李乃忱,他曾在重慶育才學校任教,1947年演劇十二隊在重慶演出《家》時,他曾帶領學生周令輝等人參加演出,因此相識。經他介紹,7月份我便進了“老人藝”,開始是以裝置組的臨時工身份加入的。這是一個綜合性劇院。它的前身是華北人民文工團,以歌劇為主。人員來自四麵八方,真可謂人才濟濟:院長李伯釗是長征幹部,曾在前蘇聯學過芭蕾舞;副院長金紫光在延安京劇院主演過林衝,後任北方昆劇院院長,為振興昆曲做出很大貢獻;歐陽山尊曾任“抗大”總校文工團副團長,參加過延安文藝座談會。還有不少幹部如海嘯、於村、鄭律成、李德倫、劉鬱民、韓冰……等人都是來自延安的,李波在延安與王大化合演的秧歌劇《兄妹開荒》曾紅極一時。在歌劇隊裏也有從海外歸來的聲樂專家,如潘英鋒夫婦、莫桂新等人;鄒德華那年剛從美國回來,劇院為她開了一個盛大的歡迎會。有一位新加坡青年學生鄭有國也懷著滿腔熱情來參加劇院,1986年《茶館》去新加坡演出時他熱情地招待了我們,那時他在新加坡電視台演員劇團當團長。

北方昆曲在解放前已瀕臨滅亡。解放後有幾位老演員被“人藝”吸收,在舞蹈隊任教學工作。我有幸目睹了當年曾與梅蘭芳齊名的昆曲大師韓世昌演出的《胖姑學舌》、侯永奎的《夜奔》、馬祥麟的《思凡》、侯玉山的《鍾馗嫁妹》……他們為新中國的民族舞蹈和昆曲藝術培養出來一輩新人。

樂隊中更是不乏專家人才,國民黨總統府的樂隊解放後也編進了“人藝”,遇有迎賓盛典他們便換上禮服去奏樂。對比之下話劇隊的人員較少,惟一的老演員是葉子。1934年她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隨即考入剛剛成立的國立戲劇專科學校,成為該校的首屆畢業生;抗戰期間和著名戲劇家熊佛西結為伉儷,在桂林、成都演出過很多話劇。北京人藝成立後要排演話劇《莫斯科性格》,需要一位能穿好高跟鞋的女演員來扮演主角市委書記。鳳子向李伯釗推薦了她,於是葉子便成為人藝話劇隊的成員,並和韓冰一起擔任了話劇隊的隊長。
 
葉子認為一個劇院要想有好的演出水平,關鍵要注意發掘青年人才。她曾看過董行佶在十七、十八歲時扮演《清宮外史》中的寇連才,表演出色,便向院長推薦了他。同時介紹了梅阡夫婦。梅阡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有文學修養,解放前導演過不少話劇和電影。
 
當時有四位剛從清華大學西方文學係畢業的大學生,熱愛戲劇事業,堅決要求來話劇隊工作。他們是:英若誠,原輔仁大學校長之子;吳世良,原交通大學校長之女;蔣瑞,少數民族;羅式剛,老舍好友羅昌培教授之子。他們的參加使“老人藝”的話劇隊增添了一支生力軍。

解放前在北京有一個國民黨的演劇十隊,解放後也被吸收進“老人藝”的話劇隊了。隊長沈默早年在南方演文明戲成名,抗戰開始,在武漢參加了救亡演劇隊的工作,表演經驗豐富;後來在《雷雨》中扮演魯貴,獲得眾多好評。
 
我首次加入這樣聲勢浩大的劇院,麵對多方人才,心中振奮不已。可惜我不辨五音,練聲的老師把我除名了,不能像其他話劇隊員那樣參加歌劇演出。於是我拾起了畫筆,為《王貴與李香香》繪製了大海報,拿著速寫本到處畫速寫。舞蹈隊排練的《生產大歌舞》、《黃河大合唱》,昆曲、京劇的演出,全國少數民族舞蹈匯演……我都草草留下了記錄。解放初期的“敦煌壁畫”展也引起了我的繪畫熱情,那時普及讀物大量出版,介紹名人名畫的小叢書非常便宜,我遇到就買,從中獲益匪淺……
 
1950年決定排演李伯釗等編劇的歌劇《長征》。舞台上首次出現的毛主席形象是由於是之扮演的。他當年24歲,任話劇隊團支部書記,為了扮演毛主席,他刻苦攻讀了毛主席的全部著作,楊尚昆還特地安排讓他進入了中南海觀察毛主席的日常生活動態。
 
為了拍好《長征》,伯釗院長動員了各方人力前來支援。公安司令部的錢德義營長被聘為軍事教練,陳錫聯將軍也親自為演員的持槍動作示範。陳毅、賀龍兩位老總被請來觀看排練,二人身著短袖紡綢襯衣,手揮紙扇,笑語朗朗,聲震排演廳上下。連排那天,把朱老總、周總理也都請來了!連排過後伯釗院長請總理提意見。總理說:“……長征時期有很多好歌子嗎!你唱一首給大家聽一聽……”平日端莊嚴肅的老院長一時變得忸怩起來,像十幾歲的少女一樣含羞躲讓,幾經催促才唱了一段紅軍歌曲,唱畢滿臉通紅,像大紅布一樣。在座的老帥們哈哈大笑……革命前輩平易近人的風度,親密無間的友愛,給我留下難以忘懷的印象。

伯釗院長平日待部下雖嚴,對團結專家工作卻極端重視。她特地聘請了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院長焦菊隱教授來院擔任《長征》導演。大會小會上她經常提到:“你們不曉得如何對待專家,讓我來!”在此之前她曾請焦菊隱來導演老舍先生的《龍須溝》,取得了很大成績。焦菊隱這位專家來“老人藝“後,話劇隊便產生了劃時代的變化,這是開始誰也未曾料到的。

 
第二節  恩師焦菊隱
 
焦先生有幾個特點:
 
(一)1930年他在初創的北平戲曲專科學校任校長長三年。期間他拜曹心泉、馮惠林、鮑吉祥等前輩藝人為師,潛心學習京劇,曾夢想把傳統戲曲與話劇、電影藝術手段結合在一起。
 
(二)抗戰時期,在重慶翻譯了丹欽科的《回憶錄》(《文藝.戲劇.生活》)。書中契訶夫《海鷗》演出的失敗與成功,深深打動了他。從此他把“有朝一日在中國也能建立起莫斯科藝術劇院那樣的現代化劇院,像丹.欽科那樣進行一場戲劇改革”當成了一生的夢想。
 
(三)他翻譯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多部著作,對後期的形體動作方法有深入的了解。
 
焦菊隱接到李伯釗院長囑咐葉子送來的《龍須溝》劇本後,開始有些猶豫,覺得劇本顯得單薄了一些。繼而又想:“劇院是否能祝我實現革新話劇的理想呢?保持平靜的教授生涯不更穩妥一些嗎?!”夜晚他遲遲不能入睡,童年時代的大雜院生活又湧現在他眼裏……他父親拖家帶口,借住在親戚家一間破舊的小屋裏,全家靠領賑濟粥度日……左鄰右舍的影子一一晃動起來,他終於發現了劇本中的金礦——那裏有著活生生的人物!
 
經過一夜的思量他終於下定決心,要為辦成一個中國式的自己的劇院獻出他的後半生。在他離開北京師範大學外文係主任的職位時,給同學們寫了封告別信,他說:“這也許是一條痛苦多於快樂的路,但我還是決定要走下去。因為這是我多年的夢想,也是很多前輩的夢想……”

《龍須溝》初演,大獲全勝。1952年新人藝建院,次年重排《龍》劇,演出後中國劇協召開了一次座談會。於是之在會上聽意見後,晚上演出有些走樣。焦先生發現了,他回家後大發雷霆,連夜寫出了一封“致於是之、葉子的信”。信中說:“……藝術道路是艱苦的!我們必須走最艱苦的道路。走向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道路,是不易的——一方麵,要克服自己的創造思想上的基本缺點和錯誤觀念,要學習正確的創造方法;而另一方麵也必須懂得堅持正確的,反對不正確的,為擁護和堅持正確的而寧肯一時遭受不正確的意見的指責甚至攻擊,這才叫戰鬥,這才叫忠於藝術。”
 
他在教導演員時,根據具體情況,因材施教。他發現當時演員表演中有一種錯誤傾向——抽掉具體,表演抽象,造成了概念化的表演。因此強調:“《演員自我修養》序言中指出:我們體係的演員有雙重的責任,即內心情緒與形體的訓練。而有人誤以為這種體係隻重情緒的創造,而不注意外形的創造。以致有些演員研究後,上台反而失敗,因為他錯誤地隻注重內心情緒。”
 
“十八、十九世紀,形式主義極盛時代,也出現很多成功的名演員。他們無意識地摸索到角色的意識與情感,取得卓越的成就,但其他演員正因為沒有摸索到這點,而無法成功。……斯坦尼對這些加以總結提高,而成為斯氏體係。他的意思是:過去的技巧必要,但又要培植內心依據。”

“如何把內心的東西傳達出來,使觀眾認識到你的‘心象’是極重要的。我們現在最大的毛病是永遠不能突破自己,總想把自己的一些好東西放在角色上去。而不把他與角色的差別之處分別清楚,去掉自己的、不符合角色的東西。”

“幾天看來,沒有人敢把自己突破。必須敢於嚐試新的,從摸索中得到一條新的路線,即便是錯的也不要緊。要經常地嚐試——觀察體驗生活所得到的東西。必要時可借服裝來試用,加上部分化裝來試探動作,換取內心的東西,從而使之可支配外形。”

“溝通內心與外形是目前第一步工作,要找尋演員與角色的差別,要從內心感覺上出發,再去尋找外形。”

戲劇性的實質是:從“外”(影響人物心理的各種客觀因素)到“內”(心理過程),再到“外”(行動)的因果性鏈條。這個辯證關係很不易掌握,我們不是從“內”到“內”(表演情緒),就是從“外”到“外”(表演形象)。
 
解放後的十七年我一直被情緒的概念化表演纏身,長期不能自拔。在焦先生的教導下,我走上了一條正確的演劇之路。焦先生成了我的引路人。

 
 
-更多內容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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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ing2009 回複 悄悄話 您辛苦了!我會到北京買一本您老爺子的《自傳》,細細看,慢慢吸收。
逍遙白鶴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iming2009' 的評論 :
我敲錯字了,謝謝您的細心更正。我已於文中進行了更改。
ziming2009 回複 悄悄話 楊尚昆還特地安排讓他進入了中南海觀察馬主席的日常生活動態。
經過一夜的思量他終於下定決心,要位辦成一個中國式的自己的劇院獻出他的後半生。
抗戰時期,在重慶翻譯了丹.。欽科的《回憶錄》(《文藝。戲劇。生活》)。
他父親拖家帶口,借助在親戚家一間破舊的小屋裏,
“致於是之,葉子的信”。

楊尚昆還特地安排讓他進入了中南海觀察毛主席的日常生活動態。
經過一夜的思量他終於下定決心,要為辦成一個中國式的自己的劇院獻出他的後半生。
抗戰時期,在重慶翻譯了丹?欽科的《回憶錄》(《文藝?戲劇?生活》)。
他父親拖家帶口,借住在親戚家一間破舊的小屋裏,
“致於是之、葉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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