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二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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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二奶的女人

(2006-01-09 21:10:08) 下一個
夏天的一個早晨,向東帶著老婆列出的購貨單子,去S市的萬朝巷商場做些回國前的采購。單子上盡是些幹貨食品:木耳,冬菇,海米之類,他臨行前老婆曾囑咐,這次回國要多做些土特產的采購,具體數量由他決定,原則是多多益善。 向東在美國教書,暑假漫長,每年都有機會回國一次,大多是開會,還有就是考察講學什麽的,每次總能順便回家待幾天。 回國購物,向東琢磨著東西買夠一年吃的就行了,實在支撐不了一年,也不是什麽問題,去趟中國城,問題也就解決了。其實中國幹貨在美國都有賣,國內買的無非便宜一點,新鮮一點。費那傻勁買回這些不值錢的土產,向東覺得實在有點劃不來。但老婆已經安排了,又不能不照辦。 再說了,回美國總不能兩手空空吧,否則不但麵子上難看,而且確實也無法向老婆和孩子交待。 S市的夏天酷熱,六月到八月的一段日子,永遠像火爐一樣。 向東這次回國是開會,學術會議結束後就匆忙回到老家S市,終日躲在空調的屋子裏,陪父母聊天,接待偶爾來探望的親戚朋友。他的一些在美國的朋友回國所熱衷的事情,比如洗腳,揉背,桑那之類的現代國人休閑享受,他統統不感興趣。 有時出去吃飯,也都是家裏的人和親戚。他最喜歡這樣終日在家,全身心地閑著,每天弄盤涼拌黃瓜,來杯冰鎮啤酒,陪著老父老母,或上上網,看看電視。 於是,采購的任務有意無意地拖到最後幾天。 那天向東起得早些,從涼台的窗戶望天空,太陽還未升起,天空浮著厚厚的陰雲。昨天氣象預報說,下午會有雷陣雨,可能性為百分之六十。向東心裏暗喜,陰天出門再好不過了,雖然悶些,但至少不會遭受毒日的灼曬。 向東買東西向來主張速戰速決,男人大概都這樣吧。臨出門前,母親似乎有些不放心的樣子,去那兒,你行嗎? 在父母眼裏,這些從美國回國的人,大概都變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了,不會討價還價,摸不清東西南北,容易吃虧上當。向東笑笑,對母親說:“放心吧,萬朝巷是我小時候常去玩的地方,兩年前不是和你們去過一次嗎?我記準了那個幹貨批發點,不會有誤的。” 向東心裏想到的那個小批發門市,兩年前跟父母一起去過一次,他發現那次買的幹貨質量的確優良,尤其是木耳,用水泡後,又肥又大,曾被老婆責怪買少了。 乘出租來到萬朝巷西大門,逛市場的人已經多起來了。人們都是漫不經心的,東張西望的,既是散步,又是購物。向東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在桑那式的天氣裏逛街。下車後便徑直朝小店走去。沒走幾步,就不得不慢了下來,萬朝巷實在太狹小了,太擁擠了,人群熙熙攘攘,由不得他放開步子快走。 與幾個行人碰撞後,向東想,既來之,則安之,反正身上已經汗淋淋的了,索性就慢一點,也算是個舊地重遊。 一下子,向東覺得心情坦然了,觸景生情,兒時的記憶於是也漸漸萌活起來。 S市是省會,整個市區變化極大,每次回國,都有些讓人刮目相看的更新和變遷。但眼前的萬朝巷卻與城市新區有完全不同的格調,它似乎仍沉湎於過去,仿佛過去幾十年的改革開放根本與它無關。它老態龍鍾,灰氣蒙蒙,似乎一切都被排斥在了變化之外,老房舊屋都原汁原味地佇立著,東倒西歪的。 向東一邊走一邊疑惑,是市政府故意保留了一些曆史的遺跡,像北京市保留胡同那樣,還是因為整治城市老區太困難,太艱巨,還沒有排上日程?總之,萬朝巷市場裏麵兩邊的小商店,除了多了些花裏胡哨的匾牌,彩燈,再就是牆上貼滿了廣告,大都是些醫治疑難病症的廣告,什麽牛皮癬啦,陽痿早泄啦,不孕症了,謝頂啦什麽的。店麵也都顯得蒼老陳舊,像患了疑難病的病人,半死不活地待在兩邊。 市場裏的街道,和三十多年前一樣,沒有像樣的下水道。居住在萬朝巷裏的居民,多年來就習慣把洗手洗菜用過的生活汙水,順手均勻地潑在路麵上,讓汙水自然蒸發,同時又是為了阻止了塵土飛揚。但天長日久,由於汙水多年的沉澱和積累,街道就難免散發出熏人的氣味。 來萬朝巷采購的,大都是些老市民打扮的人,老頭老太居多,主要集中在菜市和肉市,不像S市新開發的那些商場,顧客的衣著打扮都顯得時尚豔麗。 在萬朝巷,馬路兩邊的陰影裏或房簷下,仍像三十年前,永遠坐著三三兩兩乘涼的人,與世無爭的,遊手好閑的,很多老年青年男子,都是光著上身的。手裏拿著芭蕉扇,也有人抱著一個微型紫砂茶壺,不時地對著壺嘴沾一兩口茶水。再有的,就是圍在一起打牌的,下棋的。看見下棋的,向東差點就走不動了。他小的時候,最願意圍著看別人下棋,萬朝巷曾是他常光顧的地方,那時候,他會為了看下棋的蹲上大半個星期天。現在這些下棋的人也許就是商場裏的住戶,一樓的房子裝修作了店鋪,而樓上,仍然是住家。這些打點店鋪的人,來了顧客就招呼生意,沒有客人就忙裏偷閑地找樂子。 向東在遠處就看到了小幹貨店的招牌“東北幹貨批發”,白底紅字的牌子,油漆都有些退色了。來到跟前,向東沒有貿然走進去,因為店門顯得有些冷清,不像那些賣菜的,賣肉的,這個幹貨店給人還沒有開門上班的感覺。向東故意走過店門,偷眼朝裏瞅了一眼,沒有見到什麽顧客,又來回走了兩趟,才隱約看見了有三個女售貨員,倚在櫃台上嗑瓜子看報紙閑聊呢。 向東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心裏不太情願走進一個沒有顧客而被售貨員包圍的商店,他最怕被售貨員纏住,買和不買都會很尷尬。向東還在猶豫的時候,裏麵已經傳出一嗓子脆亮的聲音:“這位大哥要買點什麽,進來看看嘛,我們這兒賣的都是貨真價實的東西,買多了還可以打折呢。” 向東抬起頭,見說話的人是一個年紀四十歲左右的胖女人,知道已沒有了退路,於是點了點頭,笑容可掬地走進了商店。 商店的擺設基本和兩年前一樣,地上放著幾大麻袋幹貨,櫃台上放著一個台秤。這三個售貨員圍上了向東,操著S市土話,給他解釋不同價格的貨色,告訴他送人應該買哪種,自己吃應該買哪種。凡是她們說好的那種,向東便裝作懂貨的,順手抓起一把,放在眼前仔細瞧瞧,用鼻子聞聞,想說幾句話,表示一下自己不是外行,可最終還是害怕露餡,沒有敢說什麽,隻隨便問了問產地是不是東北的。對於這種“是”或“不是”的傻大頭問題,人家當然用“是”來打發他了。 胖女人笑嗬嗬地說:“是,當然是啦,地道的東北貨呢,門口不是掛著牌子了嗎?那可不是隨便掛的。回去吃著不合適,回來包換。”她大概也看出來向東不像是說回來就能回來的買主,所以才說話如此爽快。向東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相信她。於是他伸出兩個指頭,指著木耳,冬菇,海米,請他們每樣各稱二斤。又指著辣椒麵,幹辣椒,花椒,大料,孜然等調料,各要半斤。看來向東是早上的頭一個顧客,又不還價,三個服務員滿臉堆笑地忙了起來。 向東在一旁看她們忙,三個人的麵目也清晰起來。除了那個胖女人,另外兩個顯得年輕一點,都有二十七八的樣子。一個女子,一臉黑色雀斑,但看起來倒很善良。另一個女子,年輕清瘦一些,話不多,手腳倒很利索,也許是個新來的,沒有顯得那麽老到,幹活卻比另外兩人快出去了許多。向東心想,這大概不是私營個體商店,否則誰會雇傭三個人趴在櫃台上閑聊天呢。 稱好的幹貨一共裝了三大塑料袋。向東心裏洋洋得意,此番采購,前後不過二十分鍾,要讓老婆來做這事,恐怕得兩三天的時間。向東從後褲兜裏掏出一遝錢,他回中國身上從來不帶錢包,每次出門從皮包裏抽出幾張一百元的票子,放到後褲袋裏,這樣既不怕小偷,用起來也方便。向東抽出了幾張一百元的票子準備付賬。 也就在這時,那個四十多歲的胖服務員突然對著門外喊了一聲,“嘿,芸麗,你要的淮縣小米到了,什麽時候來買啊,要不要給你稱好送過去?” “麗芸?”好耳熟的名字,向東一邊付錢一邊回過頭來看那個叫麗芸的人。門口路上站著一個打扮時尚的中年女人,帶著寬邊墨鏡,上身穿著荷葉綠的絲綢短衫,隆起的黑色乳罩隱隱地透出短衫,下身穿一條半截的黑色綢褲。新燙過的頭發,飄過幾縷金黃的點綴,展示著漂亮的波浪,走在這齷齪無比的市場馬路上,她實在顯得太招搖了,太另類了,招來兩旁大小爺們兒目不斜視的注目,過往的人也會不斷回頭,驚異地瞧著這個耀眼的女人。 綠衣女人手裏牽著的一隻小洋狗,搖頭晃腦地東張西望,好像很不耐煩主人停下來說話,汪汪地朝幹貨店裏叫了兩聲,被女主人喝了一聲,才搖了搖尾巴,安靜下來。墨鏡女人低頭的那一瞬,向東察覺到,那張被墨鏡所掩蓋的麵孔,抹了細細的白粉和胭脂,很用心地遮飾著歲月留下的溝壑。 向東轉回頭去接過找錢,心思卻仍然在琢磨那張麵孔,好像在哪兒見過,感覺非常熟悉,他思忖:“莫非真的是她?” “你們先忙,我下午再來,這狗在家憋得直鬧,這不,領她出來遛遛,要不在家鬧個沒完,”這是墨鏡女人的聲音,宏亮而略帶些嘶啞,在向東的耳邊滯留不去。接著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瑪麗,咱們走吧。”說完,就聽見人和狗的腳步聲遠去了。 墨鏡女人的聲音觸動了向東的某根神經,讓他突然想起了什麽,不知不覺地說出了聲:“方麗芸,方……”。旁邊的麻臉女人接過向東的話頭:“對啊,是方麗芸。這位大哥,你認識她?”向東未置可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認識,她住在哪兒?”向東急切地問。 “就在商場後麵外的四層樓上,聽說是別人包的二奶呢!” 雀斑女人說完,嗤嗤地衝著另外兩個女人傻笑,並趕緊用手捂住她一嘴發黃的牙齒。 “小秦,別亂說,”胖女人馬上製止了雀斑女人,一擠眼,流露出不可告人的笑。“沒譜的事,咱可別信口開河啊!” “這本來也不是什麽秘密嘛,人家麗芸從來都不否認的,”雀斑女人不以為然地瞥了胖女人一眼。又轉過來,對向東神秘兮兮地說。“這位大哥,我可不是亂說,你在萬朝巷隨便問問,誰都知道的。有的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過聽說她也是個命苦的女人,她這一輩子盡遇上倒黴事,後來傍上了大款,才算過上了幾天舒心的日子。可誰知道這日子能不能長久呢?” 雀斑女人故作嚴肅,小心地掩飾自己的黃牙。 “是啊,”胖女人接過去說,“麗芸的命真的挺苦的,從小沒了爹媽,在姨媽家住,又讓人……,咳,我也是聽人說的,發生那種事,也是幹認倒黴……” 向東突然明白了什麽,對三個女人說:“小姐,我能不能先把東西放在你這兒,回頭再來取,我想……” 向東話還沒有說完,胖女人已搶了話頭。“別叫我們小姐,”她捂著嘴笑衝那兩個女人咯咯地笑著,“還是叫同誌順耳。” “這位大哥,你真的認識麗芸?”雀斑女人察覺出了點什麽,好奇地問。 “嗯,很多年了,小的時候在一起的。就這樣,拜托了,同誌,東西我先放在這兒,回頭再來拿。” “沒問題,快去吧!”胖女人揮了揮手示意說,順手把三包東西放到了櫃台後麵。 向東出了店門,發現綠衣女人的身影剛出了商場南門,朝右邊拐了。他趕緊快步去追,邊走邊回頭看了一眼,見三個女人都站到了店門外,滿臉的好奇,戚戚喳喳的,看熱鬧似的,眼光尾隨著他。見向東回過頭來,她們又都朝他揮了揮手,意思是說:“快去吧。”向東轉過頭去,加快了腳步。 二 已經快十一點了,萬朝巷的人比剛才的人還要多。向東快步穿梭著,很快來到南門,綠色的身影重新進入了他的視野。 向東小的時候,萬朝巷南門這一地段,曾是全市最繁華的街區之一。南門旁邊的老字號第一百貨公司,解放前曾是全市最大的百貨商店。解放後,S市在城區的東麵興建了一座五層樓的百貨大樓,這個老字號三層樓的百貨公司就屈居第二了。 過去二十多年來,城市崛起了很多超大型的商店,二十層的白金大廈和周圍的地下商城,組成了最新潮的商業購物區,人滿為患,凡是結婚娶媳婦的,進城看風景的,都少不了去白金大廈走一遭。那裏的櫃台和商店裝飾,華麗無比,明亮如晝,甚至比紐約的商業區還要繁華,而且總是擁擠著如流的顧客,天天都像過節似的,這在西方是不多見的。 有了白金大廈這樣現代化的購物商城,昔日的百貨公司就成了無人問津的灰姑娘。雖然那座老態龍鍾的大樓還在,但向東兒時記憶中的華麗大樓,今天就像是手中的一個小火柴盒,渺小了許多。百貨公司幾個大字還黯淡地鑲在頂層樓體內 ,但百貨公司的門上掛上著“佳能物業集團”幾個霓虹燈大字,顯然已經由商店改造成寫字樓了。 沒了昔日的繁華,街道顯得淒涼破落。但街道兩旁幾十年前的法國梧桐樹還在,並且粗大豪氣了很多。巨大的樹枝仿佛尊了人的意誌,朝路中心互相傾斜過來,在高空中架起了綠色的拱廊,遮天蔽日的,使這段僅能通行一對公共汽車的狹窄街道,像一個室內遊廊,夏天很陰涼。 小的時候,向東家住的地方離這兒隻有三四條馬路,胡同裏很多夥伴,常常來到百貨商店,不是為了買什麽東西,而是在商店裏樓上樓下地跑,捉迷藏,打鬧。眼前的這景象讓向東回到了快樂的童年。 向東的眼睛在追隨著遠處的綠色身影,他在狹窄的人行道上快步而行。今天是星期三,馬路上的行人並不擁擠,沒有多久就追上了方麗芸。他怯怯地跟在她的身後慢慢走了幾分鍾,等著她手中的小狗在路邊撒完尿,才終於喊出了她的名字。 開始綠衣女人似乎什麽都沒有聽見,向東又喊了一聲,她才站住了。她轉過身來,臉上顯得凝滯,毫無表情。然後她把牽狗的繩子從右手換到左手,又用右手摘下墨鏡,仔細看了向東一會,立刻臉麵就如冰雪融化,隨之綻放出春天的明媚。她毫不費勁地就叫出了向東的名字。 “向東!王向東!東東!怎麽會是你?你不是在美國嗎?回來探親了是嗎?”她親切地問著一連串的問題,然後把墨鏡隨後架在了頭上,騰出手來,接住了向東伸過去的手。這隻多年前向東曾握過的手,仍然綿軟光滑。 他們握住的手並沒有立即鬆開,而是相互感覺著對方。 “東東,你真年輕啊,想不到能見到你,除了戴了眼鏡,真的好像沒有太怎麽變。要是在一大堆人群裏,我肯定也能認出你來。” “都四十多了,怎麽不老?不過,你也沒有多大變化,如果你不戴墨鏡,我認出你來也沒有問題,”向東笑著對麗芸說。 “別說了,你看我這一臉皺紋,老了,老了。女人就怕老,女人四十豆腐渣,一點不假,老了什麽也就都完了。男人就不一樣嘍,男人四十一朵花嘛!” “你不是在背電影台詞吧?說實話,你真的不老,而且你的這身打扮蠻像歸國華僑呢,我倒像個土老冒了,對吧?”向東笑著說。 “笑話我了不是?你過去可是個靦腆的男孩,不愛說話的,現在也愛恭維女人了?”她仰頭笑著,露出兒時的稚氣。“別當真,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可不土,你穿的衣服再破骨子裏還是個有學問的人!” “好了,你也別拿我開心了。你看上去身體挺好的,牽著條小狗,很像電影中的闊太太呢!”向東說著,看了看搖頭擺尾的小京叭狗。 “她叫瑪麗,是我的知心朋友。現在這人呐,說起來還真不如狗,狗還知道有良心,還知道怎麽讓人開心,可這人呢,還有幾個可以真的能來往的,還有幾個不市儈的?咳,扯遠了,我是不是有點婆婆媽媽的了,上了歲數的女人可能都這樣吧。小的時候,我特愛抱怨姨媽婆婆媽媽的,現在,該輪到我了。” “怎麽,姨媽現在還好嗎?” “還好吧,我也有一年多沒有見她了,偶爾隻打個電話什麽的。她後來找了一個死了老婆的離休幹部,現在住英山礦務局宿舍。她結婚後,我基本沒有跟她來往了。你怎麽樣,在美國混得好吧,你現在回來就該算是華僑了吧!還記得當年我們胡同裏的趙大年吧?他舅舅的孩子,香港人,當年的華僑,到咱胡同的時候把我們都震了,花花的衣服,褲子,尖頭皮鞋,油亮的背頭,記得吧?我們當時都看傻眼了。不過你現在比他們可該神氣多了,香港人算什麽,你可是美國回來的華僑!”她說著,眼睛裏蕩漾著羨慕,嘴裏嗬嗬地笑著。 “你看我真的像華僑嗎?老頭衫,大褲衩,龜頭涼鞋。我看你這一身才更像華僑呢!” “不能這麽看,你們有錢,都在銀行呢,我們這些小市民,有了錢就放在臉上,衣服上。好了,咱先別這麽站著了,找個地方坐下說說。喏,那邊有個小咖啡館,挺溫情的,我常去,要不咱們去那兒坐會?我家離這兒不遠,不過今天不方便,你什麽時候回美國?我可以再和你約個時間,明天或後天都行,到我家來。我開車去接你。” “別麻煩了,我星期六就走了。” “這不才星期三嗎?還有好幾天呢。明天來好了。”見向東猶猶豫豫的,麗芸接著說:“行了,別支支吾吾的,就這麽說定了,我明天也會把建華和石頭叫來,一塊熱鬧熱鬧。前些年還經常提到你的,咱們那塊地就出息了你一個出國留洋的,你的大名可是誰都知道的呢。建華和石頭住的也都不遠。” 建華和石頭都是向東小時候的同學和夥伴。 說著,兩個人就來到了春風咖啡屋,裏麵設計得很幽暗,裝修得相當時尚,十幾張長方形桌子,椅子大都是雙人的,用粗繩吊在天花板上的粗梁上,繩子上纏繞著仿真的青藤綠葉,很有點情侶風味,大概這是時下有點身份的人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麗芸領著向東到了角落的桌旁坐下。身穿紅色上衣腰間紮著白圍裙的年輕服務員拿著精致的菜單走了上來,麗芸接過菜單就放到了一邊,順口要了兩杯冰鎮咖啡,一盤點心。 兩個人一聊就是兩個小時,都是小時候的話題。 從麗芸那裏,向東聽到了很多小時候夥伴的近況。向東上大學後,父母也搬到了東郊,他幾乎沒有再回到這個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了,加上出國這十幾年,早就和小時候的同學夥伴失去了聯係。方麗芸一口氣說出了幾個夥伴的情況:建平得白血病死了五年了,撇下老婆和一個12歲的兒子。高井酗酒成性,經常與老婆大戰。去年得了糖尿病,人一下瘦得沒了人樣,過去一個肌肉發達的漢子,落下了一把骨頭。現在酒不敢喝了,在家裏被老婆呼來喚去的,也很不愉快。兒子沒有考上高中,在街道上和些不三不四的孩子胡混。林中還算有出息,中專畢業後,去了港市,在外貿工作。建華是建平的弟弟,有了家和孩子,過得還不錯。石頭現在做音樂,手下有一群業餘歌手和樂手,誰家有紅白喜事,就把他的樂隊請了去,吹拉彈唱一番。 麗芸講完這些小時候夥伴的情況,向東覺得心裏酸楚楚的,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們這輩人都快奔老年了。向東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抬起頭來,問麗芸:“你怎麽樣,好嗎?” 麗芸嫣然一笑,嘴上應付著“挺好的,”可是眼圈已經有點紅了。她把頭轉向窗外:“還能怎麽樣呢?人生還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說著,眼淚流下來了,在她施過粉脂的臉上留下了兩行清晰的淚跡,她趕緊抽出手絹,在麵頰上擦拭著。 “東東,讓你笑話了,我的命比你們都苦呢!”她叫著王向東的小名,哽咽地說話。旁邊的小黃狗,情緒緊張地擺起了尾巴,看看麗芸,又看看向東,好像在窺測她的女主人和這個陌生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瑪麗知趣地忍住了,沒有叫出聲來。 向東心裏也一陣酸楚,眼淚湧在眼眶裏。他心裏突然又想起剛才雀斑女人的話,看著這個被稱作“二奶”的女人,這個他小時候曾經暗戀過的女孩。 “二奶”這個詞向東在美國都聽過多少回了,他也了解中國這兩年滋生了強大的“二奶文化”。可現在,文字才真正有了現實的驗證。他麵前的這個女人,他兒時曾經鍾情的女孩,居然也成了什麽人的二奶! 向東的心好像被誰撕裂了,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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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遠地自偏 回複 悄悄話 我在華夏文摘上就追捧,怎麽就沒下文了?等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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