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199)
(2025-11-16 18:39:18)
下一個
漢江夜戰·血濺冰城
鹹淳五年的冬夜,漢江被濃霧裹得密不透風。墨色的江麵上,風嗚咽著掠過蘆葦叢,忽聞鐵索軋軋絞動,那聲響如巨蟒纏縛戰船,帶著撕裂空氣的滯澀。青銅絞盤驟然卡住,緊接著鐵鏈嘩啦一聲墜入江中,混著一聲沉悶的撞擊,浪沫飛濺,打破了夜的死寂。
宋軍水鬼王猛子趴在船底,喉頭汩汩溢著鮮血,五指死死摳住船幫,漆木上被刮出三道深深的血痕。他望著樊城的方向,氣息微弱卻帶著不甘:“呂帥……末將……愧對……”話音未落,一個浪頭狠狠拍來,將他單薄的身影吞入漆黑的江水,隻留下一圈圈漣漪,很快又被濃霧撫平。
暗處,一支冷箭破空而出,“噗”地釘入船板,箭尾猶自顫抖。蒙古軍哨兵低喝一聲:“南蠻子水鬼!放箭!”弓弦嗡鳴之聲此起彼伏,箭雨如潑,密集地射向江麵,濺起無數寒星般的水花。這浮門本是宋軍搭建的臨時防禦,用鐵索、浮筏、木柵交織而成,意在封鎖江麵,卻不想竟成了水鬼們的絕命場。
江麵上,蒙古軍“波浪號”主戰艦如一頭巨獸,在浪濤中搖晃。張弘範手握長劍立在船頭,鐵甲映著殘月的冷光,劍身輕輕敲在獸麵盾上,鏗地濺起幾點火星。他盯著漆黑的江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意思!這些南蠻子夜戰,倒比白天耍的‘旱地拔蔥’更狠三分!”
忽然,他腳下一頓,靴子碾過一片陶片,喀嚓一聲清脆的碎裂聲,竟蓋過了遠處的更鼓聲。親兵踉蹌著摔倒在地,臉色慘白,聲音發抖:“將……將軍!地聽甕!!”這地聽甕本是宋軍探聽敵軍動向的利器,如今陶片碎裂,分明是有人在水下窺探。
張弘範眼中寒光一閃,反手一轉劍柄,劍鋒穩穩卡進青磚縫裏,如生根般牢固。他嘴角一挑,語氣滿是譏諷:“慌什麽!我正想借這甕聲,跟呂安撫使……打個招呼!”劍身還在微微震動,驚得蘆葦叢裏的野鴨撲棱棱飛起,黑影一閃便消失在濃霧中。遠處更梆聲斷斷續續,隱約有船槳劃水的輕響,水波輕輕蕩開,似有潛藏的蛟龍正在遊過。
夜霧愈發濃重,江風驟然收緊,更梆聲碎成零星的殘響。元軍副將匆匆上前,壓低嗓音,手按刀柄,目光緊盯著對岸:“大帥,宋人水寨燈火忽滅,恐有詐!莫非是‘夜叉探海’之計?”
張弘範眸中寒光流轉,指節輕叩船舷,沉吟片刻,眯眼遠眺,冷笑一聲:“呂文煥這老狐狸,倒會玩些花樣。傳令下去,弓弩手全員戒備,所有火把,即刻熄滅!”
唰的一聲,數十支火把同時被掐滅,戰船瞬間隱入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中,唯餘江水嗚咽,如泣如訴。江麵霎時陷入死寂,隻剩風掠蘆葦的沙沙聲,襯得夜色愈發詭異。
蘆葦叢中,宋軍斥候張猛子伏在水畔,耳貼水麵,忽然臉色驟變,驚道:“元人熄火了!快報呂帥!”情急之下,一枚銅錢從他袖中滑落,叮當一聲墜入水中,漣漪蕩開,那清脆的聲響在靜夜中格外刺耳,如銀鈴般穿透了濃霧。
遠處元軍戰船上,張弘範耳尖微動,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嗬……銅錢傳訊?宋人伎倆,不過如此。”霧靄深處,似有弓弦輕顫,幾支冷箭帶著寒芒,一閃而逝,悄無聲息地射向蘆葦叢。
夜霧彌江,水波暗湧。張猛子率二十名死士,咬刃於口,青筋暴起,低聲喝道:“弟兄們,沉船斷纜,死戰到底!今日不是胡虜血染漢水,便是吾等魂歸忠烈祠!”
話音剛落,斧斫纜繩的喀嚓聲驟然響起。粗重的鐵索應聲崩斷,元軍戰船猛然傾斜,甲板上的元卒驚呼四散,轟然傾側間,水花激濺。張弘範足踏船板,暴喝如虎:“盾陣!列——”
話音未落,一支火箭破空而至,精準釘入主帆。火油四濺,霎時烈焰騰空,映紅了半條江水。元軍親兵麵如土色,嘶聲裂喉地大喊:“火!船著火了!快救……火!”
火借風勢,劈啪爆燃,黑煙滾滾升空。元卒們紛紛墜水,哀嚎聲遍野,與江水的嗚咽交織在一起。張弘範怒極反笑,眸中寒芒如電:“好個呂文煥,竟有這般魄力!傳令全軍,壓上去,不留一個活口!”
令旗唰唰啦啦揮落,戰鼓驟然響起,隆隆如雷。元軍艨艟戰船如黑雲壓境,朝著宋寨直撲而來。江麵火光衝天,映照得血浪翻湧,喊殺聲震徹四野。霧靄深處,樊城水寨望台上,呂文煥白須飄拂,按劍而立,冷眼如刀。牛富、範天順、童明、呂師聖等將領侍立一旁,神色凝重。
呂文煥撫劍低歎,聲音冷硬如鐵:“今夜……不是魚死,便是網破。”遠處戰鼓隆隆,似悶雷滾過天際,江風嗚咽,如萬千亡魂在慟哭。
與此同時,峴首山“一字城”的施工現場,朔風依舊嗚咽,雪粒簌簌落下。竣工的號角嗚——嗚——破空而起,卻夾雜著婦人隱約的啜泣,如絲如縷,縈繞在雪色天地間,揮之不去。
蒙古軍千戶劉國傑以刀背重拍城垛,鏗然作響,獰笑道:“將軍且聽!襄陽城裏小兒夜啼,聲聲入耳——怕是連那呂文煥老兒的牙關打戰,也逃不過咱的耳朵!”
張弘範默然不語,指尖摩挲著牆磚上的銘文。那青灰磚麵上,“楚州韓世忠督造”七個字已被歲月磨得圓鈍,卻依舊透著當年的英氣。他忽掐斷思緒,冷笑一聲:“當年韓蘄王築楚州城,何等威風,如今這襄陽城,終究要換了主人。”
話音未落,遠處襄陽城頭傳來宋軍將領巡城的聲響,鐵甲鏘鏘相撞,如寒夜的更梆子,一聲聲敲在人心上。張弘範彎腰,鏟尖忽觸到硬物,咚地一聲悶響。他垂眸看去,心中了然:“《齊東野語》載‘簽樁入土,血沁三尺’……今日方知不虛。”
他想起周密書中的記載,嘉熙年間孟珙重修襄陽城,驅民夫十萬,簽樁入地,夯土濺血,三年方成,白骨壘於基下。如今這“一字城”,怕是也少不了這般慘烈。考古發掘的磚石早已印證,這城牆的剖麵裏,既有南宋“楚州韓世忠督造”的舊磚,也有蒙元“襄陽路達魯花赤監造”的新磚,兩種文明的血腥疊壓,都藏在這冰冷的牆體之中。
風聲驟厲,卷起雪塵,竟似夾雜著昔日的夯歌殘響,混著鞭梢劈啪破空的脆響。一段幻聽在耳邊響起:“峴首鬆摧骨作樁,漢江水凍血凝牆……”最後一聲陶甕嗡地碎裂,餘韻如哭,久久不散。
雪粒沙沙撲打,如百鬼齧齒。“一字城”已初現崢嶸:北段夯土泛著暗紅,似結痂的瘡口,凍傷的民夫嗬嗬吐氣,白霧頃刻凝冰;南段木樁竟排作北鬥陣型,榫卯哢嗒咬合,如機關獸的頜骨閉合。
上帝視角下,戰鼓咚地一記悶響,似地府判官擲簽。城牆的陰影如巨蟒匍匐,一寸寸蠶食著襄陽的甕城,恰似日晷指針,緩緩逼向末時。城內更夫的梆子梆!梆梆!亂敲,聲如驚弓之鳥。
忽然,雪幕被陽光錚地劈開,如利劍出鞘。光斑遊走在張弘範的護心鏡上,竟在襄陽城樓投出刺目的白點。守軍的銅鑼咣當墜地,驚起寒鴉嘎地一聲慘叫,直衝雲霄。
鏡頭鑽入夯土的縫隙,顯微如窺幽冥。凍土中嵌著折斷的箭杆,啪地迸裂,露出半枚“忠”字朱漆,似未幹的血痕;冰晶凝結的汗滴被放大千倍,竟映出民夫扭曲的倒影——眼珠暴凸,舌垂三寸,滿是絕望與不甘。
這一字城,是蒙元的利刃,也是南宋的噩夢。漢江的血水還未凝固,襄陽的命運,已在這風雪與戰火中,愈發撲朔迷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