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s Wang的「鹹濕人生](第三章)

第三章

「氣功」學的誰？

 

1984年，在中國大地上發生了很多大事，這一年鄧小平第一次南巡，這一年誕生了新中國第一次全民經商潮，「下海」也成了當時中國最時髦的詞彙。對於我們的王大師而言，這一年也是極不平凡的一年，改變王大師命運的一年，他第一次正式接觸了「氣功」這個新興事物。

當時的「氣功」還不是如今的爛大街的騙術，而被稱之為「人體科學」的研究領域，更諷刺的是，在那個資訊傳播極度不發達的年代，隔空取物、發功治病、辟穀養生這類神乎其神的故事卻能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擴散，八十年代的中國幾乎處處流傳著各類「氣功大師」的傳說，各種「氣功」培訓班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更加魔幻的是，從1984年到1991年，「氣功」表演甚至連續七年登上春晚的舞臺，不得不感慨，那是「民間表演藝術家」回不去的巔峰時代。

轉眼來到了1990年，隻有初中文化的阿明（此時阿旺已經改名）在西寧武校渾渾噩噩混了幾年，雖然也報了「氣功」班，學了一些「功法」，但他發現「氣功」班教的打坐冥想除了讓自己腰酸背痛以外，並沒有什麼實際效果，所謂的特異功能更是一點都沒有被開發出來。這裡不得不提一下阿明的優點，用現在的話形容就是，他從不內耗，如果自己做的不對，那一定是別人的問題，徒弟學不好，那一定是師傅的問題。所以，他決定離開家鄉前往北京，去拜真正的大師，學真功夫。

那個年代的「人體科學」大師層出不窮，像雨後狗尿苔一樣，在北京城潮濕的土壤裡瘋長。阿明揣著一顆認定「天下師傅皆混蛋，唯待我遇真神人」的堅定信心，一頭紮進了這座光怪陸離的世界。

很快，阿明就被各種「大師班」、「特異功能展示會」、「人體潛能開發講座」的傳單糊了一臉。傳單上麵的大師們個個仙風道骨、背有神光、腳踩金蟾，宣稱能隔空移物、透視人體、意念點火，更有甚者，竟能通過發功撲滅森林火災。阿明看得心潮澎湃，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隻覺得一股熱氣從小腹直沖天靈蓋，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氣感」吧？他覺得自己果然是天賦奇才。

經過一番「科學」篩選，阿明選中了一門教授「養身益智功」的張大師，選擇理由很充分：第一這門功法比較低調，比起那些「龍神功」、「無極門」的大師，張大師顯得更靠譜些；第二信徒多，每期開班慕名而來學習氣功的學徒都多達數千人，吃飯選個人多的地方總沒錯；第三據說大師還有一個「秘傳雙修班」，傳授溝通天地的「生命科學」。阿明咬咬牙，把褲腰帶勒緊了三圈，決定一步到位，直接報「秘傳班」，學就學真的，一定要學到真正的「生命科學」！這邏輯確實很合理。

開學典禮在學校的一個小禮堂舉行，擠滿了渴望「開發潛能」的男男女女。張大師終於出場了，此人身材精瘦，穿一件漿洗得發硬的深色西裝，他目光炯炯，眼神深邃（阿明後來明白了，所謂的眼神深邃就是腎虛引起的黑眼圈，這一點上阿明可以說學得很到位），掃視全場，開口便是石破天驚：

「同誌們！朋友們！宇宙是一個大果凍！我們人類，就是果凍裡的小氣泡！」他揮舞著乾瘦的手臂，仿佛在攪動那無形的宇宙果凍，「氣功，就是讓你這個小氣泡，通過特定的頻率振動，去共振整個大果凍！從而獲取無窮無盡的宇宙能量！懂嗎？共振！頻率！」

台下響起一片恍然大悟的「哦——」聲。阿明也拚命點頭，雖然腦子裡想的全是老家過年時吃的涼粉。王大師很滿意，開始演示「真功夫」。

隻見他從在場學員中「隨機挑選」了一位有頭疼病史的學員現場演示，大師屏息凝神，口中念念有詞，對著這名學員開始發功。

「我現在開始發功了，啊——馬上要用意念來影響你的腦電波」

「感覺到了，感覺到了，我覺得眉心發熱了」

「哦——」這又引來台下學員的一陣驚歎，接著張大師麵不改色，氣沉丹田，用力揮出雙手在學員頭上抓，似乎抓走了一些什麼東西。

「為師剛才已經對你施加了意念，之後你還要勤加練習我的功法，就能百病不侵」。學員的感謝聲，混雜著周圍的驚歎聲，衝擊著阿明的大腦，他覺得自己終於來對地方了。

接下來到了傳授功法的課程，按照大師的要求，現場數百名學員集體高舉雙手朝天冥想，想像自己是一顆在宇宙真空中高速旋轉的受精卵，吸收日月精華。冥想，要觀想丹田裡有一台微型核反應爐，正通過奇經八脈為全身供電。除了手酸，什麼感覺都沒有的阿明覺得有些不對，但師傅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那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境界不到。

然後的課程內容就有些魔幻了，「辟穀養生」，張大師獨家秘製的「辟穀丹」十元一粒，「養生露」一元一瓶，傳說吃了可以修煉成仙。「辟穀丹」那玩意兒黑不溜秋，聞起來像放了三年的臭襪子泡在了六神花露水裡。阿明含了一次，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感覺不是要成仙，而是要直接去見馬克思。大師卻嚴肅地告訴他：「排毒反應！這說明你體內汙穢太多！要堅持！」

在堅持學了一個多月以後，阿明因為表現突出，終於可以加入「秘傳班」學習了。這次，張大師沒有在數百人的大禮堂開班，而是隻帶了幾位交了「秘傳班」學費的男弟子（包括阿明）和幾位麵容姣好、眼神懵懂的女弟子。講授秘法時，大師稱此乃上古黃帝禦女飛升之術，講究「采陰補陽，水火既濟」，具體操作？大師諱莫如深，隻說要「靈肉交融，氣機感應」，需在「絕對安靜、能量場純淨」的密室中，由他親自「導引」，方能成功。

阿明看著大師拉著一位最漂亮的女弟子進了裏間那掛著「能量場淨化室」牌子的小黑屋，門一關就是大半天。出來時，大師神清氣爽，滿麵紅光，仿佛剛吸飽了天地靈氣，接著，大師莊嚴宣佈：「這位女同誌，天眼已開一角！可喜可賀！」

女弟子則臉頰緋紅，眼神迷離，腳步虛浮，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幽幽地地說了一句：「剛才在淨化室裡，大師的能量……好強啊！我感覺……整個宇宙都在向我發射微波！」

男弟子們麵麵相覷，心裡像有隻耗子在撓心。這「導引」到底是什麼？怎麼才能輪到自己被「導引」？難道開天眼非得跟大師進小黑屋？

當其他人還在內心天人交戰，糾結於怎樣陰陽交融的時候，阿明已經想明白這裡麵的道道。這他媽射到那女人體內的哪裡是什麼微波，恐怕都是那姓張的生命精華才是，此刻，未來的王大師如醍醐灌頂，明白了「氣功」這玩意兒並不是那些「從深山出來的氣功大師」的專利，難怪要起名叫「益智功」，感情是因為智商欠費的腦袋才能學這個，。

未來的王大師摸了摸有些躁動的褲襠，又看了看那扇緊閉的、掛著「能量場淨化室」牌子的小黑屋門，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冒了出來：

「這所謂的大師，我也能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