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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英美美德, 製度文明筆記,海外原創,即興隨筆,筆落於Lake Michigan與The Pacific Ocean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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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的反擊:從新自由主義到財政錯覺 ——金融化時代的製度偽象與政治退化

(2025-11-02 08:56:31) 下一個

文明係列製度經濟篇(第五章)

市場的反擊:從新自由主義到財政錯覺

金融化時代的製度偽象與政治退化

卷首提要

二十世紀中葉,財政曾被視為國家理性的象征它連接稅收、福利與主權,是現代文明賴以運轉的製度心髒。

然而,當全球化與金融化相互疊加,財政逐漸被市場邏輯吞噬:支出變成信號,赤字成為常態,理性讓位於預期。

這一章試圖追溯從凱恩斯到裏根、從黃金到算法的財政變形史一段關於國家、市場與信任的製度敘事。

一、導言:當繁榮從黃金轉向紙麵

1973年石油危機,是二十世紀後半葉財政秩序的轉折點。

油價短期暴漲四倍,全球通脹失控。

西方第一次意識到,繁榮的引擎可以因能源而停擺,財政的溫情也能因債務而冷卻。

戰後福利國家的三角結構高稅收、高支出、高福利開始崩塌。

凱恩斯主義的總需求管理理論在滯脹麵前失靈。

通脹與失業並行的局麵,讓市場與國家的關係重新進入衝突。

七十年代的危機,最終催生出一個新的信條:

政府退場,市場登場。

這就是新自由主義的思想起點。

二、財政赤字的製度陷阱

滯脹的根源在於財政與貨幣政策的錯位。

政府以赤字刺激需求,央行配合放鬆貨幣供給。

但在供給受限的現實中,新增需求隻推高物價,並未帶來增長。

財政穩定機製被反向利用,成為通脹的燃料。

1974年,美國通脹率高達12%,英國更超過20%。

債券市場劇烈波動,公共信任快速流失。

人們開始質疑:

財政是否仍能管理經濟?

國家是否已淪為自身債務的質押人?

凱恩斯主義假設政府理性、市場順從,但現實表明,理性會在政治壓力下迅速瓦解。

財政赤字成為對抗危機的手段,也成為製造危機的根源。

財政理性讓位於政治意誌,赤字從調節機製轉化為製度慣性。

三、市場的回歸與意識形態的重組

1979年,撒切爾上台;1981年,裏根就任總統。

兩人分別代表了同一場製度革命的兩翼:

自由化、私有化、去管製化。

在新自由主義的邏輯中,赤字被視為墮落,福利被視為放縱。

政府的職責不再是分配資源,而是釋放資本。

通過減稅、削減福利、放鬆監管,市場被重新賦予主導權。

財政表麵回歸平衡,但這種平衡建立在另一種錯覺上

認為市場能自我調節,風險可被金融化吸收。

政府從幹預者變為擔保者,

國家退出前台,卻承擔了更深層的風險。

四、金融化時代的財政轉型

進入1980年代後期,金融資本取代財政預算成為主要增長引擎。

股票、債券、衍生品市場擴張迅速,財富的創造與風險的擴散同步上升。

政府赤字下降,社會債務卻持續攀升。

稅收減少,公共投資收縮,消費依靠信貸維持。

信用成為新的貨幣,債務成為新的繁榮。

金融邏輯逐漸侵蝕財政邏輯。

預算不再是分配工具,而成為信心管理的舞台。

財政赤字隱藏在資產價格上漲之下,

政府的責任被移交給金融體係。

財政的理性讓位於市場的情緒,

製度的穩定被價格波動掩蓋。

國家表麵收縮,實則風險更深。

財政從調節者退化為擔保者

它退回市場,卻無法退出危機。

五、裏根經濟學的製度悖論

供給側經濟學提倡減稅與放鬆監管以促進投資。

但現實是,減稅導致財政收入銳減,國債急劇膨脹。

1980年代,美國國債規模擴大三倍,財政赤字成為長期結構。

新自由主義因此陷入悖論:

它批評國家幹預,卻依賴國家信用;

它削弱財政權能,卻擴大財政風險。

國家成了市場的保險人,

而市場的自由則建立在國家的擔保之上。

撒切爾的緊縮政策確實恢複了預算平衡,

但也導致社會分層加劇、勞工力量削弱。

財政數字回穩,社會結構卻出現裂痕。

六、製度錯覺:市場信仰的財政化

新自由主義最深層的錯覺,是將市場信仰財政化。

市場價格被神化為理性,債券收益率成為國家信用的評判。

財政政策不再服從社會目標,而是服從市場情緒。

政府不再製定預算,而是管理預期;

財政部長不再配置資源,而是安撫資本。

貨幣政策成為主導,央行獨立性被製度化,

而財政權逐漸被邊緣化。

民主的財政基礎也被改寫:

預算談判不再關乎社會分配,而關乎金融穩定。

赤字合法性的標準,從選票轉向市場反應。

財政被去政治化,而民主被資本化。

這一切的表象是效率,

實質卻是偽象。

市場看似自由,卻受算法驅動;

國家看似退場,卻背負更重的債務。

七、2008:市場錯覺的清算

2008年金融危機,是財政製度的再清算。

當房地產泡沫破裂、衍生品鏈條斷裂,

所有風險再次匯聚至國家財政。

美聯儲與財政部出手救市,數萬億美元注入銀行體係。

財政重返舞台,但不再具備凱恩斯式的自信理性。

這是一次被迫的救援,是市場錯覺的延續。

政府挽救了市場,卻無法挽回信任。

財政成為危機的止痛劑,而非結構療法。

量化寬鬆取代財政擴張,信用被抽象為數字資產。

國家的秩序表麵恢複,卻在根層失去了方向。

財政的主體性消失,隻剩下市場的投影

一個被維持表象的製度。

八、財政之後,製度之前

從凱恩斯到裏根,財政理性完成了一次轉向:

從公共治理走向市場依附,從製度理性走向資本信仰。

市場的反擊並未消滅國家,隻是讓國家失去主導權。

國家仍在支出,卻不再主張;

預算仍在運轉,卻喪失方向。

赤字從政策工具變成政治常態。

凱恩斯以國家修複市場,

裏根以市場裝飾國家。

二十世紀的財政文明在這兩極之間搖擺。

製度餘響:數字債務的文明劇場

新自由主義的衰退,並非凱恩斯主義的回歸。

它開啟了一種新的財政形態

算法管理的市場、數據計量的信用、

虛擬債務維係真實國家。

財政錯覺並未消散,隻是更換了媒介。

國家發行的不再是貨幣,而是流量;

支出不再是預算,而是信號。

赤字不再意味著超支,而象征係統的延遲。

未來的財政之手仍在,隻是隱藏在市場的投影之下。

製度的出路,不在國家與市場的對抗,

而在於人類能否重新理解責任與信任的意義。

那才是財政文明的終極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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