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的故事（二）

萬佛不可久留敦煌。返回天界之前，佛祖提議留下一位神仙守護莫高窟，多方幫助前來建窟的高僧和藝術家。

眾神一片嘩然，如同聽聞皇上詢問有沒有大臣自願流放到蠻荒之地。

佛祖閉目不語。

此時，藥師如來身旁的一位女弟子，雙手合十，款款移至佛祖麵前。

這位女弟子住在清淨光明的琉璃世界，常隨恩師光臨人間，救助了很多病患，體會到了價值感，對人間頗為眷念，於是自願擔任敦煌莫高窟的守護神。

佛祖的唇邊蕩起一抹笑意。藥師如來更是喜不自勝，把女弟子帶到月牙泉邊，揚了揚手，泉邊嗖嗖嗖地冒出了一大片水草叢。

藥師如來對女弟子說：“守護莫高窟，不是一百年兩百年的事情，你一個神難免寂寞冷清，好在不用擔心沒有事情做——幹我們這行的，隻要有病人，生活就很充實。我讓泉邊長滿七星草，此草包治百病！此泉今後就稱為藥泉，你就是藥泉女神。我們會啟示高僧在泉邊修建寺廟，平日你就待在那裏好了。放心吧，為師會常來看你的！”

藥泉女神含淚辭別了恩師。

藥泉女神每天去莫高窟轉悠，遇到高僧開鑿洞窟，默默上前助他一臂之力。見畫師在洞窟牆壁上畫菩薩，女神會將菩薩真容托夢給他，或在繪畫過程中給予各種啟發。

遇到技法拙劣或悟性太差的畫師，她在一旁真是捏了一把汗！

藥泉女神清楚：神仙們極其注重儀表儀態，服飾發型無比講究，一個手勢都會琢磨幾百年。

這天，長安來了八位畫師。

領頭的兩位，據說，擅長人物肖像的閻立本也得對他們禮讓三分。

大師聽聞莫高窟壁畫隻是閑雜遊僧與無名畫師的塗鴉，自然是粗陋拙劣，便不遠萬裏奔赴此地，要為佛教聖地留下稀世珍品。

其他六位非著名畫師，雖對路途艱險頗有顧慮，但能一路聆聽大師的高妙見解，又能時時為大師效犬馬之勞——此等際遇，足以成為傳家之寶。

畫師們魚貫入窟，身邊的仆人高舉油燈。

藥泉女神帶著無比天真的自豪神情，輕吹一口仙氣，油燈瞬間亮了數倍，好讓大師們瞧得更清楚。

眾人站在一幅飛天壁畫前，一時間目瞪口呆。

兩位大師萬萬沒想到，洞窟裏的壁畫竟然如此專業——色彩、線條、構圖、想象力，遠在他們之上。

良久，大師開口點評了。

“我覺得構圖太過精致刻意，缺乏自然淳樸之美！”

“是的，色彩與線條也過於張揚突兀，缺乏含蓄婉約之美！”

其他人忙不迭點頭稱是。兩位大師捋著胡子，遺憾地搖起頭來。

有些壁畫出自僧人之手。他們久居石窟，，偶爾會心血來潮地抓起畫筆，由於缺乏繪畫訓練，畫出來的菩薩頭重腳輕，麵如塗鴉，手像兩串香蕉——真菩薩一見就有封洞的衝動。

打量著此類壁畫，兩位大師的臉上現出謎之嚴肅，麵帶感慨又開口點評了。

“多麽純樸自然的筆法！多麽富於童趣！”

“神了！這種渾然天成的幽默感！這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作品！世所罕見！”

眾畫師總算領略到了藝術的真諦，越發覺得不虛此行。

大師不顧舟車勞頓，當天就選中了第一批不值得保留的壁畫作品，讓仆人調好白顏料，將它們毫不留情地全部塗抹掉，準備涼幹之後留下自己的墨寶。

藥泉女神看到他們選中的多是自己心愛的作品，簡直心如刀割！

待到大師親自上場，潑墨揮毫，才發現牆上作畫與紙上作畫差距太大了。

畫發髻的時候得仰著脖子，畫腳趾的時候要趴到地上。畫出來的神仙個個神情呆滯，儀態死板，腦袋與身體不成比例。

值得欣慰的是，兩位大師發揮正常，半斤對八兩，完工後少不了彼此恭維，加上弟子們的貼心熱捧，莫高窟最完美最驚豔的傑作就此誕生了。

藥泉女神反複打量，領會不了這等傑作的魅力。

畢竟，女神在繪畫方麵純粹是外行，隻會種種草搗搗藥，哪裏懂得人間藝術的奧妙。

絡繹不絕的畫師來此展示才華，誌得意滿地離開。

藥泉女神卻無法不去注意華麗麗的畫壁與灰突突的室頂所形成的巨大反差。

她常常夢到漂亮的藻井，醒來的時候就有些難過。

可是，沒有畫師願意畫室頂的裝飾畫，誰都知道，那是天底下最為辛苦最為乏味的一樁差事。

隋朝的時候，月牙泉寺廟剃度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啞巴，他是寺廟收養的棄兒，平日裏被眾僧各種使喚，少年卻從無怨色。

藥泉女神無意中發現小啞巴在書畫方麵的天賦，於是引導他獨自去莫高窟禮佛，在他麵前現出真形。

小和尚頓悟了女神的意圖，主動拜住在寺廟裏的畫師為師，專門摹畫室頂藻井。

每天天不亮，小和尚就離開寺廟，連走帶跑地來到莫高窟，調好塗料，爬上梯子，仰著酸痛無比的脖子，一筆一筆仔細地描摹，一個又一個室頂披上了絢麗的圖案。

眾僧怒了，多次指控小和尚偷懶，存心逃避打坐念經，甚至逃避搬曬佛經之類的體力活，對佛祖大大的不敬。

後來見小和尚脖子歪了，眾僧總算找回了心理平衡，念經的時候把天上的菩薩挨個謝了一遍。

一晃十年過去了。

這一天，藥泉女神來到洞窟，見小和尚撲在地上，手裏握著畫筆，已經停止了呼吸。

女神驚叫著奔了過去，卻見小和尚金光四射地站在自己麵前，他已從肉身中解脫出來，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了。

小和尚口稱師父，雙手合十，他希望永遠留在這裏，與師父一起守護莫高窟。

“我不會答應的！孩子，十年對我們來說隻是一眨眼，但那是你一半的人生！十年了，看到你每時每刻都在仰著脖子畫畫，我愧疚難耐——“藥泉女神哽咽著說，”我充滿自責，是我利用了你！是我讓你的人生如此單調、如此艱辛！”

小和尚抬起清澈誠摯的雙眸：“師父此言差矣！當我知道自己被神選中，我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每天早上醒來，我心裏都充溢著幸福！晚上躺在榻上，想到我肩負的神聖使命，激動得無法入睡！感謝師父選中了我，給了我充實完滿的一生！”

“千萬不要叫我師父。你去了天界，很多神會尊你為師父。佛祖是公正的，他對你早有安排。去極樂世界感受另一種世界，體驗另一種人生吧！這也是我的願望。“

說著，女神眼神一亮，激動地喊道，”你回頭看看，誰來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