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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一天鼻子都是酸酸的，為了不讓眼淚掉下來，我一直忍著。
說是要去看望嫂子琳恩的父親德先生，所以一早必須先到羅斯梅爾鎮把德女士接上車來。比說好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鍾，又不想讓老人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催促她的，我和老公就在停車位上歇了下來，在車裏說說話看看風景，想等時間一到就打手機通知她接她上車來。
羅斯梅爾鎮是拉瓦爾城北岸的一個幽雅小鎮，臨江，有許多小樹林子，住著上萬居民還包括歌手席琳迪奧的母親。小區隔壁的高爾夫球場就象一大片綠色翡翠鑲嵌在星星片片的樹叢下麵，陽光明媚的日子裏更象泛著綠波的湖麵。時不時有小電瓶車駛過，看到幾個早起打球的高爾夫迷在草地上活動，象一些小甲殼蟲。當初就是圖打球方便他們才興致勃勃地買了房子來這兒住下的，德夫婦有多少年沒打球了？德先生住進醫院後就再不能回家，他怎能不懷念這美麗而舒適的家園？這麽一想，我喉嚨裏就有個東西堵堵的。
“她來了。”老公從反光鏡裏看見了德女士的身影。原來老太太早就在窗口守候了，認出我們的車看到司機位上老公的側影，明白我們已到，立即提著大包小包就自行過來了。---等一等，讓我來幫你！“沒關係，我行的。”她病著呢，卻這樣堅持。這就是我認識十幾年的德女士。我一直無法想象前兩天當醫生召喚她去談話，直接了當地告訴她癌症病情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情景，如果換了我自己麵臨這樣的無情宣判又會是怎樣的情景，但她卻挺過來了，這位老人。“別著急，你們不要驚慌。。。”她曾這樣對女兒們說，“我並不覺得痛，沒事！”今天她還是這樣對我們說。
讓她在前排坐下，今天去德先生那兒還得靠德女士指路，我們就這樣一路聊著駛上高速公路。德先生離家已經一個半月了，期間因近處那家醫院住院部發現了某種導致消化道感染的病毒需要消毒整治，就把病人分頭疏散了。德先生被分配到遠在奧卡的一個中轉站，離羅斯梅爾鎮朝西還有半小時路程，家人探望相當不便，平時若子女上班老太太是親自開車前往的，畢竟不能讓家人放心。隻等附近處專門收留此類病人的老人院開恩了，一有床位空出來，社區服務部就會來通知把德先生搬回近處。“他現在排在第一位了，隻要有一個床位就是他的。否則拖到冬天，下雪路那麽滑，。。。”老人不說下去了。我不禁想到了國內找熟人想辦法的好處，如果這兒也能行得通的話，咱們無論如何也要設法去通通路子！鼻子一酸我竟無語，隻是下意識地把德女士的右肩膀輕輕捏一下，表示理解。
德女士並沒有傲人的身世和學曆，幼年即喪父母失家人。盡管幾十年來全部生活都圍著“相父教子”的生活內容，但她卻何等智慧開明！談吐優雅，思維與時俱進，七八十歲的老人還去大學聽自費講座，了解中國的曆史文化。和德先生結婚六十二年以來，這一段鑽石婚緣老人經曆了魁北克曆史上多少風風雨雨，培養出四個出色的子女：一位是大學副校長，語言學教授---我的嫂子琳恩；另兩個女兒一位是商界著名律師，一位加航董事長辦公室主任，兒子則是雙碩士，公司項目經理。退休以後這對老人仍然充當“救火隊員”角色，誰家的地庫，遊泳池出問題了，當機械師的德先生工作就來了。第一個電話總是這樣開始的：“爸爸，快來看看啊。。。”誰家的孩子病了無人帶領了，好象總是德女士義不容辭的責任，八十歲的老人還常幫兒女照管家務。
一切順利的時候我們好象都沒注意時光的流逝，如今子女都成功了，連孫兒一輩都上大學了，這不德先生住了院，德女士也有病了。這變化就象是在我心上扭了一個大大的結。我告誡過自己當他們的麵千萬不要太敏感的，要保持鎮靜，要給予鼓勵，但心裏卻一片傷感。
德先生認得出我們，他叫我的名字，囁囁地對護工說：“是我的中國親戚。” 送上他喜歡的新鮮摩加蛋糕，他說很沉啊，謝謝你們。我照著老習慣拉起他的手拍一拍摸一摸以此傳遞對老人的感情，想不到他的眼眶立時就紅了，淚水充盈著。我心頭一酸澀，眼淚就忍不住了。記得我有一次帶橡膠手套洗碗，脫手套那一刻不利索就把左手戴著的戒指一起脫下了，結果被衝進了下水道。剛好德先生進門，他二話沒找來工具朝地上一跪，就動手卸下水道的U型管子---他一心要幫我找回戒指。這場景早已深深印在腦子裏揮之不去了。乘著找手巾紙分蛋糕之際我趕緊把眼淚擦了。
看得出德女士對老公情意深長，她幫他弄整齊西裝褲的熨縫，順勢還伸進了他的褲腿裏輕輕撫摸肆較攏骸敖裉旄噝肆聳遣皇俏業娜碩??/span>MON HOMME）？有客人來啦。。。”德先生身下的皮沙發輕輕晃動起來：“褲子弄髒了嗎?”他嘴裏嗔怪著，眼睛卻緊緊跟隨德女士的一舉一動，神情那樣專注那樣依賴。幾年來一直依靠藥物和德女士的照顧維持著腦體力活動的德先生，健康狀態是每況愈下了，記憶力尤其喪失。其實德女士患了癌症這樣的要緊事，是要比她先生的預後狀況更嚴重，更需要家人一起商量的，可現時卻無法同丈夫溝通，無法得到他的諒解和關心。她抱怨嗎，她著急嗎？表麵上還真看不出來。好心情好脾氣的模樣仍一如既往，偶而在她眼鏡片下可以見到有淚光一閃。
大家分吃蛋糕。很高興看到德先生也喜歡，他還要第二塊，老公在一邊與我對視而笑。去年公白回國每次看望我病中的母親，他都拐到克裏斯蒂去買一盒蛋糕，媽媽那時也象德先生那樣吃了第一塊還要第二塊，這蛋糕今天算買對了。收起笑容當我轉過臉來，不由被麵前的景象震住了---德女士竟然雙腿跪在先生麵前喂他吃東西，這八十老人！不知老先生是過分虛弱還是不夠敏感的緣故，隻見他神情平和地接受著妻子的照料，乖得象個大孩子。一定是她不忍心看丈夫捧著盤子的手太哆嗦太費力，一定是她自己彎腰的時候觸及了病患感到痛楚，所以德女士隻能夠跪下來。這無意中看到的一幕讓我心疼，我忍不住就站起身：這樣不行哦德女士！您太不憐惜自己了，您快起，讓我來喂他！德女士坐在床沿笑：“我並不感到痛。”眼淚卻在眼框裏打著轉轉。
再鐵石心腸的人，再有功力和定力能夠隱忍傷感的人，再不為此情此景而感動的人我會服了你們！盡管事先我告誡過自己，當著他們的麵千萬不要太傷心敏感，要盡量保持鎮靜和樂觀情緒，但我現在就是忍不住了。
第一次見到德夫婦的情景如在眼前。剛到加拿大，還沒適應這兒休閑著裝習慣的我，是一本正經穿著真絲套裙和細跟鞋跟哥嫂一起上門做客的。想不到所有吃喝活動全安排在後院裏的室外遊泳池邊，所有男客人都光腳裸著上身（包括德先生，那時候很不老的。）所有女眷都是遊泳衣外套一條短褲叉，隻有女主人，她當時穿一件翠藍色無吊帶的低胸衣是個例外。我聽不懂法語，我拘謹窘迫，細細高高的鞋後跟踩過濕草坪又陷入石子路也很快不再聽話。德女士很快看出我的不適應，就帶領大家全說起英文來。（而且從此以後一見到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說英文）她殷勤引領我進屋，張羅著幫我換裝換鞋，帶我參觀，招呼我吃吃喝喝，她希望我隨意高興。當我在遊泳池邊的塑料躺椅上躺下，當我也開始欣賞頭上的藍天白雲腳下的碧水青草，當我把對家鄉對丈夫和女兒的思念改換成對這個新家庭的喜愛，德女士從此就象母親般關懷起我來。
這些年來我們之間建立的默契，以及一路走來所經曆的一係列細節，如珍珠般串成我在這片新土地上安家的一段段曆史。他們看我往前走，他們為我每一點進步拍手高興，如今我成功了想好好回報老人的時候，他們卻垂垂老矣！
十幾年前的家庭聚會在哪裏？最英俊最幽默的喜歡光腳裸著上身的的德先生，您請回來！知書明理永遠是家庭主心骨的堅韌的德女士，我們都需要您 ！
傍晚時分我們把德女士送回家。在返家的高速公路上，想起這些往事全不再能回轉來，想起德先生德女士再不可能是過去的那一個，我不禁大慟，我涕淚橫流。。。
謹以此文獻給德加波夫婦 --- 我的異國父母
(寫於2006.09.04)
合影
有失遠迎哪,原來你在這兒!
五味七色 評論於：2006-09-19 21:28:15
感情真摯，好感動！
DUMARTINI 評論於：2006-09-10 22:25:08 刪除
有好消息:德先生上周五已搬回R鎮的醫院住,離家僅三分鍾路!
他對德太太說,我們這就回家去,是不是?......
不知名的小花 評論於：2006-09-04 23:16:15 刪除
祝好人一生平安!
(留言搬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