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破財務自由的泡泡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財務自由成了一個熱詞。

自媒體教人如何財務自由，打工人夢想財務自由，仿佛隻要跨過那道門檻，生活的一地雞毛就會自動消失，從此過上幸福生活。

職場甚至流傳一個段子：

公司就是青樓，我們要做的是盡快贖身，而不是在裏麵爭做頭牌。

這裏的贖身，指的大概就是實現財務自由，從此不用再為生計當牛做馬。

但寫這個段子的人，大概忘了《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結局：杜十娘，就是太想贖身，才會識人不明、遇人不淑，最終人財兩空。

現實也是如此：太想追求財務自由的人，往往不得自由，也容易被騙譬如說，付費閱讀一篇隻有代碼的炒股文章，或斥巨資加入XX微信群、XX培訓班。

財務自由，就像是一個五光十色的美麗泡泡不妨，戳它一下看看。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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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經博主、投資大V們，最喜歡教人財務自由他自己是否財務自由我不知道，但通過販賣財務自由的夢想，他應該距離財務自由更近了一些。

在他們的敘事中，自己是在教導、是在幫助別人，因此他做的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但他們到底在教什麽呢？

說穿了，不過是：如何買股票、如何買基金，如何追求更高的投資收益率。

但這並不是財務自由的全部真相。

財務自由該怎麽定義？通俗點說，就是：被動收入 日常開支，讓人可以不再為了生存而出賣時間。

留意這個公式，它涉及兩個關鍵變量：收入與開支。

隻有當被動收入覆蓋了生活開支，才能算自由。因而，隻死磕收入這一端，是無法抵達自由的，因為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開支差異巨大。

月入一萬的被動收入，對單身青年可能綽綽有餘，但對正處在養娃、供房階段的中年人來說，可能就捉襟見肘。

結果呢？滿世界的博主都在教你如何錢生錢、提高收入，你何曾見過哪個大V教大家如何省錢？

不會有的。因為教人省錢、降低欲望，既無法知識付費，也沒法帶貨賣產品給你。

更重要的是，開支涉及個人價值觀與人生追求，是高度個性化的事情。有人重視教育，有人在乎醫療，有人講究飲食你很難製定一套課程，教大家如何維持某一種生活標準。

如果讓我來教這門課，課程內容大概隻有一句話：隻要賺得比花得多，你早晚就自由了。

早在小學時我們就學過：當一個池子同時進水、排水，你必須同時關注兩個水龍頭，把它們的流速做減法，才能求解答案。

如果你隻盯著進水口，這道題你會得零分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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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務自由是一根胡蘿卜。它懸掛在我們麵前，引誘我們奮力狂奔，但不管你如何賣力，似乎永遠都差那麽一點點。

但它是最好的胡蘿卜。

如果有人直接告訴你，工作就是為了生存、為了混口飯吃，大概率大家會摸魚、躺平、點到即止生存這根胡蘿卜，無法榨出你的所有能量。

那就換一套敘事：隻要你努力工作、學會理財，如果你夠聰明、夠幸運，就可以在XX歲跳出三界外，從此不為五鬥米折腰。你財務自由了。

這就變成了一根更精妙的胡蘿卜。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你就會自動開啟自我壓榨模式。

加班、進修、早起、熬夜、出差你開始以為了不工作為名，把所有力氣都用在工作上。

如果還有力氣，你會報班報課、充實自己，學習數字貨幣、港股打新、Python、AI、新媒體運營、龍頭戰法、海龜交易。

這構成了一種職場黑色幽默：

以後可以不工作的幻想，恰恰成了你現在過度工作的最大動力。

這也是一種邏輯悖論：我們正在用一個反工作的承諾，來驅動最高強度的工作為了將來不工作，所以我現在要往死裏工作。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 996 會被包裝成一種福報。

因為在財務自由的邏輯裏，996 不僅是加班，它是一張入場券。你要慶幸、要感恩：正是因為有了 996，你才有了上牌桌的資格，才有追求財務自由的機會。

這讓我想起周星馳電影裏，周星馳嘲諷吳孟達瘸子。

吳孟達說：咩啊，你有得瘸嗎？！

當你說996太痛苦時，有人告訴你：

咩啊，你有得996嗎？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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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反對追求財務自由，但我質疑是否真的有必要，為了虛幻的所謂終點線，過度壓榨自己，乃至違背生物學與心理學規律，讓自己疲憊不堪、身心俱損。

我更質疑，當你一路狂奔、執著追逐那個泡泡時，可能忽略了很多沿途的風景。

也許你需要滿足很多條件，才能去巴厘島或夏威夷度假；但事實上，你每一天都已身在塵世、心遊人間。

在寓言故事裏，有人吃了五個餅才感到飽，他後悔說：早知道就隻吃第五個餅好了。 我們嘲笑他搞錯了重點：沒有前四個餅，哪來第五個餅的飽腹感？

既然如此，我們又為何堅信，財務自由後的一天，就一定比今天更加香甜、幸福與自由呢？

沒有這個道理。

第一個餅與第五個餅，一樣重要；

日常通勤的今天，與財務自由後的一天，也一樣重要。

在財務自由的敘事裏，藏著一個Happy-when的有害邏輯：隻有滿足某個條件，我才有資格過幸福的生活。

財務自由了，我就去跑步；

財務自由了，我就多陪孩子；

財務自由了，我就去爬山；

財務自由了，我就讀書、喝茶；

財務自由了，我就去念一個新學位。

這其實是一種條件式幸福觀你把幸福，強行綁定在一個難度極高的前提上。達不到，就不配。

我不由得想到兩個問題。

一個問題是，若你終生不得財務自由，或在60歲前都不得財務自由你是否要無限期地擱置你的跑步計劃、陪伴願望、讀書理想，以及讀書喝茶的愛好？

這個風險似乎有點大。因為從概率上看，在中年（前）實現財務自由的人，原本就不多。 你等於是說：有很大可能，你準備永遠不做這些事。

若你願意承擔這個風險，或許這些事本身也沒那麽重要。

另一個問題是：真有什麽事，是必須財務自由後才能做的嗎？

你現在就可以去跑步，你現在就可以去陪孩子；

你現在就可以去爬山，你現在就可以讀書喝茶；

你現在就可以去讀個學位。

也許真的要很有錢很有閑，才能去攀登喜馬拉雅山，那你能否從後山開始攀登，從一些訓練課程開始起步？

岸見一郎曾講過一個故事：有個人懷揣作家夢，卻既不動筆，也不投稿，他不斷推搪說：我太忙了，等有空就去投稿。

為什麽他一直在推遲行動？因為他害怕夢被證偽。

如果投稿失敗了，就證實他沒有作家的才能那還不如永久保留我也可以成為作家的可能性，讓夢一直是個夢，繼續做一個漂浮的美麗泡泡。

所以，一直推搪說財務自由後才如何如何的朋友，或許都應該自問：這件事，真的要財務自由後才可以做嗎？

還是說你根本不想做這個事情至少，沒你說的那麽想？

財務自由，有時隻是一個華麗的借口，它擋住了別人的非議，安撫一顆膽怯不安的心，也遮住了我們的眼睛、讓我們看不清：我，到底想要什麽？

行文至此，我忽然感覺，字如刀刃，一字一血。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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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大多數人，其實並不想成為巴菲特或比爾蓋茨，甚至不渴望成為中國首富、全省首富，乃至是一個小區裏的首富。

如果你覺得你想，那是因為你還沒確切考慮過代價。你真的願意日複一日地翻看枯燥的財務報告，搭上所有青春去押注一個不確定的方向，背負數萬人未來的生計，去承擔那種不成功便成仁的巨大風險嗎？

我想，你大概率是沒興趣的。

大家普遍更喜歡自己的人生，想過自己選擇的生活模式，而不是翻版某個富豪的人生路徑。

這讓我想起芒格的一個段子，芒格看著台下的聽眾：

你們大老遠跑來聽我講話，盯著台上這個老頭，心裏都在想：我要怎麽樣才能像他那麽有錢但千萬不要像他那麽老。

是的，我們絕大多數人並不真的渴望財務自由，因為我們沒有興趣背負背後的成本與代價。

我們真正渴望的，其實不是財務自由，而是擺脫財務焦慮。

我們不是真的想要過那種揮金如土、想買啥就買啥的日子，我們甚至也並沒那麽討厭工作。

我們隻是焦躁不安。

我們害怕朝不保夕，害怕交不起房租，害怕房子斷供，害怕客戶取消訂單，害怕老板喜怒無常。

我們害怕現在擁有的小幸福溫暖的被窩、尋常的早餐、平靜的通勤路會像泡沫一樣，在某一個清晨突然破碎。

我們害怕失去，害怕不可控的變化。

我們不想遭受職場冷暴力，不想接受不講道理的加班，不想麵對甲方離譜的要求如果我們有說不的權利。

我們真正想要的，隻是一種有安全感、有掌控感的生活。

生病了可以安心休息，不用擔心老板發飆；

想讓工作回歸工作，讓生活回歸生活；

想要可預期的休息，想得到自己應得的報酬與尊嚴。

一種正常的生活，就像書上寫的、電視上唱的那樣：平凡但踏實的日子。

如果我們能想明白這一點，目標就要修正了。

財務自由，是高遠的、罕有人抵達的山峰；

而消除/減少財務焦慮，則是更務實、大多數人有辦法做到的事情。

當你沉溺在財務自由的幻象時，你的思路往往是進攻、進攻、再進攻，是投資理財，是升職加薪，是開創各種副業和打造第二曲線。麻煩的是，這些進攻動作本身，往往又會製造新的焦慮。

但如果我們隻是想消除財務焦慮，讓財務狀況更有韌性，那麽答案會指向另一個方向，一個跟傳統智慧非常契合的方向：

是勤儉節約，是別買你不需要的東西，是別買你買不起的東西。是在有限的預算裏，安排有意義的生活。是儲備一筆讓你有底氣說不的 F-YOU資金。

如果你始終保持賺的比花的多，你會有儲蓄、有後備資金早晚，你就是自由的。

如果你無法克製自己的欲望，總是在買那些自己不需要、買不起的東西，理由隻是大家有我也要那麽，無論多有錢，你都是不自由的。

所以，不要再追逐那個五光十色的泡泡了。

也別再被那個隻有賣命工作，以後才能不工作的幻象折磨了。這就像我們那畸形的中學教育邏輯： 你現在拚命學習，是為了未來可以不學習。騙人的。

事實上，徹底不工作也未必是終點。

如果你曾放過漫長的暑假，就會知道：長時間無所事事，不但不會帶來長久的快樂，反而容易陷入虛無，甚至開始渴望重新回到秩序中。

說到底，你真正想要的自由，不是財務自由，而是免於焦慮的自由。

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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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D在畢業後，曾經曆一段艱苦奮鬥的日子，最勤儉節約的時候，他隻需要清水煮麵條加青菜，就可以對付一頓。

我曾開玩笑說：要是保持這個生活水準，你很快就能財務自由了。

這一半是玩笑話，一半也是真話，因為財務狀況，永遠由收入與支出共同決定就像那個同時進水、排水的池子，你要計算兩個水管的流速才能解題這是小學數學常識。

但我們總是忘了這個常識，因而經常抱怨賺得太少，但很少抱怨花得太多。

那麽什麽叫花得太多？

買你不需要的東西，買你買不起的東西，就是花得太多。

但真正讓我們陷入大麻煩的是第三種：買別人覺得你應該有的東西。

這種錯誤最離譜我們居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而等候媒體、路人、同事、親戚的指點：買它！僅僅因為他們說你應該有，我們就決定刷卡、貸款，然後慢慢還債？瘋了吧。

人的不理性消費，莫過於此。

當然，投資大V是不會談論這些，他們隻會跟你說：你賺太少了，你賺得太辛苦了跟著我、聽我的、買這個，你就可以財務自由了。

於是，許多人過於熱忱地追求財務自由，結果卻導致了更大的財務損失。這就是網絡上說的：在生活裏縫縫補補，在股市裏揮金如土。

這樣的投資是一種開源行為嗎？不，它其實是一種開流行為。

因為有另一個更諷刺的詞匯：金融消費者。你以為自己是投資者，但也許隻是另一種形式的消費者。

說到底，財務自由的真正奧秘是什麽？就是在你不斷提升收入水平的時候，盡可能延遲、減緩提升你的消費水平。

當你賺的比花的多你就自由了。

你看，我小學數學學得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