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天十地 第十七章 路遙

(2025-01-17 06:31:23) 下一個


  山林澗溪,樹蔭蔥蘢的森林深處,清流水響衝刷著河床的石塊,清溪滋養出兩旁的茂密樹叢草木,偶爾鳥雀撲騰,小獸折騰,罕有人際所至。風過鬆梢,似有低吟,輕柔叩動鬆針間的清露,滴滴落在苔蘚叢生的地麵,薄霧繚繞林間,陽光穿透樹葉密布的間隙,灑下斑駁白練。
  溪水不算澄澈,微波粼粼,順流而下輕緩流淌,偶有山中花草探出溪邊,隨風搖曳,一道纖細身影裹著寬大的外袍,雙腳赤裸站在溪水中,手上舉著石塊不時朝溪水猛地砸去,濺起水光四射。
  小姑娘緊著衣袖褲腳,露出光潔白皙的肌膚,纖細的手臂舉著比自己頭還大的石塊,頻繁砸進溪水中,周而複始,看起來一點也不覺得費勁,畫麵著實有些奇怪。
  費半天力氣,好容易砸暈一條倒黴的,芸娘將魚提到岸上,用根一指粗的樹枝穿過魚身,再用薄片般的石塊蹲在溪邊削鱗去髒,手法頗為熟稔。
  直到將魚肉處理幹淨雪白,芸娘滿意地鬆了口氣,今天的口糧總算是有了著落。
  這些時日她飲溪水,倚靠野果果腹,身段沒有絲毫清減,反而有了一絲圓潤,肌膚也變得愈發白嫩細膩,不過不吃葷腥還是有些不習慣,跟那個怪人不能一概而論。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不用吃飯的仙人,看著跟自己差不多歲數,這讓未曾涉世的芸娘有些難以抑製的好奇,何況她還被此人奪了清白,眼下先前寄身的夫家也不敢回去,隻能在這片荒野暫居。
  抱著處理好的魚肉,芸娘朝眼下的居住地趕去,青澤鄉她已經沒有了回去的可能,芸娘最初兩日夜裏還會垂淚,但更多的反而是令她羞愧難耐的慶幸和解脫,畢竟照顧癡傻兒著實讓她心神俱乏,隻靠活下去的念頭堅持。
  山野鄉農皆是如此,一生都被會被困鎖在方圓十幾裏的土地上,僅為一口吃食與天爭命,終身無法見到百裏之外的天地是如何富庶,那與他們無關。
  草鞋底踩在泥地上並不舒服,兩旁還有尖銳的枝條一不留神就會留下一條血痕。
  芸娘顯得極為敏捷,快步就走到了一處山塹,朝下輕輕一躍落在一處巨石橫欄造成的巨大斜麵山洞。
  她下意識地屈身朝裏走去,內裏更加寬闊,成年男性也可以站直行走,一道人影正盤腿坐在石壁邊上,聽見腳步聲微微睜眼,正是遭受重創的許長生。
  借由法術燃燒的靈火照耀出他蒼白的麵容,原本清秀的麵容顯得有些頹廢,看見芸娘入內,許長生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直到芸娘走到他的麵前,將樹葉包裹的魚肉和野果放到地上,跪下俯身行禮,“少爺,這是……”
  “你自己吃就是,我說過了,你不用為我費神,也不需要對我行禮。”
  哪怕是家裏最低等的下仆也不會總是在他麵前行這麽大的跪拜禮,許長生眼底既有愧疚也有迷茫,更多還是難以適從的尷尬。
  鹿玄清,也就是玄娘神魂燃盡之際,神魂勾連的林若薇和許長生一同陷入了昏迷,前者損傷最小,但也是依靠《錦雲圖錄》對芸娘元陰的掠奪下才勉強恢複少許,許長生則是恢複得更慢一步,因為林若薇燃燒神魂斬殺洛緣府那幾十名築靈境弟子的時候,他本就脆弱的神魂再度受創,隻能說一人兩魂的下山之路倒黴透頂。
  許長生心裏那點對仙家弟子單純的崇拜於此蕩然無存,這幾日修行,腦海中總是會回想起玄娘最後對他說得那幾句話。
  “小主人你可真夠沒用的,娘娘我不在了,你可怎麽辦唷……”
  將心底起伏不定的煩悶心思打散,許長生的目光落到坐在遠處烤魚肉的芸娘,心底再度糾結起來。
  當他初醒來時,芸娘還趴在自己身上滿麵失神,嘴角清涎緩緩流淌。
  怎麽來到此處山洞,他沒什麽印象,身體席卷而來的快感,下身被緊致幼嫩的肉腔緊裹的刺激讓他也無暇顧忌這些。
  好在林若薇再度沉睡前,在識海留下靈印,他很快便理解了現狀。
  但是,這會不會太小了!比瓶兒還小個頭的小丫頭就這麽被自己給——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哪怕仙女姐姐讓他把這個小丫頭當做爐鼎,但他實在是下不去……身處高潮餘韻的芸娘似乎察覺到身下男子加快的心跳,勉力支起身子,兩日澆灌下,顯得愈發白皙如玉的嬌嫩身段微微顫動,幼嫩的臉蛋劃過一絲茫然,隻聽得她薄薄的小嘴唇微張,“……主人?唔……”
  原本內心在極力抗拒的許長生,下身不聽從他的吩咐,被這一聲溫軟的呼喚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個,呃,你早?”
  許長生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
  回到現在,兩人寄住在這山洞已過半月有餘,除了氣血虛浮,神魂不穩外,內海丹田總算是聚集起了少許靈力,雖然還未恢複築靈境的修為,但也算是有了自保之力,經過芸娘介紹,再寄由許長生的地理知識。
  他很快就迷茫起自己身處何處。
  青澤鄉他聽都沒聽過,問芸娘知不知道洛川,永樂朝,漢鄉府,府城桐峻等等,他為數不多有印象的地名搜刮了個遍,芸娘都是以一副茫然的表情看著他。
  見許長生不滿地歎口氣,她眼底出現緊張害怕的情緒,就立馬跪了下來,“愚婦……不對,奴婢不懂事,主人您——”
  “停停停,別叫主人。”許長生莫名回憶起在半月峰的恥辱日子,擺手回應道,“叫我少爺吧,就這樣就行。”畢竟是王府嫡子,雖然遭遇了不少事,雖然年幼無知被壓迫許久,但許長生畢竟還有世家嫡子的教養在,隻是被許憐霜許久的教養下有些走樣。
  “至於你,咳……”畢竟自己壞了人小姑娘的清白,每次想到此事,許長生就有些臉熱,母親雖然給他配過暖床丫鬟,但還沒等他開蒙就被許憐霜帶走日日笙歌,崔念念原本設想若是小兒子修行無望回來再接任王府的尊貴,為許家傳宗接代開枝散葉也來得及,若是修行有成——子女皆是仙人,她也算對得起還未見過嫡子一麵的老王爺了。
  許家王爺為國捐軀,作為大夫人的崔念念隻能獨身支撐起偌大的許王府,除開管理王府事務,還要防範分支的覬覦,還親自教養子女,崔家當年因貪汙案舉族鋃鐺入獄,是許王爺不曾背棄誓言,按照兩家婚約迎娶了她,她為了王府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若是許長生修煉有成,那許家再無後代,也隻能說命數如此,幾代人享盡尊貴榮寵,也該知足了。
  如此環境教養下的許長生,對男女之事還未得到開化,又被自己親姐壓榨半年之久,麵對被自己強奪清白的芸娘,他也隻有慌張和不知所措,畢竟這是他這麽長的時間以來遇到的第一個正常女子,往前數就沒個尋常貨色。
  “你也不必以奴仆自稱,就叫你芸娘,如何?”許長生打著商量的語氣讓芸娘有些受寵若驚。
  麵前的小男人一看麵相就不是尋常的莊稼漢子出身,穿著雖然有些落魄但那料子也比她之前的好出不少,自己現在穿的這身男子袍服就是他不知從何處變出來的,這樣一個貴人能對她這個目不識丁的小丫頭這麽和顏悅色,芸娘心裏是極心慌的,聽說高門大院的貴人們喜怒無常,動輒打碼教訓,打死打傷也不算什麽事,自己如今清白被奪,但芸娘心底並不敢生出什麽心思,隻知道她如果回家,若是被人發覺必然是要被浸豬籠,隻有跟在這個小少爺的身邊才有命活,不管為奴為婢,她也要為活命爭取下去。
  她不覺得自己想法有什麽不對,她便是如此活著。
  見芸娘沒有反對,少言寡語的聽話模樣,讓許長生自心底露出滿意的笑容,他難得遇到個能聽他吩咐的,哪怕在王府他貴為世子,實際上也隻有瓶兒能聽他的話,其他仆人他很少遇到,要是自己不想上私塾,或者不想去習武之類的,還被瓶兒默默垂淚的舉動逼得不得不從,一點地位尊貴的快感都沒有。
  現在這些先不提,回家才是要緊事,到時候依靠王府,去尋找天材地寶的線索,也好早日修補神魂,至少也玄娘一份交代……
  “娘娘我本名鹿玄清,可別忘了……下次再見,我可是會考你的唷,小主人。”說罷,那曾令他魂不守舍的嫵媚嬌顏露出難得一見的柔和笑意。
  鹿玄清神魂燃燒殆盡,自兩人眼前飄然消散,僅留一粒青籽立於他的靈識深處。
  因為是由玄娘操縱才闖進秘境,林若薇原本對她頗有微詞,見玄娘這麽幹脆奉獻自己,與往昔的妖女作風大相徑庭,她直接被驚得啞口無言,不知道作何感想,結果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又撞上洛緣府出身的築靈修士……
  見許長生露出思索之色,芸娘坐在原地眨了眨眼,低聲道:“……少爺如果想打聽消息,往溪水朝東走上四天五夜,據說有一座縣城,那裏人多。”
  四天五夜,許長生麵色有些尷尬,那不是最少也有百裏,他嚐試過喚醒禦劍,但除了簡易法術,靈力運轉極為困難,這也是他在芸娘身體索求許久才清醒的緣由,這要走上百裏……
  “如果少爺行動不便,芸娘可以背著少爺走。”芸娘心思剔透,一眼就看出了許長生的困頓,隻是沒細想自己這句話的內涵。
  想了想自己被一個比自己還小的丫頭背在身後,怎麽看都有點尊嚴盡失的感覺,而且自己怎麽也是有修為在身的,怎麽可能還不如一個丫頭片子,許長生嘴角一抽,心裏有些不爽,當即道:“我隻是在擔心你受不受得住而已,不需要你幫忙,等你吃完就走!呃——說起來剛才就傳來一股焦味?”
  ——
  “芸娘你從沒有走出過青澤嗎?”
  “記事前阿娘就走了,阿爹沒管我,是村裏人把我養大……”幹淨的嗓音混著清新山風,說出口的話卻並沒有那麽愜意。
  “後來田裏鬧了蝗災,種了半年的稻穀都被糟蹋幹淨了,村裏人交不起賦稅死走逃亡,我隻能隨著人流出走逃離家鄉,都忘了走了多久,才聽人說州府鬧了饑荒,我年紀小,被伢子看上帶走還有一口吃食,後來牙行都塞不下人,沒被人買走的我又被丟了出來,幾近輾轉才在這裏活下來……”
  兩人剛翻上一處光禿禿的山坡,朝下就是叢林樹海的山崖斜坡,向遠眺望雲山層層疊疊,令人心曠神怡。
  許長生拿著一根修整好的木棍,腳步平穩地走在山道上,芸娘心情剛低落了好久,好不容易得來的魚肉被她烤焦了,小丫頭還說什麽都要吃,許長生怕她吃壞肚子直接就丟了,於是接下來走路,芸娘就一直這副悶悶不樂的表情,明明說起自己的過往,她都沒有露出這麽難受的表情,許長生本想著說點有趣的話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結果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去安慰她。
  許長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心裏有些無奈,總感覺以往這都是自己的定位,自己那個姐姐可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如今身份調轉他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隻能絞盡腦汁說道:“等到了縣城,少爺我請你美餐一頓,你就別難過了。”
  芸娘露出驚喜的表情望向他,隨後又低落下去。
  “少爺你都沒有銀錢,芸娘不用了。”
  先前她就怕這小少爺為了銀錢把自己給賣掉,所以一直沒提這茬,畢竟許長生衣服都是她負責穿戴的,他身上有什麽芸娘心底門清兒。
  “這,反正少爺我有辦法,你就別擔心了!”許長生有些不爽道。
  他雖然處處都受製於人,但還能缺了這丫頭的吃食不成,他不信。
  長風吹散少年意氣,林海不盡瀟瀟聲起。
  山道崎嶇不平,偶爾還要扶著巨石躍下,要是早知道如今這般處境,就該提前備好神行符籙,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靈力運轉這麽困難,但符籙是提前封好了靈力,使用起來不會受任何影響。
  許長生有些難以理解,有靈力運轉的他,趕路不覺得累很正常,但芸娘竟然也能跟上他的速度,甚至都沒露出疲色,這讓他有些意外,也想不通緣由。
  如果娘娘還在就好了,肯定能回答他的疑惑,仙女姐姐在也行啊,也不知道她還要沉睡到幾時。
  沒有往昔兩位強大的女仙相伴,即便自己已經是築靈境修士,此刻許長生也覺得有些心裏沒底,說到底他就沒正經修行過,再加上身受重傷還未康複……這山林裏不會有熊瞎子之類的吧?
  芸娘奇怪地看著他,搖搖頭。
  “沒有?”許長生有些放心下來。
  芸娘再次搖頭,“熊瞎子是什麽?”
  “……真沒見識,以後就跟著少爺我,到時候帶你去見識見識漢鄉府的美味佳肴,告訴你,聽本少爺的話準沒錯。”許長生毫不自知地畫著大餅,開始給芸娘灌輸起未來的美好生活,掩飾內心的不安和對芸娘那一絲淡淡的愧疚。
  後者興致頗高地聽著,也不插言打斷。
  她理解不了,許長生說的美好,離她還很遙遠。
  隨著時間流逝,午後的陽光逐漸開始褪色,天色逐漸變暗。
  明亮的光線被陰雲吞噬,天空漸漸布滿了厚重的雲層,遠處的山峰變得模糊不清,仿佛被湛藍的薄霧遮蔽,樹葉間的空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朦朧的灰色,山林間的氣息變得沉悶,空氣原本的清新也被一種濕冷的氣息所代替。
  芸娘說可能會要下雨,兩人加快步伐,想要找個避雨的地方。
  直到頭頂開始有細絲般的雨滴滑落,兩人才走到一處山腳,前方依山而建著一座莊園。
  不知何人建造的院落,如今隻能說是廢墟,圍牆都有多處坍塌,牆磚散落一地,被綠色的植物覆蓋,木料大門爛成幾段免去了不必要的推門,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裝飾,不管是門口的鎮宅石像,還是門後的照壁,一眼就能望到裏麵的屋子,從門口還看不出裏麵什麽情況,但明顯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
  山道,雨夜,落魄宅院?許長生看了看沒有牌匾的大門,回頭看見用衣袖躲雨的芸娘,後者麵色有些緊張,似乎是感覺有些害怕,想了想,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少爺,我們還是繼續趕路吧。”芸娘有些不安地拽著他的衣袖,低聲建議道。
  “往前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擋雨的地界,沒事的,有我在。”許長生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幾句,自己不怕淋雨,但芸娘可不行,再說青天白日的,還能有鬼不成。
  沒想到兩人一進門,主屋的破窗亮起橙黃的光。
  靜謐的院落僅有山風呼嘯,穿堂而過,木柴燃燒劈啪作響的聲音,在這寂靜深夜格外清晰,火光隨著風聲搖曳,落到無人打理的池塘,隨風泛起粼粼波光,靈異的場麵嚇得芸娘抓住許長生的手袖,直接躲到他身後。
  靈力加快運轉蘊藏於指尖,許長生麵色跟著也有些緊張。
  他先一步走上前去,芸娘拽著他衣袖不想讓他上前,但他執意想看看裏麵是什麽情況。
  內裏同樣破敗,牆角堆著肉眼可見的灰塵,夾雜著碎葉枯枝,被人刻意清理到了角落,屋內不算特別寬敞,也沒有兩人擔憂的妖魔鬼怪,僅有一道身影側對著兩人。
  燃燒的柴火來回搖曳,晃動得陰影跟著搖晃,聽見腳步聲響,那道身影抬起頭來,詫異地看向門口站著的許長生兩人。
  見許長生警惕地打量著自己,他拍了拍身上灰塵,瀟灑自然地站了起來。
  一身士子穿戴的青灰色長袍,男子麵容俊朗,嘴角噙笑。
  即便是麵對個頭才到自己下巴的兩人,他依舊拱手行禮,溫聲邀請道:“在下李玨,一介讀書人,見過兩位公子,想必兩位也是趕路至此,眼下外麵山雨欲來,如若不嫌棄,不如一起烤火驅寒?”
  溫文爾雅,沒有絲毫做作與刻意,當得起謙謙君子之名。
  許長生目光先是環顧四周,最後落在他的身上,牽著身後的芸娘,點頭回以一禮。
  “打擾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