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傷鷹文學

作家,著作近代曆史小說著作《天下無弊事》、《心宇將滅胡蘭成》、《故土戀人》、《無情決》、《瘋人日記》等著作,擅長小說、歌詞;被中共地方迫害的對象,兩次進派出所經曆肉刑,曾對本人揚言關精神病醫院,曾被街道社區軟禁工遼站,設置監護人,共產我的家產。
正文

短小說心宇將滅胡蘭成

(2024-09-23 10:03:20) 下一個

作者:俞小明

前言

本作品是一部虛構的近代言情曆史小說,故事含沙射影地道出了上個世紀40年代的曆史變遷,幾位主人公糾結著自己的曆史問題,因為頂著一個「漢奸罪名」而惶惶不可終日,最終,侍女小倩為了報答碧城小姐的恩情選擇了犧牲自己,書中展現了幾位主人公的情感糾葛,不僅故事趣味可口,也有許多值得人們思辨的地方。

說起與作者相識有些時日,這期間多談論創作之道。今有幸為其提序,心之快矣。

我並非故作文言狀,隻是忽而想起,覺得這其中樂趣諸多。既以如此,那便先來談作者,我覺作者對本文的態度可謂之認真,於創作期間,其改過多稿,甚有推翻前作,能做到如此實屬不易。

依我之見,其從前之作品可不看,但這部不看也許是種損失。雖本文也有不足之處,但與之前作品相比,是有進步,與不同之處的。於作品我不必過多言語,大家看後便知,相信會有所收獲。

主要人物介紹

汪兆銘:汪偽政權的二號人物,職銜:副主席

胡蘭成:汪副主席的筆杆子,日偽時期的X報社社長。

汪碧城:汪副主席的外甥女。

小倩:汪碧城侍女。

張愛玲:胡蘭成的妻子。

陸曼貞:胡蘭成曾經的情婦。

毛啊四:76號特務

南一輝:日本思想家

祝鴻才:警局老油條。

(一)

突入襲來的秋風比曆年來的都勤快,落葉愁悶似的蕭落了下來,幾片長葉滾著地兒時停時走,猛地大風搐來,一群落葉在空中撲騰翻滾,終究卷入塵封的世界。

樹葉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像針刺一樣貫入蘭成的耳根,蘭成的內心感到局促不安,手臂麻木不覺,於是乎掄了幾回胳膊,抖了抖筆,方才攤開紙筆,擬下明日報訊頭版標題:主席政躬日臻健康,喜訊傳來滿巷歡騰。

這時門「咿咿呀呀」地發出聲響,時而發出胡琴似的低長音,胡蘭成無端覺得那是一種嗚咽,心情驟然忐忑起來。隻見他直起身來,走到門後,手指攏住把手猛地拉開插銷,隻覺一道紅光透過門縫灑進屋裏,這光線雖然沒有白天的日頭來的咄咄逼人,卻也逼人擺出遮蔽光線的手勢。

胡蘭成微睜雙眸,透過門縫瞧見外麵的晚霞傾紅了半邊天;索性敞開了門一腳踏出沿階,見走廊四周萬籟俱寂,這才眺窗望去,隻見一隻孤騖逐著那輪銅餅似的火燒,甘願化為一顆天際間的黑子,湮滅於夕陽的餘輝下。

蘭成看得透徹,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離情別緒的惆悵來,內心感慨這日頭哪有不落的道理,他的神情象是在須臾什麽,這時,電話鈴聲「叮鈴鈴」地不絕於耳,蘭成晃了晃神,回到伏案桌前,不慌不忙地撩起電話,隻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嘶啞的聲音:是蘭成嗎?

胡蘭成的心「咯噔」了一下,心跳似乎循著鈴聲到了嗓子眼,胡蘭成從一隻手抓電話改成了雙手托舉:是,我是蘭成,緊接著又無趣地問道:汪副主席的身體可好癢些了?

汪兆銘沒有作聲,蘭成心中思忖:「瞧著一言不發的陣勢想必不是什麽好兆頭,」電話的那頭許久才傳出汪副主席的柳州官腔:「我的舊疾你是曉得的,現在說這些已經為時已晚,若還有的治,我亦無須遠赴東洋。」話說到此處,汪兆銘便悲不絕於心,唏噓了幾句,胡蘭成自知汪副主席時日無多,不覺兩行熱淚撲簌簌滾落了下來,滴在自己的「虎口穴」,蘭成哽咽道:主席隻需靜養。用不了多日,身體必無大恙。

汪兆銘平複了下情緒,說道:蘭成,我有一事要囑托你。

胡蘭成畢恭畢敬地回應道:主席請說。

汪兆銘說道:我不在期間,希望你好好替我照顧碧城,碧城是我的外甥女,想必你是知曉的,現在是戰時統治經濟,物資配給難免緊張,我是曉得你的難處的,已經命令「一區公署經濟處」幫你多要了一些物品配額,方便你的生活所需,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少操點心,如果還有什麽困難,你盡管提出來,我能替你辦到的必然竭盡所能。

胡蘭成的眼角噙著淚花,他還想說些什麽,卻如鯁在喉,亦無從繼續說下去了,汪兆銘見胡蘭成默不作聲,隨即掛了電話。

(二)

翌日,國民政府宣傳部王幹事攜著碧城的行李,銜命來報社找胡蘭成,胡蘭成初見碧城,乍看愈發覺得象是從東洋來的學生。可能受到東洋人的教化,穿著打扮透著東洋女生的靈氣,  穿著一件紅白條紋的單長衫,風格卻是日式的,頭上打個紅綢蝴蝶結,一頭如墨的中發劄成馬尾辮子置在脖子一邊,劉海點綴著眉尖,顯得若隱若現,高瘦清冷的麵龐透著雋秀氣,相貌亦是有圓有方,圓的是烏溜溜的一汪秋水,方的是那框青春的輪廓線。

胡蘭成親切的關懷道:我已經讓王幹事幫你張羅了一間房,就在沿街「姚宅石庫門」的巷子裏,那裏是一處三合院式的近代民居,地方顯得寬敞,我已經和「洋行協理」梅珍夫人談妥了,租期三年,她聽聞是碧城小姐要住,心中是一百個願意的,房間內還特意布置了一架鋼琴,說是久聞碧城小姐在文藝界頗負盛名,能彈奏些好曲子來,所幸就把這架鋼琴留下了。

碧城笑而不語,隻是低著頭自顧坐了下來,也不稱呼先生。胡蘭成又把目光投向小倩,說道:想必這位是小倩姑娘吧!

小倩那張觀紅瘦小泛黃的臉看上去象是從貧苦家庭出來的孩子,穿著一件略顯寬大的藍綢夾袍,那個年代的女娃吃不飽飯是再也家常不過了,因此青春期沒有發育好,穿什麽衣服都給人一種平麵鏡的感覺,胸部亦是沒有玉筍一般的隆起狀,小倩捋了捋一旁肩邊的辮子,稱呼道:先生。

胡蘭成舊話重提:我聽內政部的人說,汪副主席的外甥女才華橫溢,不僅會吟詩作畫,還是有名的鋼琴演奏家。一邊說著,一邊「低頭貓腰」從桌下掏出一個暖熱水瓶來,先是沏了兩杯茶,算是給兩位姑娘的周到。

小倩興奮地連連點頭,蘭成本不是誇她的,她卻自個兒興奮起來,說話聲音底氣十足,一看就是直性子,肚子裏到底是藏不住話的,小倩迸出話來:那是,也不看我家小姐是誰的外甥女,她最擅長的就是鋼琴獨奏,還有......話說到一半,隻見碧城皺了鄒眉,投去怪罪的眼神,小倩這才欲言又止。

蘭成食指扣住杯柄先是迎麵遞予一杯給碧城奉上,碧城矜持地恭迎了上去,雙手禮貌的捧住茶杯的搪瓷外壁,胡蘭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碧城的英容相貌,未曾料想這茶杯不亦久端,碧城端久了難免掌心發燙,於是咳嗽了一聲,胡蘭成這才把手一鬆。

他又遞予一杯茶水給予小倩,小倩接過茶杯,吹了吹杯中的水蒸氣,也不講究喝茶的學問,囫圇悶了下去,連口茶葉渣都不剩。胡蘭成瞧時候不早了,說道:午餐時間到了,不如我們找個館子先吃飯。

碧城輕聲說道:不用麻煩了,我們方才在路上吃了些點心,不如叫輛黃包車直接把我們送到住處就行了,我們自個兒煮麵條吃。

小倩的肚子襲來一陣一陣的「咕嚕咕嚕」聲來,蘭成說道:想必小倩姑娘是沒吃午飯的緣故。小倩的臉蛋漲的通紅,顯得很難為情,終究肚子是不會說謊的。

蘭成笑道:吃過就吃過,沒吃過就沒吃過,不必在我這裏客氣!

小倩回過頭去,瞥了一眼碧城,碧城麵露些許的難色,說道:外麵也沒有我們愛吃的菜,到是怪想念大黃媽做的「君踏菜」,這菜與筍絲鹹菜一起做羹很鮮美的,隻可惜她沒隨我來,要不然讓她備些來才是好的,一同煮了大家分了吃。

小倩跟著應道:想必這裏是沒有的了。

胡蘭成笑道:這道「君踏菜」雖說這裏沒有,倒不如我講一個和這「君踏菜」有關的故事,不妨吊吊二位小姐的口味。

一聽到講故事,小倩來了勁,努嘴小嘴巴說道:你講的故事必須得打動我們喔,要不然我們家小姐可是要拿你是問的。小倩端坐了姿勢,挪了挪屁股,擺出一副慈禧太後看大戲的樣子,碧城瞧這丫頭平日裏也是被她慣壞了的,也不分場合,見誰誰都「人來熟」,碧城拿她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又心想:眼前的這位胡先生據說是舅舅的筆杆子,想必是滿腹經綸的了,不如借此機會聽他說上一番,也好讓我瞧瞧他的學識和修養配不配做舅舅的「文膽」。

蘭成微微向二位姑娘點頭示意,又擺出一副說書人的樣子,字正腔圓地娓娓道來:話說北宋徽欽二帝被金人擄走,欽宗之弟康王趙構倉皇南逃,路經江南名曰洪塘的地方,金兵窮追不舍,幸得有一戶農民三男一女阻攔金兵,康王得以虎口脫生。康王即位後,便在路經此地的石橋上取名為「留車橋」,這個村子也叫「留車橋」,被康王車駕踐踏過的一種蔬菜就叫「君踏菜」。

碧城莞然一笑,站起身來鼓掌道:不愧是先生,到底肚子裏是有學問的。

胡蘭成聽到「先生」二字,會心一笑,說道:慚愧,慚愧,汪副主席才是當世的大才子,其詩堪稱當世一絕。

碧城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說道:隻可惜他寫的詩意象太過悲愴,都說「詩言誌」我看舅舅是言他自己的「曲線救國」了,他這樣的犧牲無非是想拿自己的恥辱換取「和平運動」,隻可惜我們都成了他局中的棋子,想脫身卻越陷越深。

蘭成說道:不如我們先去吃飯吧,有什麽話吃完飯再續。

碧城怨道:我突然沒了吃飯的心情,我和小倩先回住處去了。

胡蘭成見碧城這幅態度,沉吟片刻,思忖著:眼下時局不穩,加上汪副主席病情惡化,生命危在旦夕,剛才碧城小姐的言下之意已經足以表明形勢的嚴峻。到底是明白了碧城小姐不肯吃飯的緣由了。

於是胡蘭成提著碧城的行李箱子來到客廳處,又吩咐報館的汽車夫準備好出行要用的車輛,一行人幫襯著搬行李箱子......

 

(三)

漸遠處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打醮聲,瞬間劃破了寂靜的清晨,這一晚碧城本就睡不安穩,被這「鍾磬絲竹」的誦經聲一叨擾,愈發睡不著了,碧城左眼皮跳動的厲害,心神被這麽一攪,腦海裏反倒浮想起自己奔喪時候的情景來,碧城不敢繼續想下去,於是閉上眼睛佯睡,卻始終輾轉反複,碧城猛地從床上直起身來,嚷道:小倩,小倩。

小倩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從後房出來,說道:小姐你這是怎麽了,時間還早著呢,以往你可不是這樣的。

碧城抓住小倩的袖子問道:剛才是否有聽到和尚的念經聲?

小倩稟道:我們這裏連個木魚都沒有,誰會在大清早做那麽無聊的事情,又不是誰家死了人。

碧城緊緊拽住小倩的手,又仔細聽了一遍,並未聞見什麽打醮聲,這才抒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可能是我多心了。

又過了幾個時辰,天空褪去微亮的晨曦,弄堂裏開始傳來小販的叫賣聲,和往常一樣,碧城先是漱了口,洗了臉麵,吃了南洋小籠包子。

早上濕氣還未褪去,卻又下起陰雨來,屋內的空氣不覺令人窒息,憋的她喘不過氣來,於是碧城推開了門,走到簷廊底下,簷廊的上梁是半月形的拱門,拱門的正麵刻著木雕的牡丹團錦圖,雖不及皇家建築來的雕梁畫棟,卻不失工匠精神,牡丹花紋鐫刻在木梁上,顯得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都說牡丹代表祥瑞,但亂世紛爭,又何祥瑞可言呢?然而她的內心卻是枯萎似的,碧城扶著簷廊的欄杆低眉緊蹙,隻見院門外人頭攢動,一群人圍著小販蜂擁而上,紛紛爭相撕扯起報紙來,碧城忙喚來小倩,道:快去外麵瞧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倩諾聲而去,從報販哪裏瞧得消息,又三步並作一步,從樓梯間「撲咚撲咚」的小跑上來,還沒等碧城開口,碧城沮喪著臉說道:汪~汪先生。

碧城關切道:舅舅怎麽了?

碧城道:汪先生仙逝了。

碧城驚聞噩耗,不覺悲由心生,隻覺眼前漆黑的一片,象是在放黑白電影,小倩的身影亦變得模糊起來,小倩迎身上去,扶住碧城的胳膊道: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碧城道:我沒事,你快些替我吩咐蘭成先生,讓他務必幫我張羅好舅舅的喪事。

汪兆銘去世的消息很快傳至大街小巷,權利更迭的時代,多事的「二戰」很快進入了尾聲,同盟國在太平洋戰場上捷報頻傳,預示著汪偽們的時日不多了。

汪兆銘去世的第二個年頭,正值七月十五鬼節那天,每家店家的門口和每條弄堂的前麵飛舞著紙衣紙褲,這仿佛成了鐵律,碧城站在簷廊處神情顯得恍惚,這一年她消瘦了不少,謝絕了一切登門拜訪的客人,每天隻有小倩拿著憑證去外麵兌些米糧,碧城也不過問外麵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不難看出小倩近日來的表情顯得有些難堪,小倩走到碧城的身邊唯唯諾諾地說道:小姐,外麵的米糧都漲到6萬一袋了,你可要早做打算呀!

碧城說道:不是月底會有蘭成先生送來的救濟糧嗎?

小倩道: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外麵的時局,美國人在日本本土投了兩顆原子彈。

碧城聽小倩這番說辭,默了聲,自個兒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屋內......

(四)

毛阿四猛地闖進報社來找胡蘭成,胡蘭成聞訊出來,隻見他的胳膊上掛了彩,鮮血直淌下來,滴在地板上,凝滾成一灘血。

胡蘭成神情慌張地問道:這是誰朝你開的槍?

毛阿四嚷道:快給我手巾。

胡蘭成把一條白手巾遞予他,毛阿四嘴裏咬住一端的手巾猛地一紮,打了個死結,那鮮血瞬間滲進手巾染成血色。

毛阿四額頭冒著汗珠,粗喘了兩口氣,說道:日本天皇今日宣布投降了,虹口道場的日本兵氣不過,拿我們76號出氣,罵我們是支那豬,還朝我們開槍,不少同誌都栽在日本人的槍口下,我是好不容易才虎口脫生的。

毛阿四原先是青幫的頭目,後來歸降了日本人,做了76號的特務。

胡蘭成聽聞他的這樁如實所說,身體癱軟在座椅上,胡蘭成顯得六神無主,目光略顯呆滯,隻顧著自說自話:快,快帶上碧城,我們一起逃。

毛阿四回應道:帶上碧城一個女流不方便,又不能做日本人的擋箭牌,帶她何用?更何況汪副主席已經仙逝,日本人是不會買一個死人的帳的。

胡蘭成覺得帶上碧城是有用的,以為日本人不看僧麵看佛麵,不過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於是說道:汪先生待我不薄,對我有知遇之恩,若沒有他的眷顧就沒有我胡蘭成的今天。

毛阿四無奈地搖頭說道:我是先走一步了,我在鄉下還有幾房親戚可以投靠,若你需要我幫忙,到時候不妨來找我,說完一溜煙就跑了,胡蘭成跑出幾步路,本想追回他還有事情和他交代,他卻到好,連個鬼影子都不見了。

蘭成感覺自己額頭灼熱一般,象是發起燒來,這一日頭便昏昏沉沉的,於是立即動身回家,他搖晃著身子踉蹌直入家門,隻見院子裏散落著丟棄的雜物和石塊,門窗的玻璃碎了一地,心中頓時冒起一團怒氣來,然而又不敢聲張,隻能四處尋覓起愛玲來,發現屋內沒有她的人影,蘭成急了,忽然發現桌上留有一張紙條,紙上寫著:蘭成,今天幾個不知名的愛國學生朝我屋裏丟起石頭來,還有人搬來糞缸說要活淹了我們,口口聲聲叫罵打倒漢奸,我已從後門安全脫身,若要尋我,去張媽家。

時至深夜,胡蘭成這才趕到張媽家,愛玲背對著蘭成佯睡,蘭成輕身走將過去,伏下身來,耳語私鬢地說道:愛玲,我回來了。

她假裝沒有聽見,蘭成洞察她的鼻息,她的胸部急遽起伏,象是在吞咽什麽不容許哭出來的眼淚,蘭成用額貼了她的臉龐,濕的那片飛濺入蘭成的唇角。

「蘭成你回來就好」片刻她才輕聲喚道,眼角是一滴淚滾落,重重地打濕在蘭成的額,蘭成心裏覺得沉重。她又轉過身來從被窩中伸出手臂,緊緊的摟住蘭成,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蘭成寬了衣裳,並頭和愛玲睡去,這時外麵傳來一陣打更聲,他像一隻驚弓之鳥猛地翻身起來,愛玲說道:這是打更聲,你聽......這時外麵傳來打更人低沉的呼叫聲:「家家戶戶小心火燭......家家戶戶......」,這聲音有遠及近,又隨著打更人的漸行漸遠,隻剩下孱弱的餘聲。

蘭成回過頭去問愛玲:我們那個多久沒做了。

愛玲道:我也記不清了,有快兩月有餘了。

蘭成翻身摟住愛玲,咬了她的粉脖,卻又覺得頭腦發脹,顯得力不從心,蘭成低聲喚道:我想明天的米價要漲到八萬元一袋了。

愛玲輕聲怨道:我們夫妻恩愛,你卻說起米價物價來,豈不令人掃興。

蘭成歎了一口氣說道:愛玲我們還是離婚吧,我給不了你幸福,現在時局動蕩,我又頂著一個漢奸的帽子,你跟我是生存不下去的。

愛玲把身子側在床頭一邊,望著窗戶外的啟明星,回憶起孩提時代的情形來,兒時鄉下的仲夏夜是多麽的美,夜空時常星羅棋布,如今回到舊地,卻是一副蒼蒼涼的晚景,樹木像個禿頭老,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風采,屋頂的瓦片在夜光的襯托下泛著淚光,隻有那顆啟明星,在幽暗的夜空中劃出一盞明燈,仿佛給人捎去希望。

她回過身來抱了蘭成許久便鬆開了,低聲道:說吧,你有什麽事情瞞著我,以前從未聽你這樣提起過離婚。

蘭成道:汪副主席再世時對我不薄,他吩咐我要好好照顧碧城。

愛玲狠狠地擰了一把蘭成的胳膊,哭到:你和她是什麽關係,倒是要這樣瞞著我。

蘭成道:是你多想了,我們什麽關係都沒有。

愛玲道:不要說了,我給你時間讓你做一個選擇,要麽選擇她要麽選擇我,你現在就可以走了,反正我現在不想見你,等你想明白了自然會回來找我。

愛玲不曾發現蘭成身體抱恙,隻見他穿上衣服,在屋內踉蹌了幾步,隨即輕聲把門合上,卻不曾和她有片刻留步。

 

(五)

日本戰敗以後,原國民政府從重慶還都南京,清算漢奸就指日可待了,胡蘭成自知不能連累家人,於是再也沒有找過愛玲,而是自個兒隱姓埋名,在外邊跑起了單幫,置辦些小生意。

時下學潮湧動,社會各界要求嚴懲漢奸的呼聲一浪勝似一浪,國民政府立即成立了「除奸警察大隊」,肆意搜捕一切嫌疑之人,在白色恐怖籠罩之下,胡蘭成處處謹慎小心,有巡捕幾次三番來詢問他的過往,他卻能瞞天過海,幾番化險為夷。

然而碧城就沒有那麽幸運了,隔壁的武太太有一次和小倩聊天,小倩心直口快的性格自然是露了碧城小姐的底細,武太太畢竟是見過世麵的,自知碧城身份的輕重,武太太自有她的盤算,戡亂時期,百姓的日子那叫一個煎熬,武太太不知道從哪裏得到消息,說是隻要舉報隱姓埋名的漢奸就可以獲得國民政府的獎勵,於是便起了歹心,告發了碧城。

碧城其實和漢奸是粘不上邊緣的,比起那些殺人越貨,逃到大城市來的偽保長,偽鄉長們,碧城壓根就排不上清算對象,那些手裏沾滿同胞鮮血的漢奸,但凡有點關係的,熟絡下人際關係,獻上一些銀元也都洗白了,唯獨這汪碧城,是偏偏逃也逃不掉,躲也沒地方藏。

汪碧城不是漢奸便得定性為漢奸,這是政治的需要,汪兆銘雖死,其政治影響力尤存,碧城作為他的血親,自然是脫不了幹係,加上她接受過日本的教育,扣一頂漢奸的帽子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碧城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人出賣了,她自己未曾料想,終有一日自己的身份會和漢奸扯上關係,碧城不曉得世道艱險,更何況攤上這種事沒有錢打點是萬般不行的。

忽有一日,除奸大隊一班人馬突襲了碧城的石庫門宅邸,帶頭的是個黑臉的胖子,那胖子帶著痞子氣,分不清是兵痞還是流氓,嚷道:誰是汪碧城。

碧城和小倩聞訊,從廂房裏走了出來,小倩應道:找我們家小姐做什麽。

帶頭的「黑胖」臉上掛著猥瑣的表情,走到碧城的身前打量了一番,嘖嘖讚了一番她的水蛇腰和好臉蛋,淫笑道:不去做舞女可惜了,來人把汪碧城帶走,從今以後這房間裏的金銀物件,一律充公沒收。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碧城沒有防備,一班人要硬拖碧城走,碧城和小倩抵死不肯鬆手,姊妹十指連心,手指互相打著結,碧城哭嚷道:小倩,去找胡先生,他一定有辦法。

終究她們寡不敵眾,加上一介女流,力氣再大也大不過男人們,自從碧城被帶走之後,小倩四處尋覓起胡蘭成的下落來,可是胡蘭成自身難保,他是否又會出手救碧城呢?

(六)

小倩四處打聽,聽說管事的姓祝名鴻才,據小道消息說:隻要交足了保證金,碧城小姐就能放出來。小倩想起當年碧城小姐對她的好,便把一隻翡翠玉鐲子贈予了她,時下這隻手鐲仍舊戴在自己的手腕處,小倩回想起舊時的姊妹深情,不覺眼淚撲漱漱落了下來,雖說舍不得這隻鐲子,然而救人要緊,於是當了些銀元,時下辦什麽事情,法幣是不及銀元管用的。

小倩先是自個兒找到祝鴻才,希望祝局長能夠惘開一麵,放了自家的小姐,小倩也沒有行賄的經曆,不知如何行賄的套路,還未等祝鴻才開口,就自個兒掏出一袋子銀元來,她單純地認為,隻要賄了銀元,自家的小姐必定能安然無恙地放出來,孰不知這行賄的事是有套路可循的,光打點一個人又怎麽行的通呢?

小倩見竹籃打水一場空,於是根據小姐遺留下來的通訊線索,找到了胡蘭成,胡蘭成得知碧城被逮捕入獄,心中尤為痛惜,自責道:我這是辜負了汪副主席的囑托,碧城小姐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便是罪過的了,當初我就應該把你們一起帶走。

這時胡蘭成的腦海裏便想起一個人來,她便是鼎鼎有名的交際花「陸曼貞」,胡蘭成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對著小倩說道:我怎麽把她給忘了,若她能出手相救,碧城必定有救。

翌日,胡蘭成去「俞記客棧」的俞老板那裏籌備了幾棵上好的西洋參,又精心挑了些上好的綢緞準備給曼貞小姐送去。

蘭成先是來到揚子舞廳,向服務生詢問起曼貞小姐的下落來,服務生說道:舞台上唱「玫瑰玫瑰我愛你」的便是,隻見舞台正中央站著一位聘婷玉立的女子,一旁的「阿娜拉斯」大樂隊正在奏著配樂,蘭成瞧得清楚,隻見她擁有一張薄薄的瓜子臉,顏色粉嫩白淨,下巴尖俏,那張嬌小玲瓏的嘴時開時閉。她用的唇膏是時下流行的玫瑰紅,臉的當中是一條筆挺的鼻梁,猶如白玉莖。眼睛隨著音樂的節奏時睜時閉,蛾眉淡掃,簡直生的嫵媚動人,兩排濃密烏亮的長睫毛在舞美燈光的作用下閃爍著,翻卷的睫毛昂藏無盡風流。

演出結束後,曼貞回到卸妝室,順手從服務生那裏接過「姓名貼」,隻見偌大的「胡蘭成」三個字映入她的眼簾,曼貞心中思忖:怎麽會是他。

原來曼貞曾經是胡蘭成的坐上客,「汪偽時期」兩個人私下關係曖昧,曾幾何時,曼貞便成了胡蘭成的情婦,後來汪偽政權倒台了,胡蘭成不知所蹤,曼貞又投靠了警備司令部顧軍長,做了他的姨太太。

然而顧軍長生性風流慣了,那家夥自然是不管用了,曼貞知道若自己沒有一個子嗣,早晚會因為自己色衰遭致顧軍長的拋棄,曼貞想起胡蘭成心中便生了一計,一個荒誕的念頭閃過:何不「借精生子」?

曼貞約胡蘭成來到自己的私房處,蘭成應聲邀約,一進入門來,隻見眼前的陸曼貞和舞台上的她判若兩人,她穿著一件藍底小白花的布旗袍,手腕處帶著一塊腕表,看上去倒象是一位小學女教員。

曼貞說道:多年不見了,你可有曾想起過我。

蘭成慚愧道:奈何世道不安穩,我自顧不暇。

曼貞輕笑道:好一個自顧不暇,這次來找我什麽事?

蘭成直言不諱地說道:我想請你救幫我救出汪碧城。

曼貞瞥了他一眼,陰陽怪氣的譏笑道:怎麽,汪某人的外甥女成了你的姘頭了?

蘭成強壓抑憤怒的情緒,說道:我這次來是有求與你,而不是被你來奚落的。

曼貞站起身來,雙手叉腰,氣道:我背給你聽,“吾妻曼貞,並蒂於約,誓與歲月求靜好,以示兩情繾綣之決心,使現實者複歸於情,懷疑者複歸於信。這是你當初寫給我的誓言,好一個負心的胡蘭成,曼貞雙手緊握拳頭,對著蘭成的胸口一陣波浪鼓似的捶打。

蘭成見狀,猛地抱住曼貞的腰,用力一提,曼貞的身體便被騰空使不上力了,蘭成又把曼貞抱到沙發上,強行用身體壓住她,使得她動彈不得。

蘭成便道:你鬧夠了沒,我這次來是真心求你事的。

曼貞道:你讓我幫你未必不可,隻是今天得便宜你一件事情。

蘭成追問:便宜我什麽事情。

曼貞道:我的處境想必你是知道的,那個老頑固風流慣了,身下那把槍是不管用的,而我需要你幫我生個兒子,都說你們男人可以找女人借腹生子,這次得便宜了你。

蘭成道:荒唐,我們現在又算是什麽關係,何況若被顧軍長發現,你我是要掉腦袋的。

曼貞道:這忙你幫還是不幫

蘭成答道:掉腦袋的事情我不幫。

曼貞不顧羞恥,撕扯起蘭成的衣褲來,蘭成慌道:你要做什麽。

曼貞一邊強脫蘭成的衣服,一邊硬是解了他的褲帶倒騎了上去......

完事後曼楨譏笑道:現在害怕掉腦袋嗎?我的胡先生。

蘭成道: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如何救碧城了吧?

曼貞整了整褶皺的旗袍領子,說道:聽說她身邊有一個侍女,叫什麽小倩來著,讓她去頂吧。

蘭成道:這怎麽可以,不是害人性命嗎?

曼貞穿上了高跟尖頭小皮鞋,搖著身子走到門後邊,說道:這也是我唯一能幫你的辦法,至於她願不願意我就管不著了,說完合上了門,自個兒叫了汽車夫去了顧公館。

(七)

 

胡蘭成又回到了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街道上擠滿了小販,雜耍和馬戲表演,衣服襤褸的小癟三正伸長著滿是膿瘡的手,一邊向路人沿街乞討;時而又有一群學生走上街頭,高喊著:「反饑餓反內戰」,旁邊則是一群黑壓壓的警察圍住他們,這難道就是臨近新春的場景圖嗎?蘭成捫心自問。

時局動蕩的年代,人民無心過好年,每個家庭都有一頓無限惆悵的「離散飯」,這年還是不過好,又有多少家庭要在除夕之夜傷感呀!禍起戰亂,又有多少支離破碎的家庭肢解著社會的脈絡圖,又重新扭曲在一起組建著變態似的家庭,那個年代,人都是變態的,所以為了求生,一切的想法都是變態的。

胡蘭成神情顯得沮喪,他來到小倩的住處,對著小倩說道:該走的關係我都走了一遭,要想救出碧城比登天還難,唯有一個辦法可行。

小倩急切地追問道:什麽辦法你到是快說呀。

蘭成便道:那就是頂包,用你的人頭換碧城的人頭。

小倩聽了蘭成的辦法,起初覺得驚世駭俗,後來似乎又想明白些道理,反倒淡泊起生命來,想想自己活在這個時代亦是悲涼的,一個「上詐下愚」的社會,人心亦是叵測的,從北伐到抗戰,又從抗戰到內戰,百姓的日子不曾有過片刻安穩。

心宇將滅萬事休,她的腦海裏又浮現出當年汪副主席演講時的「和平運動綱領」,小倩似乎明白了一切:淡淡地說道,那就用我頂包碧城小姐吧。

是該行刑了,獄警來到關押碧城的牢房裏,問道:要上路了,你還有什麽事情沒有交代的嗎?

碧城說道:我想彈奏一曲肖邦的圓舞曲。

獄警道:這裏不便有什麽鋼琴,隻有唱片機,你若想聽唱片,我們放給你聽,聽完就好上路了。

碧城點了點頭,這時留聲機裏傳出悠揚的琴鍵聲,碧城閉上雙眸靜靜的聆聽,腦海裏又浮現出南一輝老師的影子來,這是他最後一次給自己彈奏的肖邦圓舞曲,他的指尖飛快婆娑,酣暢淋漓,鋼琴觸鍵的音色是溫暖的,如同午後清爽的陽光沐浴著她的心房,他的琴鍵扣動了少女的情竇初開,然而這一切亦都是沒有結果的。

南一輝的鋼琴獨奏聲結束了,他的目光遊向靠近陽台邊上的日記本,碧城觀影著他的一舉一動,他走向哪裏碧城就跟跟在他的身後,南一輝翻看日記本,隻見裏麵夾著一張他與碧城在玫瑰園時候的合影,照片裏的碧城顯得有些靦腆,把頭微微的伸向南老師一側的肩膀,南一輝撫摸著相片裏碧城的影子,一滴淚滾落了下來,又抬頭望見玻璃的反光麵襯著碧城的影子,這一幕讓他想起了在日本和美智子離別時候的情形,美智子的神韻和碧城如出一轍,仿佛美智子又活了回來,若沒有戰爭,想必美智子不會和他陰陽久別,南一輝轉過背來,對著碧城說道:我該回日本了。

碧城顯得既驚訝又茫然,問道:什麽時候走,怎麽那麽快就要走了。

南一輝勉強笑道:是呀,不過我們還會再見的。

話音剛落,南老師伸出臂膀,摟住碧城的肩背,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碧城吃了一驚,抬起頭望著南老師,隻見他的雙眸泛著淚光,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能說,隻是臨別之際說了簡短一句話來:我想你是不會懂曲中的緣由的。

碧城顯得既吃驚又驚喜,她琢磨著這個南老師吻別的含義,這個吻究竟是代表「師生情」、「友情」、還是「愛情」?正當她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之中時,南老師卻提著行李箱離開了琴房,碧城眼睜睜地望著自己心愛的老師離去,心中翻湧著「五味雜陳」,她是多麽想飛奔上去擁抱住他,恨不得把他捧在自己的手心裏,再也逃不掉,然而她卻連敞開心扉想要表白的勇氣都沒有,對於她來說,離別顯得是這樣的唐突和慌亂,美好轉瞬即逝。

碧城回到了現實的場景裏,她被押送至刑場,然後眼前一黑,後麵發生的事情她亦無從所知;太平洋的彼端,南一輝為他的「法西斯著作理論」付出了生命代價,他被處以極刑,這位雙手從未沾染過鮮血的日本思想家,碧城的音樂啟蒙老師,卻因為生前著作的「不義之思想」給亞洲人民帶來了沉痛的災難。

故事到了結尾,碧城是活了下來,亂崗上的墳頭,沒有蒲鬆齡筆下淒美的女鬼故事,反倒是現實之中開了一個荒唐的玩笑,那位默默無聲的小倩姑娘以死襯托了大人物的悲涼,然而祭奠她的人,不是碧城,也不是胡蘭成,而是廣大讀者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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