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立

勝立

當我靜靜地在江水裏往下沉的時候，我感受到江水的清涼，撫摸這我的每一寸肌膚，八月的驕陽當頂，似火炎熱，粘稠在身上的灰塵和稻穗，以及沉悶燥熱的蟬鳴，被溫潤，舒適的江水一掃而光。我看到了我的狗虎子歡快地向我奔跑。我看到了我的媽媽，她在向我招手微笑。我看到了我的父親，他靜靜地坐在那裏抽煙。我看到我的哥哥，他在焦急地到處找我。我看到我的姐姐，她正在出嫁的路上。我的狗狗虎子正在向我跑過來，但是它找不到我。

我叫勝立，從這個名字你就知道我的大概出生年代，我出生的時候文革即將結束，在一個小小的華中農村村莊裏，周圍人的名字都是有濃厚的時代烙印，比如衛東，爭光，向東，向陽。那時候的生產隊要掙工分，成年男子一天10分，女子8分，未成年5分。每天一大早，生產隊隊長就在村口敲鍾，那是上工的信號。家家戶戶的勞力就帶上農具，一起去上工。有時候有時候下雨，人們就在家裏做一些家裏能做的活兒，比如說整理農具，比如說打繩子，一群男男女女聊天拉家常。

村裏大概200多人有五種不同的姓氏組成，算是一個雜姓村，卻沒有常見雜姓村的矛盾。我們姓吳的在這小村裏算是大戶，我祖爺爺是討飯來到這個村子的，我爺爺曾經是土地改革的積極分子，他曾經是生產隊長30年算是非常有威望。我祖爺爺和爺爺子孫滿堂。我父親有兄弟三人，可是他們身體都不是太好，那時候的農村孩子能養大都不錯了。肺結核和乙肝甲肝都是很常見的，有時候會有霍亂全家全村都走掉的也有。

我們小時候很好，沒有那麽大壓力，當時雖然物質沒有那麽豐富但是基本也有飯吃，也有小學可以上。小學的老師都很不錯，很多是下放下來的知識分子，水平很高，所以我很喜歡上學。那時候的農村走出農門改變命運的路隻有兩條，當兵或者是考大學。以我的身體條件當兵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可是我非常想走出這個村子看一看，所以上大學是唯一的路子。那時候的大學要連過幾關，小學升初中要考一次，初中升高中要考一次，高中考到大學還要再考一次。基本上小學升不了初中的回家務農或者到後麵就是出去打工。初中升高中隻有考上縣一中的才有機會上大學，考上普通高中的上大學的機會很低。我很幸運念書還算不錯，小學升初中的時候雖然隻是念了一個普通初中，但是初中考高中的時候我考上了縣一中，在我們的初中也算是百裏挑一了。

可是上線一中要交不少學費，我的父親因為肺結核早些年就去世了，母親最近身體也非常不好。我的姐姐出嫁了，我哥哥去年出來打工跌落腳手架也離開了。我想上高中，去找我叔叔借錢，我叔叔說我就得自己掙學費。我聽說離家附近的大城市旅遊建築工人，如果我去暑假去工作那麽我就能掙到足夠的學費。

如是我就跟著我叔叔介紹了一個人來到來到這個大城市江城。我從來沒有來過這麽大的地方，以前去過最大的地方是離家10公裏的縣城，走兩小時就到了。江城是個大城市，到處人聲嘈雜無比擁擠。100公裏的路開了四五個小時，路途無比顛簸，我一路暈車天昏地暗終於來到這個工地。這個建築工地就在漢江旁邊，工地的那些簡易的腳手架都是竹板和木板搭成的。我們作為小工每天就是把泥沙和磚遞給那些建築工人，然後做些雜活，每天的工錢是五毛錢，如果能做滿兩個月，我就能掙到上學的學費了。

這裏的人遠遠沒有家鄉的人那麽和善。第一天我的手就被磨破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稍稍晚了一點飯菜就沒有了。我在放工以後有時候會爬到腳手架上麵看著遠處的夕陽想我的狗狗虎子。虎子是一條小黃狗，他是我們村強浩家的狗黑子生的，我軟磨硬泡才讓媽媽用一升米去他們家換了這條狗。虎子是我的好朋友，去年暑假每天我帶它出去放牛，帶它出去走路給他找吃的。它對我好極了，經常到我身邊跟著我的腳後，我去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村裏的狗養起來是很簡單，都是散養，他們會經常出去自己找吃的，有時候回來吃些家裏的吃些剩飯剩菜。虎子的眼睛清澈明亮，經常真誠地看著我。我喜歡他，我有時候在想虎子現在在幹什麽，他會也在想我嗎？

我有時候也會想起我哥哥爭光。去年他出來打工的時候不小心摔落，引起頸椎骨折就去世了，我不知道他在另外一個世界可好。爭光是一個好哥哥，他念書不是太好。可是在我受人欺負的時候，他經常幫我。有時候我也會想起我姐姐光榮，她念完小學就輟學了，不到18歲就嫁到另外一個村裏，她出嫁那天我很傷心，覺得從此就少了一個疼我的人。可是那時候的女孩子很多都這樣，我們有什麽辦法呢？

包工頭今天又說又要又要扣工錢，因為我在挑磚的時候那個籃子壞了，我要求他不要扣我錢，我需要這個錢去上學，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說。今天天特別熱，三伏之後的一天我特別想去遊泳，我知道漢漢江離著我們不遠，大概走15分鍾就可以了，我非常想去，可是工地裏的不準人出去遊泳怕出事兒不好交代。

我隻好偷偷溜出去。我來到江邊夕陽灑在江麵上像鯉魚林一片一片的漂亮極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寬的水麵，比我們縣城的大河寬多了。從這頭到那一頭，有些看不到邊。到底是大城市，我坐在岸上把腳放在水裏。江水真涼啊，現在要是有個遊泳圈就好了。我不會遊泳，因為家裏都不讓我們下水，怕出事。農村每年不淹死幾個幾個孩子都不正常，在家裏時候我有時候會給自行車輪胎打滿氣，然後套到身上在水裏泡一會兒。現在要是有一隻遊泳圈就好了，這樣我可以下江水享受著水的清涼。

看著江麵的水波蕩漾，一層一層的微風拂過，水浪漸漸漸怕在岸上。 有時候會修小魚遊過，有時候有水鳥飛過，有時候有大船拉著長長的汽笛駕駛過。好美啊，畢竟是大城市，要能留在這美景就好了，不用擔心上學的事情，也不要擔心包工頭的克扣工資。

腳底的清涼和頭腦發熱讓我身體不舒服，我往水裏走了幾步。水到齊腰深的時候，我想就停在這裏欣賞一下江水和夕陽。我看到水裏遊的魚兒自由自在的，天上的飛鳥也自由自在。我羨慕他們，突然一個浪頭打過來， 我腳下失去了平衡，就倒在水裏。我想站起來，可是又摔了一跤，這一下我發現就算我站起來，我的頭也出不了水。可是我一點都不慌，水真清涼啊，如果我就享受這樣的清涼舒暢，把時間停到這裏很也很不錯吧。

我睜開眼睛，很奇怪，還能看到水裏遊的魚，雖然看不了太遠，我想去擁抱他們，於是就再往裏頭走了幾步，這一下我發現我的腳底沒有地方能讓我站住的。我不知道我現在是在上浮還是下沉，於是我放開的雙手放鬆自己，我張開了嘴喝了幾口江水，江水並不苦，但肯定沒有家鄉的水好喝，還有一些機油味。 然後我看到了我的哥哥，我的媽媽，我的奶奶他們在遠處笑嘻嘻地看著我。我在這個清涼的世界裏緩緩地走向他們，我想我應該能上留在這個城市上大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