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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

(2024-08-19 08:11:48) 下一個

雙生

楔子

“雙胎輸血綜合征?”女人輕撫著自己隆起的腹部,滿臉疑惑和幾分慌張地望著醫生。“醫生,我媽媽懷我的時候就經曆過雙胎消失綜合征,我的一個孿生姐妹在出生前莫名消失了。我現在懷的這兩個寶寶,不會有問題吧?”

“簡單來說,雙胎輸血綜合征是指兩個胎兒之間產生了血管相連,養分從一個胎兒流向另一個胎兒,使得一個胎兒養分不足,而另一個養分過剩,最終的確是有一定的可能導致雙胎消失綜合征的發生。不過……”醫生耐心地解釋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兩個胎兒會有什麽情況?能治好嗎?”戴眼鏡的男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緊緊抓住醫生的手,微微顫抖。有點兒花白的短發的發根滲出了汗水,在燈光下,膩膩的閃著油光。

“請不用擔心,胎兒已經有三十周了,一個胎兒消失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而且現在才發生這個綜合征,兩個胎兒存活下來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我們婦產科的大夫已經研究過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保守治療……”

“存活……”這個冷冰冰的詞像是一記重錘,擊碎了女人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她忍不住哭了起來,醫生後麵的話她再也聽不進去了。

“哭什麽哭,仔細聽醫生怎麽說!”男人對女人大吼了一聲,跟他外表看起來的斯文毫不相稱。隨後,他轉過身,握住醫生的手,惶恐中依然帶著一點希冀,結巴地說道:“對,對不起,醫生。您剛才說什麽,保守治療?難道沒有更積極的方法嗎?”

“是這樣子的,最有效的治療方法就是借助內窺鏡,使用激光切斷胎兒之間的血管連接。但我們醫院做不了這項手術,需要送到北京。而且,這手術並不能大幅提高胎兒的成活率,反而還有可能導致胎兒腦癱。再說,以孕婦現在的情況,她也不適合長途奔波。所以我們還是建議保守治療。”醫生耐心地解釋道。

“這,這可怎麽辦呀。”男人跺跺腳,女人的哭聲越發大了。

“首先,你們千萬不能悲觀,孕婦要盡量臥床休息,並保持輕鬆的心情。另外有資料顯示,多吃蛋白質有可能緩解病情,我們不妨試試。”醫生略帶歉意地看了看這對夫婦,默默地向他們點了點頭,然後走出了房間。男人走到妻子身邊,摟住她,輕聲安慰著。

兩個月後,一對雙胞胎降臨人間。姐姐黃芳隻有兩公斤,身上多處髒器發育不良,被立即送入嬰兒培養箱。而妹妹黃方的體重是姐姐的兩倍多,除了心率略有不穩,基本上是個健康的寶寶。

一、心靈相通

顧仁有點兒摸不透自己的女友黃方。兩人相戀已經五年了,彼此都很愛對方,也很少吵架。然而,每當顧仁提起結婚,黃方總是找各種理由拖延。最近一次,他們竟然為此大吵了一架。更讓顧仁困惑的是,女友拒絕結婚的理由竟然是無法好好照顧自己的姐姐。

黃方有個雙胞胎姐姐叫黃芳,顧仁見過她的照片,簡直就像是黃方的翻版。然而,黃芳生來體弱多病,黃方從小就承擔起照顧姐姐的責任。黃方獨自來到上海打工,每個月大部分工資都寄回老家給姐姐治病。顧仁不是那種自私的人,他並不介意和黃方一起照顧姐姐。如果結婚了,他也非常樂意付出自己的一部分收入,去幫助她的姐姐。哪怕是接她來上海,送她去最好的醫院,顧仁也沒有意見。因此,顧仁並不覺得結婚和照顧姐姐有什麽實際的衝突。可是,黃方卻固執地認為這是不行的,甚至不惜因此和顧仁分手。

冷戰了一個星期後的某個晚上,顧仁和文森喝完一箱啤酒,在文森的慫恿下,顧仁買了張第二天飛往成都的機票。他決定去黃方的老家,親眼看看那個“阻礙”他婚姻的女人——那個長得和自己女友一模一樣的黃芳。也許說服了黃芳,得到姐姐的祝福,黃方就不會再拒絕他的求婚了吧。

三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並不算長,真正艱難的是下了飛機後還需要轉乘長途汽車。幾經周折,顧仁終於在晚上十點多到達了黃方老家的小縣城。他找了家小旅館,洗了個熱水澡,但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麽,也不知道如何找到黃芳,更不知道見到黃芳後該說些什麽。他想起黃方曾提到,她的父母都是縣一中的老教師,姐姐黃芳師範畢業後接替了父母的位置,在一中當了語文老師。明天去一中找找吧。

第一眼見到黃芳,顧仁愣住了。他知道黃芳和自己的女友是孿生姐妹,但沒想到兩個人竟然可以相像到如此程度。要不是看到講台上的黃芳正細心地為學生分析那段晦澀的古文,他差點以為黃方偷偷跟著他來了四川。當初顧仁愛上黃方就是一見鍾情,被她的美麗俘獲,而講台上的黃芳,卻讓顧仁再次體驗到被俘的感覺,有點兒期待,有點兒幸福,又有點兒忐忑。如果不說話,姐妹二人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隻是黃芳說起話來,更加文靜、更有書卷氣,而黃方則更活潑、有朝氣。

黃芳顯然也看到了教室外站著的顧仁,朝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像是早已認識的一個熟人,也像是早已知道顧仁的到來。然後她繼續為學生講解古文。顧仁對語文一向深惡痛絕,特別是那些晦澀難懂的古文。上學的時候,每次考試顧仁卷子上文言文那一部分總是空白。可是站在教室外聽了這一會兒黃芳的講解,卻讓顧仁聽得如癡如醉,原來古文可以這麽生動,這麽引人入勝。

顧仁陷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似乎講台上的人就是自己癡癡愛了五年的女友,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切好像都在眼前活了過來。而顧仁卻又明確地知道眼前的人並不是自己的女友,而是女友的姐姐。這兩個極端的現實卻一點都不顯得衝突,眼前這個女子就好像是女友的另一麵,讓顧仁更加了解她,更加深愛她。

“你是小方的男朋友吧?”不知什麽時候,下課鈴已經響了,黃芳出現在顧仁麵前,把顧仁召喚回現實。

“是的,黃小姐,我叫顧仁。小方應該跟你提起過我吧?”顧仁有點拘謹地伸出手。黃芳伸出手,輕輕握了握。黃芳的手比黃方的手更加柔軟,略帶點冰涼。顧仁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手心的汗弄髒了對方的手,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你叫我大芳好了,家裏都這麽叫我。小方並沒有跟我提起過你。”黃芳嫣然一笑,略帶促狹地看著顧仁。

“那,你怎麽知道我是小方的男朋友呢?”顧仁有點丈八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沒聽說過雙生子會心靈相通嗎?一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誰了。”黃芳神秘地一笑,對顧仁說。

這時顧仁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黃方的短信:“顧仁,你竟然敢去騷擾我姐姐,回來有你好受的!”顧仁看見短信,一下子愣住了。難道是文森那小子泄了密?

“是小方的短信吧?我早跟你說過,我跟小方心靈相通。這不就靈驗了。”黃芳笑著對顧仁說,“我的課上完了。走,我帶你去吃午飯吧。”

二、一見鍾情

黃芳第一眼看見這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就覺得異常熟悉和親切。她確信自己從未見過他,那麽答案隻有一個:他就是妹妹的男友。

從小,黃芳和妹妹就發現她們之間存在一種奇妙的聯係。不管兩人相距多遠,一個人有了情感的波動,歡喜或者難過,對方都能感同身受,也會忍不住笑起來或者流淚。她們把這種感應當作兩人的小秘密,從未告訴別人。她們有許多共同點,長得一模一樣,甚至父母有時也會搞混。但她們的身體狀況卻截然不同。自出生以來,黃芳的身體就很弱,經常生病,是醫院的常客。而妹妹卻很健康,是學校的運動健將。媽媽說,那是因為在娘胎裏,黃芳經常把養分讓給妹妹的緣故。

黃芳常想,這也不錯,自己是姐姐,讓讓妹妹是應該的。可是媽媽卻常常把這事掛在嘴邊,教訓妹妹,讓妹妹把好的東西先讓給姐姐,好“報答”當時的“付出”。其實,這也怪黃芳身體不好,沒有太多能力或精力去爭取,所以妹妹總是以保護者的身份幫她爭取,然後把所有榮耀或好處讓給她。小學時的班長,中學時的團支部書記,學習標兵,都是妹妹幫她爭回來然後讓給她的。可是到高考前,黃芳一場大病,差點連考場都進不了,最後隻能去市裏的師範讀大專。而妹妹則考了縣裏的狀元,到上海去念大學了。

在妹妹坐火車去上海前一晚,兩姐妹抱著哭了一夜。妹妹說:“姐姐,以後我有的,一定會分給你的。”

妹妹去了上海讀書,由於她們之間的奇妙聯係,黃芳依然覺得自己沒有跟妹妹分開,依然能感受到她的喜怒哀樂。可是黃芳知道,妹妹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後來,她找到一個辦法,小心地收藏起自己內心的感受而不讓妹妹感覺到,靜靜地讀書;然後畢業後到爸媽的學校,靜靜地教書。她經常能感覺到妹妹的意氣風發,感覺到妹妹戀愛的甜蜜。她隻是默默地回饋一個支持,為妹妹的開心而開心。她覺得自己是妹妹的負擔,因為妹妹從拿第一個月的工資開始,就留好一大部分寄給她。她的抽屜裏裝滿了每個月都必須要進一批的藥,就是用妹妹寄來的錢買的。

今天看到妹妹的男朋友,黃芳一眼就“認”出了他。黃芳很為妹妹高興,她知道妹妹有多喜歡眼前這個男孩子,也知道妹妹為什麽不肯答應他的求婚。

“顧仁,很高興能親眼看到你。小方脾氣不好,請你多遷就她,以後就靠你照顧她了。”在學校的教師食堂裏,黃芳特意點了幾道小菜,還買了瓶啤酒款待顧仁。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說了這番話,黃芳的臉早就紅到耳根了。

顧仁看著這個酷似黃方的美女,一開始有點手足無措。但很快就放鬆下來,就像一個很親密的朋友那樣隨意地聊著天。跟黃芳聊天的感覺與黃方不同,黃方有點兒小性子,顧仁有時不得不哄著她。而黃芳就像深山的幽蘭,溫柔而內斂,讓顧仁無比放鬆。這感覺不像是對女朋友姐姐的感覺,也不是老朋友的感覺。卻像一個很親很親的親人,隱約中,黃芳跟他心目中希望黃方變成的模樣慢慢重合了。

午飯結束後,黃芳送顧仁離開,她心裏突然覺得有點怪怪的感覺,好像很不舍。她把這種感覺歸咎於妹妹對顧仁的感受的映射,並沒有太在意。可是這種感覺是如此的新鮮,是她從未感受過的,而且還越來越強烈,使得她整個下午精神都有點恍惚。下午沒有她的課,她本該批改學生的作業,還要備好明天的課。可是她卻愣愣地在辦公桌旁坐了三四個小時,一點工作的心思都沒有,直到她接到顧仁約她晚飯的電話。

晚飯在縣裏最高級的華僑酒店的旋轉餐廳,顧仁還邀請了黃方的父母,算是跟黃方的家庭成員正式見麵,並且希望得到家長的認可。黃方的父母現在都已經退休,老頭子身子還挺硬朗,帶著一副黑框眼鏡,頭發全白,卻根根直立。老太太微微發福,腿腳有點兒不靈便,花白的自然卷發刻意梳理過,給人一副精明的感覺。整頓晚飯都有些拘謹,老兩口很少說話,也沒有表態是否接受這個未來的女婿。卻是黃芳陪著顧仁說了很多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今天笑得很多。

晚飯在縣裏最高級的華僑酒店的旋轉餐廳,顧仁還邀請了黃方的父母,算是跟黃方的家庭成員們正式見麵,希望得到家長的認可。黃方的父母現在都已退休,老頭子身子還挺硬朗,帶著一副黑框眼鏡,頭發全白卻根根直立。老太太微微發福,腿腳有點不靈便,花白的自然卷發刻意梳理過,給人一種精明的感覺。整頓晚飯都有些拘謹,老兩口很少說話,也沒有表態是否接受這個未來的女婿。卻是黃芳陪著顧仁說了很多話,連她自己也沒發現自己今天笑得很多。

吃完飯,老倆口叫了輛出租車先回家了,剩下黃芳和顧仁兩人,空氣一下子尷尬起來。

“顧仁,我還得回學校一趟,要去巡視一下學生的晚自習,另外還有明天的課要備一下。”

“那我送送你吧,學校離這裏不遠,離我住的地方也不遠,我們一起走走?”

黃芳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一步步往前走。旁邊是顧仁的黑色皮鞋,似乎想靠近些,卻又有點猶豫,最後找到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她平行而同步地一步步走著。路燈在兩雙腳下投射出同樣平行的四條腿影,隨著兩人的前進,影子像繞著兩人轉,然後變淡,身後又出現了一組新的影子,不斷重複著同樣的節奏。

兩輛摩托車一前一後在他們身旁追逐著呼嘯而過,騎手放肆的笑聲把黃芳嚇了一跳。顧仁順勢伸手牽住黃芳的手。黃芳有點靦腆地看著他笑了笑,輕輕掙了一下,沒掙開,也就任由顧仁牽著了。

學校很快就到了,顧仁卻沒有放手的意思。“你,你要抓我的手抓到什麽時候呀?”

顧仁沒說話,卻把黃芳拉過來一把摟住,嘴唇印上她的嘴。黃芳沒有反抗,她不知道如何反抗,也不想反抗。這可是她的初吻,雖然通過自己和妹妹的特殊聯係,她也知道親吻是什麽感覺。但那隻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遠不及現在那麽真實,那麽強烈。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化了,全身沒有一絲力氣,隻想緊緊摟住眼前這個男子,融進他的生命。可是心裏卻有個聲音大聲地呐喊,妹妹怎麽辦?

“啊!”輕輕地叫了一聲,她使盡全身的氣力,才勉強把顧仁推開。

“對不起,大芳,對不起。”顧仁有點兒懊悔,摟住黃芳的手卻不願放開。

黃芳輕輕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低下頭想了想,似乎下了個什麽決定,毅然抬起頭,主動上前輕輕又吻了下顧仁的嘴唇,然後推開顧仁,眼睛盯著他的眼睛。“這是我們倆的秘密,我們不需要讓任何人知道。你好好對小方,今天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

三、左右為難

黃方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時,正做著一個可怕的噩夢。在夢中,她被顧仁死死地按在水裏,隔著水麵的顧仁臉色扭曲而恐怖,旁邊還站著一個麵無表情的自己,冷冷地看著即將溺水而亡的自己。她猛然驚醒,胸口像被大石壓著,每一次呼吸都異常艱難和痛苦。

電話是家裏打來的,姐姐又發病住院了。黃方從剛醒來的呼吸困難中已經猜到是姐姐病了。姐姐發病並不意外,但從一向堅定的爸爸的語氣中,黃方捕捉到一絲顫抖,便知道這次姐姐病得不輕。她翻出自己的存折看了看,隨手扔到一邊,輕輕歎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顧仁發來了短信。看來顧仁依然不敢給她打電話,這個死顧仁。他在短信中說,姐姐的病很嚴重,他打算帶姐姐來上海,到文森的醫院做手術。他還說醫藥費不用擔心,他會想辦法。

顧仁其實是個很好的男友,黃方自己也知道。他高大英俊,對朋友講義氣,也很關心自己。隻是有時太固執,有點過於在乎麵子。所以這次冷戰才持續了這麽久。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跑去找姐姐了。要不是自己和姐姐有那種特也會殊的感應,她還猜不到呢。

黃方也想答應顧仁的求婚,她相信顧仁會是個好丈夫,有他幫忙照顧姐姐,自己的負擔也會小很多。可是一想到姐姐的病,姐姐的身體,黃方總是覺得這是拋棄姐姐。姐姐一直沒有男朋友,以她這樣的身體估計也找不到男朋友。她知道每次自己和顧仁親熱時,姐姐也能感覺到,所以她總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如果自己真的結婚了,可憐的姐姐會有什麽感覺呢?

媽媽常說,在娘胎裏,自己搶了姐姐的養分,導致姐姐一輩子病痛。每次想到這裏,黃方總是覺得對不起姐姐,雖然這不是她故意的。所以從小她總是去幫姐姐,保護姐姐,和姐姐分享自己的一切。她答應過姐姐要一直和她在一起。可是如果結婚了,那就隻剩下姐姐一個了。黃方根本不敢想這樣的結果,所以她一直敷衍著顧仁的求婚。可是看著顧仁痛苦的樣子,黃方自己的心也在痛,她不知道這樣下去最後的結果是什麽,可是她隻能忍受著。任何東西,任何事情,都不可以把自己和姐姐分開。

黃芳被送進了文森的醫院。既然文森是顧仁的死黨,就責無旁貸地成了黃芳的主治醫生。文森告訴顧仁,黃芳的病很嚴重,必須盡快手術,而且費用昂貴。如果手術成功,病人臥床休息兩個月,就應該沒有問題了。文森雖然年輕,卻有著國內和美國最好的醫學院的教育背景,治好過多例類似的病人,是這個領域的公認專家。顧仁對文森的話深信不疑,他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還有原本打算買婚房的首期都拿了出來。

手術很成功,黃方靠著顧仁,一隻手輕輕握著姐姐的手,坐在病床邊陪伴著還處在麻醉中的姐姐。姐姐靜靜地躺著,好像在做著什麽美夢,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微笑,一點也不像重病的病人。黃方看著眼前的姐姐,好像看著自己,腦海裏卻浮現出那天早上被電話叫醒前的噩夢。

黃芳醒了,睜開眼睛,看見妹妹和顧仁,輕輕地笑了。“小方,顧仁。”好一對金童玉女,黃芳心裏想,卻同時有點酸楚泛上心頭。

黃芳的病正好把顧仁求婚的事情放到了一邊。顧仁和黃方的冷戰結束了,他們現在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好好照顧黃芳。他們輪流或一起陪伴著黃芳,隻有兩人都要上班時,才會請個看護阿姨幫忙。三個人相處得十分融洽,就好像真正的一家人。顧仁慢慢地分不清誰是自己的女友,誰是自己女友的姐妹。隻是覺得就這樣下去,也很好。

文森也對黃芳異常照顧,總是找機會來到病房,查看黃芳的病情,或陪黃芳說說話。顧仁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現象,他確定文森是喜歡上黃芳了。一方麵,顧仁為自己的老友和女友的姐姐開心,但另一方麵,一絲不易察覺的妒忌卻慢慢侵蝕著他的內心。

四、情難自禁

文森的追求攻勢讓黃芳有些措手不及。手術雖然成功,但黃芳仍需在醫院療養一段時間。文森卻已經開始了對黃芳的全麵攻勢。病房裏的鮮花從不間斷,以至於黃方戲稱姐姐的房間可以開花店了。起初,黃芳並不想接受文森的追求。看著妹妹和顧仁形影不離,他們對自己的照顧雖然無微不至,但她心裏總是有一絲空虛和酸楚。在妹妹的推波助瀾下,黃芳也就沒有果斷拒絕文森的追求。

每天下班,文森不管多累,都會過來陪黃芳說話。他覺得作為黃芳的追求者,自己不應該以醫生的身份出現在她麵前,所以他總是在下班後第一時間換掉醫生袍,還刻意噴上淡淡的古龍水,以掩蓋醫務工作者身上的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在工作以外,他總是刻意地回避跟黃芳談論她的病情或者與醫生工作有關的事情。他想給黃芳留下一個男朋友的感覺,而不是一個冷冰冰的醫生。文森細心,幽默,健談,還體魄強健。不管白天工作有多累,在陪伴黃芳的過程中,卻總是能不斷找到讓黃芳感到開心的話題,而絲毫不露疲態。

每天下班後,不管多累,文森都會來陪黃芳聊天。他認為作為追求者,不應該以醫生的身份出現在她麵前。因此,他總是第一時間換下白大褂,還特意噴上淡淡的古龍水,以掩蓋醫務工作者身上的消毒水氣味。在工作之外,他刻意避免與黃芳討論她的病情或醫生工作相關的事。他希望給黃芳留下一個男朋友的印象,而不是一個冷冰冰的醫生。文森細心、幽默、健談,還體格強健。不管白天工作多麽疲憊,在陪伴黃芳時,他總能找到讓她開心的話題,絲毫不露疲態。

“文醫生……”黃芳開口道。

"大芳,你又來了。我說過多少次,下班後我就不是醫生,隻是你的朋友。叫我文森就好,或者我的英文名Vincent。"文森和藹地打斷她的話。

"我想說,我覺得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不知道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出院。出來太久了,我得回四川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黃芳知道文森對自己的心意,但她對文森並無特別感覺,隻想早點回老家,也可以不用再看見顧仁和妹妹,安心當她的語文老師。

文森沉默了,凝視著黃芳的臉。黃芳本就有些不自在,被他盯得臉微微發紅。

"大芳,按照你目前的身體狀況,這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如果沒有反複的話,大概一周後就可以坐飛機。"良久,文森才慢慢地用醫生的口吻說道。隨後,他突然伸手握住黃芳的手,"大芳,我想你也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但你一直沒有表態。我想聽聽你的真心話。"

"文醫……呃,Vincent,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很感激你。真的,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活不下來了。這段時間你的陪伴,讓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關心我的,不僅隻有我父母和妹妹。你很好,但是……"黃芳不知如何拒絕,她更不能說自己喜歡上了未來的妹夫。

"但是什麽?"文森有些急切,臉上露出患得患失的表情。

"我也說不出原因,隻是……"黃芳低下頭,不知該如何表達。

"我們試著開始,好嗎?"文森鼓起勇氣,將黃芳拉入懷中。

黃芳有些慌亂,想要拒絕。因為文森的擁抱遠不如顧仁給她的感覺。但一想到顧仁,她就想到了妹妹,不由得將想推開文森的手改為輕輕摟住他的腰。文森以為得到了黃芳的鼓勵,膽子更大了,嘴唇朝黃芳的唇印去。黃芳心裏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姐姐……"這時黃方的聲音傳來。兩人趕緊分開,扭頭看見黃方和拿著夜宵的顧仁站在門口。黃方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而身後的顧仁卻麵色鐵青。

顧仁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他用力將裝著夜宵的保溫瓶摔在地上。保溫瓶碎裂,熱騰騰的麵條濺得滿地都是,玻璃碎片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砰!"一聲巨響,顧仁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隻留下黃家姐妹和文森麵麵相覷。

 

五、姐妹交心

黃方沒想到顧仁會有這樣的反應。再看看姐姐,她心裏頓時明白了。難怪最近她感覺姐姐的情緒有些異樣,而且她們之間的感應似乎弱了許多。她嘴角促狹的壞笑凝固著,心卻一下子空了。看著姐姐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帶著驚慌和難以察覺的痛楚,她又想起了那天夢見顧仁要把自己溺斃的噩夢。

她恨顧仁,五年的感情,說變就變,而且對象竟然還是自己的姐姐。可是她對姐姐卻恨不起來,心裏像刀絞般難受,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姐姐的懷裏,就像當初離開家去上海讀書前的那個晚上,她和姐姐緊緊抱在一起那樣。

"姐姐。"她輕喚一聲,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小方,好好躺著,你要好好休息。"大芳蒼白的臉上充滿了憐愛。

"咳咳",旁邊的文森已經換回了醫生袍,有些尷尬又略顯嚴肅地說,"小方,你以前有過暈厥的症狀嗎?"

"沒有呀,從來也沒有。"黃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連著心電監護儀。"文醫生,這是?"

"我給你檢查過了,你的心髒有些問題,心電圖有異常。初步診斷是一種罕見的先天性心髒病。如果不受刺激,平常生活與普通人無異。但是如果受到過分刺激,會有一定心髒驟停而猝死的幾率。你先住院觀察幾天,我們再決定是否需要手術。"

"Vin……文醫生,小方她?"黃芳有些尷尬,但妹妹的病情讓她不得不克服這種尷尬。

聽到黃芳叫他文醫生,文森表情有些難看,但他很快調整回來,"不用擔心,現在看來小方的病並不嚴重。而且這是第一次暈厥,如無意外,適當用藥可以把病發的可能降到最低。小方,你好好休息吧;大芳,你自己身體也沒好,你也休息吧。"

文森離開後,黃芳整理好小方的病床,起身關掉病房的燈,躺回自己的床上。文森真是細心,他把姐妹倆安排在一個病房,讓她們可以互相照顧。

黃方覺得自己沒什麽事,心髒一點也不痛,難受的隻是自己的心。她給顧仁打電話,沒有人應答。隻好靜靜地躺在黑暗裏,胡思亂想,眼淚又流了下來。

"小方?小方……"黃芳呼喚著妹妹。

“姐姐。”

“姐姐知道小方難受,對不起。”

"姐姐,不是你的問題。是顧仁這個混蛋,幸好沒答應他的求婚。"黃方恨恨地說。

"小方,你聽我說。"黃芳把顧仁去找她的事情毫無遺漏地告訴了妹妹。她告訴了妹妹自己對顧仁的感覺,也艱難地告訴妹妹,自己要斬斷情絲的決定。

黑暗中聽著姐姐的訴說,黃方一會兒想著顧仁,一會兒又想著姐姐。沉默了片刻,黃方擦幹眼淚,從病床上起來,小心地爬到姐姐的床上,輕輕摟著姐姐,這才發現姐姐也是淚流滿麵。

兩姐妹就這麽抱著,沒有說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她們分開前的那個晚上。

"姐姐,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過了好久,黃方輕輕地說。

"傻丫頭,你還要嫁人的。顧仁其實很好,原諒他,你們盡快結婚吧。"黃芳擺出一副姐姐的樣子。

"不,不要。我不能丟下姐姐一個。"黃方固執又有點撒嬌地說。"要嫁一起嫁!"

話一出口,突然間空氣好像凝固了。兩姐妹都沒有說話,也都沒有動。過了好一會,黃芳歎了口氣,“傻丫頭,真是傻話。”

整個晚上兩姐妹沒有再說話,也都沒有睡著。隻是緊緊地抱著,各想各的心事,一直到天亮。

 

六、兄弟鬩牆

文森在酒吧找到了顧仁。此時的顧仁已經醉醺醺的,一見到文森就像頭受傷的野獸,向他撲了過去。

文森被顧仁撲倒在地,凶性也被激發。他翻身而起,朝著顧仁的臉就是一拳,打飛了顧仁的眼鏡。隨即兩人扭打在一起。

幾個保安匆忙趕來,喝止了周圍起哄的酒客,將顧仁和文森架了出去,扔到了大街上。

夜晚的雨有些涼意,顧仁躺在濕漉漉的地上,看著被雨霧包裹的路燈,宛如一團發光的棉花。不知是打累了還是酒勁未消,顧仁覺得這樣躺著挺舒服的。

文森撐起身體,爬到顧仁身邊,手肘壓著他的胸口,舉起另一隻手,一巴掌扇在顧仁臉上。"死酒鬼,醒醒!你女朋友心髒病發,暈倒在醫院了!"

顧仁有些茫然,"誰?大芳嗎?"

"你小子,還豔福不淺啊,呸,大芳什麽時候成了你女朋友?是小方!"文森恨恨地說。然後把顧仁拉起來,塞進自己的車裏。

"她沒什麽大礙了。現在隻需要留院觀察幾天。今天太晚,明天你去看看她吧,別再讓她受刺激。"文森開著車,向顧仁家駛去。"唉,我說,你不會是看上大芳了吧?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嗎,還這麽花心!"

"Vincent,對不起了。我知道你也喜歡大芳。是的,我是有點喜歡她,但我有了小方,而且就快要結婚了。今天我是有點失態。兄弟,你要追大芳,不用顧及我,盡管去追。"顧仁酒醒了不少,理智告訴他今天的行為有多麽荒謬,黃家姐妹和自己的哥們文森,都被自己的衝動傷害了。他很是羞愧,反而更希望文森能追到黃芳,而小方那邊應該還有挽回的餘地吧。

"大芳是個人,不是你我之間可以隨意讓來讓去的。我看得出,大芳心裏也有你。雖然我不會放棄,但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小子先處理好你自己的事,你到底喜歡大芳還是小方。"文森聽到顧仁的話一點也沒有激動,反而質問起顧仁來。

"這,這我也不知道。我本來以為,小方跟我注定在一起。你看,五年都過來了。而且我真的很愛她,直到現在我也很愛她。可是,見到大芳,就感覺認識了她好久,她就是小方的另一麵,讓我更加喜歡的另一麵。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過去了。跟她們倆在一起,有時候我真的分不清誰是誰,不知道我愛哪個更多一點。好像兩個都愛,好像她們本來就是一個人。"顧仁借著酒勁,把心裏的想法都倒了出來,本來他以為這些想法隻會爛在肚子裏,即使是麵對自己的好友文森。

吱!撲通。文森一個急刹車,把半躺在後車座上的顧仁甩到地上。"顧仁,我警告你。你給我好好選定一個。你別因為自己的癡心妄想傷害到她們任何一個。我就當你喝醉酒在說胡話,剛才揍你還不夠吧。"文森惡狠狠地警告顧仁。

顧仁倒在後座的地上,發出輕輕的鼾聲,嘴裏還咕囔著黃芳(方)的名字。

文森搖了搖頭,一踩油門,車子箭一般的朝前駛去。

第二天,顧仁拿著鮮花去探望黃家姐妹。黃方始終躺在床上,背對著他。黃芳把他送出病房門口,輕輕地搖搖頭,眼角似乎有淚花。

回到妹妹床邊,黃芳看見妹妹又把枕頭哭濕了。

"小方,我把你的病告訴爸媽了,他們剛買了今天的機票,晚上就到。"

"姐姐,我真的沒事,不要麻煩他們了。"黃方擦了擦眼淚,坐了起來,頭靠著姐姐的肩膀。

黃芳輕輕拍拍妹妹,"顧仁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我心裏好亂。至少他得給我們解釋一下他的行為吧。如果不想跟我好了,我也由得他。"

"跟他好好談談吧。我也想跟他說清楚我跟他之間已經不可能了。我們三個一起,把事情說清楚吧。"

"嗯。"黃方輕輕地答應著,那個關於溺斃的噩夢又在眼前晃動。

 

七、父母之命

"小方啊,從小媽就跟你說過,你的一切都是姐姐沒出生就讓給你的。所以你以後得好好照顧姐姐,讓著姐姐,你有的,姐姐也得有。"老太太坐在躺椅上,左右手牽著姐妹倆。老爺子坐在不遠處,一言不發,滿頭直立的白發,仿佛無聲地支持著妻子的話。

老太太轉過頭,慈愛地看著黃芳,"大芳啊,妹妹心髒不好,也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你們姐妹倆要互相照顧,誰也離不開誰。"

咳,咳!老太太突然咳嗽起來,黃芳趕緊伸手輕拍她的背。“媽,您歇會兒再說。”

老太太固執地搖搖頭,眼睛卻泛著淚花,神情一下子黯淡下來,"我跟你爸都老嘍,我這腿腳啊,我這腰啊,還有這渾身的毛病,估計也沒幾天活頭了。你爸呢,看著沒啥病,這幾年老得可快了。才兩年,就滿頭白發了。還有啊,他晚上盜汗厲害得很。你們不知道,每天早上起來,他就跟水裏撈出來似的,衣服都得讓我給他換洗。以後爸媽照顧不了你們姐倆了,就想看著你們把終身大事辦了。顧仁這小夥子,我看挺不錯,你們姐倆都喜歡他,……"

黃方看著母親,突然覺得很陌生。從小母親就偏疼姐姐,也許是因為姐姐多病,而自己一向健康吧。或者是母親怪自己在娘胎裏搶了姐姐的養分。母親雖然從沒打罵過自己,但她總覺得媽媽對自己的關心遠不及對姐姐的多,還老教育自己要把最好的讓給姐姐。父親一向話少,但每次姐姐病發,最著急的就是他。黃方從沒覺得父母這麽對自己有什麽不對,她也很喜歡姐姐,對姐姐的愧疚也是發自內心的。可是母親今天的話太離譜了,不由得讓她有點反感。

"媽,您別說了。我怎麽會跟妹妹搶啊。"黃芳急忙插嘴。

"別插嘴,讓你媽說完!"一向不對姐姐發火的父親,突然衝著姐姐吼道。黃方看見姐姐臉色一下子變白,眼裏帶著驚恐地看向父親。

母親繼續絮絮叨叨,黃方什麽都聽不進去。母親握著她的手勁兒那麽大,一點也不像有一身老年病的樣子。對麵姐姐柔弱的樣子讓黃方心裏一陣難受。對啊,自己不是說過要一起嫁,再也不分開的嗎?姐姐跟自己本來就應該不分開啊。

母親說完了。姐姐剛要開口,卻被父親一瞪,話就咽回去了。然後父母一起看著黃方。

"好,好吧。"黃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答應了,她隻知道話一出口,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就離開了,心裏空空的,眼前又浮現出顧仁把自己按在水裏的夢,而顧仁身後的另一個自己,卻異常清晰。

顧仁接到了未來嶽父的電話,邀請他到黃方的住處吃晚飯。整個晚餐是在友好卻帶著尷尬的氣氛中完成的。黃家姐妹似乎都原諒了自己,卻都刻意保持著距離。直到晚飯結束,在與老爺子單獨聊天的時候,老爺子的一番話,不知道是讓顧仁震驚還是高興。

“明天你帶小方去領證,婚禮呢就讓大芳和你一起辦吧。”這是老爺子的原話,讓顧仁整個晚上都沒有合眼。

 

八、文森往事

顧仁失蹤了。黃方拚命地打顧仁的手機,卻一直關機。今天本該是他們去民政局領結婚證的日子,可顧仁卻不知去向。黃芳靜靜地坐著,不發一言,心裏不知是喜是憂。媽媽滿臉寒霜地坐在躺椅裏,爸爸鐵青的臉與滿頭白發一樣刺眼。

黃芳掏出手機,撥通那個她以為再也不會需要撥打的號碼。"喂,文醫生,我是大芳。請問您知道顧仁在哪裏嗎?"

"顧仁?沒有啊,這幾天我比較忙,上次我們打了那場架以後,就沒見過他。你找他有什麽事嗎?"文森一臉苦笑地看著麵前抱頭的顧仁。

"沒,沒什麽事,謝謝你,文醫生。"黃芳不想告訴文森找顧仁是為了和妹妹辦結婚證,隻好黯然掛斷電話。

"嘿,顧仁,你到底想怎麽辦?"文森遞給顧仁一根煙,掏出打火機為他點上。

顧仁深吸一口,煙在肺裏打個轉,然後慢慢從鼻孔溢出來。"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先躲幾天吧。誰知道那老頭這麽變態,雖說我也想享齊人之福,但拋開法律道德不說,我也不想傷害她們倆啊。"

文森用拳頭輕輕撞了下顧仁的胸膛,"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我這裏就讓你多住幾天,不過別亂碰我的實驗資料。我去上班了,你要是出去,給我鎖好門。"

"我雖然是個獸醫,你給人看病的那一套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麽高深玩意。我才懶得碰呢。快去上班吧,晚上帶箱啤酒回來。"顧仁倒在沙發上,用遙控打開文森的家庭影院,漫無目的地轉換著電視台。

文森走出去,順手關上家門。臉上表情突然變得陰森猙獰。他鑽進車裏,想了想,掉轉車頭,朝城外開去。

文森和顧仁是發小,從小一起玩,一起打架。他們還有個共同愛好:捕捉小動物來研究它們的結構。從蚯蚓蚱蜢到麻雀兔子,他們都喜歡"拆開"來看。有次他們甚至把村裏趙大叔家的大黃狗"拆開"研究了一番。結果文森差點被自己老爸打斷了腿,顧仁家則給趙大叔送了整整兩年的免費雞蛋。

但他們並未放棄研究興趣。上中學的時候,動物學是他倆最好的科目。其實那隻是顧仁最好的科目,對文森來說,任何課都是他的強項。所以文森考進了複旦醫學院,而顧仁隻能去一所大專學習獸醫。

文森學習很刻苦,俗話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因此他的成績很頂尖,大學剛畢業,就考上了美國最好的醫學院深造。在美國,文森師從最著名的器官移植專家,學得一手好醫術。學成歸國後,就當上了這個醫院的明星醫生。

文森是帶寵物狗看病時再遇上顧仁的。顧仁大專畢業後自己開了間獸醫診所,生意還算紅火,畢竟上海有錢人多,喜歡養寵物的也不少。遇到顧仁時,文森正為一個研究課題頭疼。聽顧仁說他女朋友是雙胞胎之一,文森心裏忽然一動。

兩個久別重逢的發小發現對方仍還保持著小時候的共同愛好,很快就恢複了兒時的親密關係。文森經常邀請顧仁和黃方參加朋友聚會,帶他們倆去打高爾夫,喝紅酒。文森的朋友都是上層的成功人士,都會養幾隻寵物。顧仁成功治愈了幾隻藏獒和其他高貴的寵物的病以後,文森的朋友們也就高興地也欣然接納了顧仁進入他們的社交圈子。

九、惡魔現身

文森驅車來到城郊的一個小鄉村,這裏是他和顧仁從小一起長大的地方。村子裏大多數人都已搬到城裏,留下許多空房。有些被租給了外來的農民工,但由於地處偏僻,租客並不多,大部分房子仍然空置。

在村西頭最邊上,繞過一片小樹林,山坡上矗立著一幢兩層樓高的房子,俯瞰著村前潺潺流淌的小河。這就是文森家的祖屋,是他爺爺的爺爺在考上舉人後建造的。經過百餘年的風雨,小樓依然屹立,古色古香,散發著濃厚的江南韻味。

屋內布置得非常整潔舒適。文森將這裏改造成了度假小屋,每當工作疲憊時,他就會回來度過周末。他也曾帶顧仁來這玩過,偶爾還曾在這裏舉辦過一兩次派對。

屋子裏還有一個地下室,被文森改造成了私人手術實驗室。很多工作上的難題或科研上遇到的瓶頸,都是他獨自在這裏靜靜解決的。實驗室布置得井井有條,手術台和各種醫療器械一應俱全。

實驗室中央擺著一張病床,上麵躺著一個臉色蒼白、全身赤裸的女子,身上接滿了各種儀器。最觸目驚心的是她胸腹中間有一道曾被開膛後又重新縫合、正在愈合的傷口。女子四肢被綁在床上,頭歪向一邊,嘴角和鼻子不斷滲出暗紅的血沫,染紅了整個枕頭。她茫然地睜著眼睛,除了微弱的呼吸引起的輕微起伏外,身體一動不動。她無力地躺著,對文森的到來毫無反應,隻是空洞地看著他。

文森看了看枕頭上的血跡,恨恨地咒罵了一句。他檢查了儀器上顯示的數字,沮喪地關掉了儀器。隨後,他解開女子的束縛,熟練地拿出一個屍袋,準備將她裝進去。女子想要掙紮,卻虛弱得連手指都無力移動,隻能任由文森將她裝入袋中。

文森裝好女子,拉上拉鏈,費力地將屍袋拖到牆角。然後他重重地把自己扔進椅子,仰頭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良久,他才直起身來,打開電腦,開始撰寫實驗記錄。

又一個失敗品。文森數了數實驗記錄,已經失敗六次。看來不得不要使出最後的撒手鐧了,文森打開電腦裏存著的黃芳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這時,電話響起。文森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與電腦桌麵相同的黃芳照片。是黃芳又打電話來找顧仁了。

文森告訴黃芳,據說顧仁在他們兒時成長的村子裏出現過,並詳細告知了路線。他們約定在村口的一家小餐館見麵,一起尋找顧仁。

姐姐去見文森了,據說有顧仁的消息。然而,黃方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她隻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痛痛快快地哭一場。與顧仁共度的五年裏,雖然偶有爭執,但最後顧仁總是想方設法哄她開心。可最近,她卻總是淚流不止。這次,顧仁怎麽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她的心仿佛碎成了無數片,比得知姐姐與顧仁產生了感情時更加痛苦。

這種感覺就像被一根細細的、冰涼的針刺入心髒,然後消失不見。她想找到刺痛的確切位置,卻怎麽也找不到,隻有那種冰冷、難以捉摸卻又真實無比、無法忍受的痛楚,讓她想要大聲呐喊。突然,眼前一黑,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離開了身體,痛苦瞬間消失。四周變得異常寧靜,她多麽希望能一直留在這裏。

黃方再次從噩夢中驚醒,隻是這次夢中的顧仁變成了試圖將她從昏迷中救醒,而顧仁身後的那另一個自己不再麵無表情,而是充滿了痛苦和焦慮。胸口的感覺與上次一樣難受,每一次呼吸都像要把胸膛撕裂。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她下意識地想伸手觸摸,卻發現自己全身赤裸,四肢被綁在一張床上。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一個類似手術室的房間。無影燈的強光照射著她的臉,讓她難以睜開眼睛。身邊有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正在忙碌。旁邊還有另一張手術床,上麵同樣躺著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胸膛已經被切開,臉朝向黃方。黃方努力看清那女子的臉,赫然發現與自己一模一樣。

 

十 香消玉殞

顧仁百無聊賴地躺在文森家的沙發上,電視頻道已經切換了三輪,卻依然找不到一個有趣的節目。他不禁嘲笑起自己的處境。原本有個交往五年即將結婚的女友,自己卻移情別戀,愛上了女友的姐姐。移情別戀本不算什麽,可笑的是未來嶽父竟然要他兩個都娶了,嚇得他隻好躲在文森家,不敢露麵。

顧仁心中一片混亂。他深知黃方對自己感情之深,內心也希望與她在一起。可黃芳那仙子般的氣質,卻讓他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愛意,看似柔弱,實則刻骨銘心。於是他隻能像個懦夫一樣躲起來,不敢麵對這對雙生姐妹,希望能冷靜下來,理清自己的真實想法。

關掉家庭影院後,顧仁去廚房衝了杯咖啡。經過書房時,他想起文森叮囑不要動實驗資料。顧仁自言自語道:"看看也無妨,不知他給人做手術和我給寵物做手術有何不同,不都是動物嗎?"

翻閱資料後,顧仁驚訝於文森研究之深。竟然是心髒移植!他不禁對童年好友肅然起敬。記錄顯示,文森已進行六次移植實驗,前五次均告失敗,第六次手術雖已完成一月,但實驗品狀況不容樂觀。資料中未提及使用何種動物,顧仁暗自思忖:"即便成功又如何?能用於人體嗎?"

突然,筆記本上兩行字引起了顧仁的注意:"同卵雙胞胎間的移植,不會有任何排斥,可克服絕大多數問題。若實驗再失敗,應使用備選的一對雙胞胎實驗品。"顧仁心中一凜,腦海中浮現出黃家姐妹的身影。他嚇了一跳,隨即自嘲地笑笑。

正欲繼續翻閱,手機震動提示有新短信。顧仁本不想看,以為又是黃方發來的。自己失蹤至今,她已發了上百條短信。他避而不接電話,她就不斷發短信。掏出手機一看,確實是黃方的號碼,但內容卻讓顧仁大吃一驚。

“我是黃叔叔,黃方又昏倒,被文醫生接去了醫院。”

怎麽會這樣?顧仁懊悔自己的自私,竟忘了黃方的心髒病。他匆忙趕到文森的醫院,卻發現沒有黃方的入院記錄。顧仁趕緊給文森和黃芳打電話,兩個人卻同時關機了。

"黃叔叔,我在醫院找不到小方。您確定文醫生把她送到哪家醫院了?"

電話那頭的老頭子已經快瘋了,如果顧仁在他麵前,估計顧仁已經被他殺了好幾回了。好不容易,顧仁才從老人口裏問到了黃芳之前出去找自己的時候,好像提到自己的老家那個小山村。

顧仁想起文森祖宅有個實驗室,不會把黃方送到那邊去了吧?這時他想到先前看到的關於雙胞胎心髒移植的記錄,不禁心驚膽顫起來。

文森的車停在祖屋的門口,屋裏沒有開燈,但是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屋裏還是有些不知道哪裏來的光線。顧仁斷定地下室有人。他躡手躡腳的走到後院牆外,像小時候那樣翻上了院牆。院牆早已不是小時候的破磚牆,都砌了琉璃瓦,顧仁腳一滑,就摔到院裏的地上,顧仁忍住劇痛,悶哼了一聲。爬起來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靠在牆上的一個鐵鍬。他趕緊撲過去,在鐵鍬碰到地麵之前把它接住,卻把自己摔了個狗啃屎。顧仁用鐵鍬支撐著,爬了起來,悄無聲息的閃進了文森的屋子。

明亮的無影燈下,文森正在專注地給黃方縫合傷口。黃方並沒有昏迷,但顯然已被麻醉,感覺不到疼痛。

她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文森在自己身上進行著近乎藝術般的縫合。他的雙手穩定而靈巧,每一針都精準無比,仿佛在進行一場精妙的編織。文森的眼神專注得近乎癡迷,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就像一位雕刻大師正在完成他的傑作。針線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皮膚上畫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線,每一個結都恰到好處,既牢固又幾乎看不見。整個過程流暢得如同一場精心編排的舞蹈,文森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優雅和從容,就像一場精彩的藝術創作。

黃方的嘴巴雖然被紗布塞住,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手術台旁的盆中放著一顆心髒,比常人的略大,仍在微弱跳動。另一張手術台上,黃芳緊閉雙眼,胸膛敞開,心髒已不見蹤影。

顧仁舉起鐵鍬,狠狠擊向文森後腦。隨後抓起盆中心髒,想為黃芳接上。作為獸醫的他並未受過器官移植訓練,拿著心髒卻不知如何下手。

文森艱難地爬了起來,"顧小子,大芳沒死,她的心髒還在小方體內跳動呢。哈哈,這是我最成功的實驗了。"

顧仁強忍淚水,手忙腳亂地給黃芳接上心髒的血管。然而,血液仍不斷從她體內各處湧出,很快整個手術台都被染紅。顧仁無力地癱倒在手術台旁。

尾聲

對文森的通緝令貼滿上海的大街小巷,網上也隨處可見。然而,文森卻如人間蒸發,再無音訊。很多年以後,美國一位名叫Vincent的文姓華裔醫生在著名的醫學期刊《柳葉刀》上發表了一篇劃時代的醫學論文,發明了一項成功率高達98%以上的心髒移植新技術。

顧仁最終未與黃方成婚,他關了自己的獸醫診所,遠遁西藏,聽說拜入某位不知名的活佛的座下。

黃方康複以後性情大變,跟黃芳生前幾乎毫無二致。她常在父母麵前提起姐姐,總是"姐姐說,姐姐要,姐姐想"。黃母無法承受喪女之痛,神智漸漸模糊,常把黃方當作黃芳。黃父從此沉默寡言,滿頭白發很快脫光,油亮的光頭常被鄰裏的小孩當作玩笑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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