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35)

第二天下午上完課，小歌習慣性地去趕公汽，結果走到一樓大廳，看見駐著拐杖的李軍，才想起有順風車搭。她記得好像吃中飯的時候沒看到陳洋，沒準兒今天他沒來？又一想昨天的窘態，有點猶豫要不要等，但是李軍已經把她當同路的了，和她打個招呼就攀談起來，小歌隻好把疑惑咽下去，陪李軍站在樓門口往外張望。

李軍似乎十分健談，他看上去比小歌大一些，在Ph.D PROGRAM,跟的是係裏唯一一個中國FACULTY，還開玩笑說，為啥自己剛幫老板搬完家，好事一幹完，腿就摔斷了，不過算討了一個老板的人情，自從他腿腳不方便，老板對他還挺照顧的雲雲。

小歌覺得有些吃驚，“在美國，你也要做，幫老板搬家這一類的事情嗎？”她覺得這好像有點，不PROFESSIONAL，除非，師生關係很好，主動幫忙什麽的。

李軍看著小歌傻乎乎的樣子，有點不屑地說：“TRUST ME，這個優良傳統是因老板而定的，好多別的老板也讓學生幹些和學業毫無關係的事情哩。”

正聊著，陳洋的小黑車就出現了，小歌幫李軍拎著書包，自己走前頭，鑽進了車後座。因為昨天的醜態，小歌覺得見到陳洋有點尷尬，更加不知道說什麽了，兩隻眼睛盯著用拐杖走路的李軍希望他快點進來。

就聽見陳洋說，“李軍可是踢球的一員虎將哪！”

小歌笑了起來，“可以想象，要不踢起球來這麽不要命！這麽大－－把年紀了，我還真難得聽到有誰踢球，嗯，傷這麽重。”

陳洋說：“嗬嗬，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嘛！”

小歌掃了陳洋一眼，看見他和悅放鬆的表情，她也覺得這麽聊兩句，把尷尬勁兒不知覺就吹走了。她看看外麵天寒地凍的樣子，畢竟是貪戀這一點搭車的便捷和暖和，暗暗下決心，隻要李軍的腿一天不好，她就一天跟著李軍蹭車。

不過她下車的時候總算牢記教訓，一定要自己動手去調節椅背，陳洋估計有了先前的經驗，也不敢再伸手相助，小歌也就放心了，相安無事地過了很多時日。

車上聊天開始基本上都是李軍和陳洋占主導，後來小歌有時也會插兩句,倆人的老婆都在餐館打工。

陳洋的老婆當WAITRESS，小歌聽說的時候不禁歎了一聲：“鐵人哪！能在餐館裏端六天盤子的，都是不簡單的！”陳洋說她那裏其實生意並不好，所以倒是不辛苦，離家也近，就這麽先湊合著。

李軍的老婆好像有些不滿現狀，小歌就介紹她到原先自己打工的地方，至少對沒有交通工具的人來說，每天有班車接送還是很方便的，PAY的也還不錯。

小歌的順風車一直坐到開春之後，等她覺得天氣已經不再那麽讓人痛苦的時候，才千感萬謝地結束了搭車經曆。她一直想對陳洋表示點謝意，和大明商量著什麽時候他周末在家的時候，請陳洋和李軍兩口子到家裏吃飯。

大明說：“你揀我不在的周末請他們就完了，我和他們又不熟識，再說我每次回來跟打仗似的，還有好多係裏的事情處理，哪兒有時間？”

小歌沒了大明坐鎮，也不敢胡亂請客，後來一想陳洋和李軍的老婆周末都上班，她總不能請兩個大男人到家裏吃飯吧，也就住了這個念頭。不過每次見到陳洋，總覺得有點理虧，像欠他什麽似的。她想：“等大明忙過這一陣，一定要請個客。”

小歌的第二學期，選了四門課，外加報了MASTER EXAM，EXAM涵蓋了小歌本來準備暑假修的一門，她準備先考試後修課，就比較忙碌一些。她想把暑假空出來，去考一個外麵通用的計算機標準認證書，一共要考五門課，暑假雖然考不完，但是能應付兩三門也不錯。她上了CS係以後，覺得學的東西似乎不是很實用，總覺得這麽出了校門，自己啥也幹不了，小歌一聽那個標準認證，就決定利用暑假空餘時間集中精力學一學，當然前提是這學期得先把MASTER EXAM過了。

好在大明不在，小歌省了不少做飯洗碗，收拾垃圾，甚至是睡覺的時間，忙忙碌碌，日子倒也簡單。她和吃飯的小姑娘們已經很熟了，特別還一塊兒做 PRESENTATION和PROJECT，有時候在係裏機房上機太晚，她就和一個經常在一塊兒做PROJECT的小姑娘擠在她床上過一宿，說萬一遇到壞人了，一個還可以跑出去打911。其實就她們倆，估計壞人一個胳膊就能掄倒，隻不過多個人走夜路膽子大一些而已。

小歌好像也逐漸習慣了這樣單身的生活，等到大明回來的時候，反而覺得成了身外來物。大明似乎也沒有什麽興奮或者小別的感覺，他回來經常要抽一天時間和老板MEETING，畢竟他現在貓在T公司，和老板倒總是電話會議上了，有好多事情還是見麵說的清楚。

而且大明似乎進入T公司的PROJECT太深，自己懸而又玄的RESEARCH就進展緩慢，小歌聽見他有時候歎氣，“這麽天天給老板掙錢，我啥時候才能畢業呀！”

他看見小歌一副按部就班應付功課的樣子，就羨慕：“保不準兒我也轉計算機得了！本來我現在幹的就是那事！”

小歌問：“你當真嗎？也要棄暗投明了？那你可以做我師弟啦！歡迎歡迎。”

大明氣得直翻白眼，“你就臭拽吧，沒有我當初先過來，你哪能投明？你投的明啊，是大明的明！”

小歌想了想，認真地說，“其實，如果那樣，說不定我正在國內什麽地方上班呢，一個人，沒準兒也挺快樂。”

大明也認真地說：“不是你拖著我，我早去J大了，名校的Ph.D和M大的不可同日而語啊！”

“那你為什麽不去？我又沒攔著你。”

大明看著小歌，“大部分是因為你，但是，小部分，我也在想，到底自己適不適合搞研究，我開始做T公司的項目以後，就覺得自己是個GENIOUS ENGINEER，不是SCIENTIST，所以。。。而且，也老大不小了，這麽轉來轉去的，耽誤時間哪。”

“你還年紀不小了？”小歌笑了一下，“我覺得你還小得很哪。”她一語雙關地說。

大明沒理睬小歌話裏的意思，說：“唉，成了家，總是想的很多，要是我還是單身，早一鼓作氣讀博士了。我們高中的同學張某某，大學追美眉不得，一狠心出了國，現在PAPER都發兩篇了，還是很好的雜誌。”

小歌淡淡地順著他的話說：“是啊，咱倆弄不好就會成為互相扯後腿。”

大明還是沒有管小歌話裏的冷淡，自顧自地說：“我發現男人真的是專注的動物，一次，隻能幹好一件事情，不像你們女的，可以同時應付幾個線索。比如你看男女在床上的反應都是不一樣的，女的即使三心二意的，也照樣可以。。。”

小歌不想和他討論床上的事情，就打斷他的話，回到那個“專注”的議題。她說，“你是說，事業和家庭就像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嗎？”

大明也把話題收回來，說：“在某個年齡是的。你看你總是希望要我抱，要我親一親，要我花時間陪你，要SPEND QUALITY TIME，要不然你就會FEEL HURT，就會不高興，而我是並不需要這麽多的，我隻要家裏安安靜靜，幹幹淨淨，有口飯吃，有個床睡，就可以了，你我的要求之間，就總有一個GAP。”

小歌聽到這裏，已經不寒而栗，她忍住想要流出來的眼淚，心淡意冷地說：“怪不得，你需要的隻是一個保姆而已，不必有思想，不必有語言，最好也沒有任何要求，不要來煩你，在家就幹活，到點就睡覺，不要來給你生惹是非就行了。你，就是一個不需要感情，不需要愛情，甚至也不需要家庭的人！難怪我老是覺得你－－的生活方式，除了我們還在一張床上睡著，可以用和尚來形容了！”

大明沒有吭聲，好像在思考小歌的話，又好像是默認了她的判斷。

她忽然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她說,“作為一個老公，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你有多長時間沒有和我逛過一次街了？一年，還是一年半？”她說不下去了，她早就覺得那個老公的擺設於她根本就是一個虛空，她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又何必再費心追討？！

然而她還是禁不住心裏的憤恨，想：“如果你要來當和尚，為什麽要把我拖下－－水？”

小歌用眼睛緊緊盯著他，問了一句：“我一直都想問－－你，當初，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後悔，是我逼著你，早早結了婚？”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雖然沒有哭，可是眼睛裏已經含了兩滴飽滿的淚水。

大明這下有點吃驚地挑了一下眉毛，他說：“你並沒有，逼我，結婚。如果－－我不願意，你就是逼了，也沒有用。”

小歌眼裏的淚水掉下來，她好像得到一個證明，自己還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瞎子和傻瓜。

大明接著說，“我當初，願意結婚，是因為，愛你，而你－－又要結婚。”

小歌的眼裏閃過一絲光亮，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她說了一句連自己都沒想到的話，“你的愛，讓我覺得，也不過如此。”

大明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站著，小歌任淚水靜靜流了一會兒，又幹了，覺得兩眼摸黑。

過了一陣，大明準備抬腳走開，小歌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說：“大明，我們，離婚吧。”

大明陰鬱地看著她，沒有表情，說：“我們對愛情的期望很不一樣。”

小歌完全絕望了，頹然跌坐在凳子上。

大明轉身去了另一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