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雪

你可曾見過春天的雪,從嚴酷的冬天走過來,遇見暖,就化成淚...
正文

如歌(15)

(2006-01-17 13:25:51) 下一個

婦科已經不是昨天當班的人.一個中年女醫生麵無表情地問明了來意,讓小歌再去抽血化驗,以確保小歌確實不幸中標.

給小歌抽血的是一個和氣的男醫生,他顯然知道抽血的目的,用一種非常同情的目光看了小歌好幾眼,仿佛很痛心地說"你,還這麽年輕,為什麽要做這等傻事?"

小歌知道自己麵相很小,沒準兒男醫生當她隻有十七,八歲呢.她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那麽幼稚也沒有那麽"菜",鎮定地朝他笑了笑,仿佛在說:"不用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男醫生的驗血報告和昨天一樣,小歌拿了報告回到中年女醫生那裏,她這才認真對待.仔細詢問小歌上一次月事時間,有無各種病史等等.

女醫生雖然麵相有點凶,但說起話來還是和氣的,她聽完小歌的回答,思忖了兩下,說:"你還算來得早,我建議你做藥物流產吧,這樣痛苦少一點,損傷也小一點."

小歌反正什麽也不懂,聽到"痛苦少"這三個字,像看到救命稻草,慌忙點頭.

女醫生猶豫一下,繼續說:"但是,藥物並不是百分之百能弄幹淨的,如果...失敗的話,你還是要上手術台,受二茬罪...你得考慮好."

小歌本來就是個賭徒,隻要有一線希望,是絕不會主動去選擇那個痛苦多的"手術台"方案的.她堅定地說:"就藥物吧!"女醫生給了她一包藥,詳細解釋了吃法,讓她三天後再來.

小歌走出婦科大門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就這樣了?三天後再來,就這麽簡單?"小歌真有種死裏逃生的輕鬆,雖然她依然不知道三天後會發生什麽,但是至少她所想象的嚴峻時刻並沒有來臨.她真是有些驚歎科學的發展進步了.

小歌於第三天一大早按照醫生的吩咐沒吃早飯不許喝水就趕到醫院.她還是不清楚會發生什麽,但至少過去的三天吃完藥片並沒有任何不良反應,她搞不清楚藥片到底起作用沒有,也不知道在她身體裏的那個小小東西是不是還活著.

那個小小的東西,小歌不敢去想,一想就會淚流不止.無論它是怎麽在她和大明不經意的時候鑽進她的身體,無論它來的是不是時候,小歌對它都是懷了無限的憐惜和疼愛.

她在很小的時候有一個洋娃娃,就幻想著一天她能有一個活著的,能對她笑,來讓她親,能用小手摟她脖子的胖娃娃,她還為此求著媽媽給她生個妹妹,但媽媽也不理她,隻說"你看你同班的小朋友們都沒有弟弟妹妹的".這也是實話,小歌出生以後國家就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了,誰也不敢多生.

小歌哪裏想到自己一直期待的小東西,竟然會被她親手殺死.知道自己懷孕的這幾天,她有時候會下意識地摸摸肚子,每次都讓她柔腸百結,肝腸寸斷.腦海裏會浮現出一些瘋狂的念頭,我不上學了,不讀研了,這就去退學回家把它生下來!但轉瞬又打消自己的想法,"你瘋了,連爸爸都不要你,我又拿什麽來愛你呢?"然後還是想流淚.

小歌出現在中年女醫生麵前的時候,她的眼裏還噙著淚花.女醫生隻不去看小歌,埋頭從抽屜裏拿出幾個藥片,又打了一杯很少很少的水,示意小歌當著她的麵吞下去.小歌十分不明白,難道她還怕小歌反悔出門把藥片扔垃圾堆不成?

女醫生的表情十分莊重嚴肅,小歌知道這就是THE MOMENT,行刑的時間了,她怕怕地把藥片放到嘴裏,看著醫生堅定鼓勵的目光,一個仰頭全都咽了下去.

女醫生好像舒了一口氣的樣子,讓她到隔壁一個休息室休息,還補充了一句:"剩下就看你的造化了".

小歌進到休息室,有兩個小床和一個沙發,她就近找了沙發坐下,心裏盤算著下麵會發生什麽.一會兒又來了年輕的兩對男女,大概女的都是來做和小歌同樣的事,小歌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像她自己一樣心存迷惑,但也不好多問.

兩個女孩兒看上去比小歌更加有備而來,有一個甚至還帶了毯子和一個保溫瓶.他們各自爬到兩個小床上,裹緊了自己像要等待什麽.

小歌很快就明白她們在等待什麽了,原來是一陣高過一陣的疼痛.小歌的肚子好像被人用橡皮筋栓在一起,然後又是擰又是拉又是拽的,小歌痛得縮成一團,她把胳膊架在沙發手把上,好有一個和疼痛抗爭的支撐點,腳就沒有地方放了,在沙發上不停地變換姿勢,怎麽都不對,一會兒又拿腰拚命抵住沙發背,想把沙發坐出個大坑,能讓她蜷縮在坑裏.她心裏隻是悲哀,"沒想到小東西走的時候這麽難受,也算是對我自己狠心的懲罰吧".

但是很快她連這樣的念頭都來不及想了,小歌覺得自己一陣陣往外冒冷汗.她痛苦地閉上眼睛,用手拚死了按著肚子.

休息室的另外兩個女孩兒已經開始高聲叫了起來,小歌無力地張開眼睛,瞟了她們一眼.

一個女孩子被抱在她男朋友或者老公懷裏,呻吟聲幾乎成了抽泣.

另一個是蜷縮著躺在床上,頭也是被同來的男伴抱著,突然叫出一聲"哎呀,疼死我了--".

同來的男伴也高聲地回應:"你,你還說要給我生兒子呢!這麽點疼都受不住,咱往後怎麽生兒子啊?!"小歌聽著口氣估計是她老公.

那個叫著生兒子的男伴正好抬頭,也看了小歌一眼.小歌很快就把目光閃開了,把嘴緊緊地鉗住,一聲也不吭.她巴不得人家疼得歡就可以把她給忘了.她這這樣一個來做這種事情都沒有人陪的可憐人,難道還不夠現眼嗎?

一幹人正痛得不知所以,休息室的門口出現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生,她一看見小歌她們就高聲叫起來:

"怎麽都在這兒呢?起來起來,出去走走,你們都蜷在這兒,孩子根本下不來!到時候流不幹淨了還得再挨一刀!"

"都出去,都出去!最好去爬樓梯,活動活動,讓胚胎組織快點下來!"

小歌一聽到還要挨一刀,就心驚膽戰,寧肯疼死她也不能再上手術台.她扶著沙發,又扶著牆根慢慢挪出了休息室.

外麵一陣涼風吹來,小歌又是出了一層冷汗.她彎著腰,誰也不看,隻看著地麵,一搖三晃地朝樓梯走.往後的時間她都是在樓梯室度過的,一邊歪歪扭扭地上樓梯,一邊掉淚,心裏對那個想象中的寶寶說:"媽媽對不起你,這就要完了,要結束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感到下麵一熱,全都是血.疼痛立時減輕了很多.小歌回到女醫生那裏,大概她還算快的,女醫生有些不相信地問:"你能保證...都下來了?"小歌早已無心戀戰,說:"我想應該是吧."就拿了一大堆藥離開了醫院.

回到學校時間還早,小歌還是照常去了實驗室,一來她剛進實驗室幹活,不好意思請假,二來她一個人呆著是十分難受的.

其實在實驗室裏她也並不好過,小歌服的藥似乎有什麽副作用,她一邊不停地出血,一邊不停地拉肚子,在實驗室裏一會兒就要出去一趟.

等到下午回到宿舍的時候,她已經眼冒金星,幾乎站不住了.連英梅見了她都像見到鬼一樣:"小歌,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小歌隻是虛弱地回答一聲:"我,可能吃的東西不合適,拉肚子..." 她把帶回來的藥一通狂吃,又啃了兩塊餅幹充數,算是吃過晚餐,就撲到床上去了.

接下來小歌瀝瀝拉拉出了十天的血.每天都生活在心驚膽戰之中.她聽醫生講如果出血超過十天,就要再會醫院"返工".她一想要上手術台,就恨不得一頭撞死.結果總算在最後一天她的身體聽從召喚,不再鬧事.

十天以來小歌就給大明打過一個電話,告訴他前後過程.她實在沒有心情多聊,就讓談話草草收了場.她不知道該對大明說什麽,她好像覺得心裏有扇門對大明關上了一樣,寧願自己來咀嚼這些不能與人分享的痛苦.

小歌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很能夠理解別人,站在別人角度想問題的人,這樣的態度讓她無法去責備大明,或者這麽一次"失誤".她也不忍心埋怨大明不來看他,在她這麽無助和傷心的時刻不見蹤影.他總是有他的理由,事發突然,請不出假,或者等等,等等.

但是另一方麵,小歌又是一個很脆弱,需要很多感情和關心的女孩兒.愛情,在除了男女的欲望之外,難道不是細心的關照,和感同身受的疼惜嗎?縱使她需要的很多,得不到的時候,她也不願意去勉強.這兩個方麵把她夾在中間,就會讓她格外地痛苦,讓她的愛情格外地沉重.

小歌覺得自己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初涉愛河歡呼雀躍的小女孩了,而在心裏不知不覺藏了很多沒有人需要,也沒有地方寄托的感情,埋了很多深深淺淺的遺憾和失落.

到了小歌去醫院後的第十四天,她又開始出血了,雖然量不大,可還是把她嚇得不淺.她給醫院掛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似乎就是那個給她吃藥的女醫生.

女醫生說:"怎麽會?你不是已經止住了嗎?"

接著好像想起了什麽:"你是不是又過夫妻生活了?!"

沒等小歌回答,她就很生氣地質問:"你怎麽還不吸取教訓,早跟你們說一個月之內都不行,你這樣根本就是自作孽..."

小歌慌忙打斷她的話頭,生怕她又說出什麽來:"不是的,不是的,我的,男朋友根本都不在身邊..."

醫生這才緩和口氣,想了想,說:"隻要肚子不疼,先觀察兩天,如果還止不住,就麻煩了,趕快來醫院."

小歌這又誠惶誠恐地等了兩天,不知心裏念了多少阿彌陀佛.總是在最後關頭,各路神仙也沒有再難為她,停止了和她身體的糾纏.

研究生一年級的暑假就這樣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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