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連工業大學對女學生李欣蒔的“頂格處分”事件,把一個原本情感糾紛和道德爭議的問題,成功地升級為一場“國家榮譽保衛戰”。說是“保衛戰”,其實是“圍剿戰”——圍剿的不是那個偷拍泄露視頻、發表辱華女言論(Easy Girl)的烏克蘭電競選手Zeus,而是那個在異國戀情中暴露了隱私、遭受網暴的中國女孩。
學校出奇製勝,不以“品行不端”“不當關係”這種道德範疇入手,而是直接亮出殺手鐧:“有損國格”。這四個大字一揮出,殺伐果決、雷霆萬鈞,仿佛李欣蒔不是與人談了戀愛,而是勾結外敵、通敵叛國——讓人不得不肅然起敬,驚歎原來一場私密戀愛,居然能動搖“國家尊嚴”。
“國格”這兩個字,說白了,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詞匯。它既沒有法律定義,也沒有製度邊界,像一團不著邊際的雲,想怎麽裁就怎麽裁,誰要是站在陽光下多曬了一會兒,這片雲就可以變形為雷霆之怒,給你劈個體無完膚。
按照大連工業大學的理解:國格就是“你的床上事,我的國臉麵”;一個中國女孩與外國人發生性關係,就可以定性為“有損國格”;而如果這個外國人還把視頻放到了網上,那這名中國女孩就成了“引狼入室,辱國辱家”的頭號戰犯。
這邏輯真是令人拍案叫絕。按照這種標準,“國格”已經不是國家主權,而是女性身體的主權;不是憲法原則,而是貞操觀的現代升級版。隻要你不小心和外國人談了戀愛,或者做了視頻,那你不僅“有辱門風”,更是“禍國殃民”。——這種把個人私事無限上綱上線的操作,說它荒唐,是對荒唐二字的侮辱。
你看,那些中國男性在海外泡妞、出軌、嫖娼,甚至在國外直播“性福生活”的網紅,哪一個被定性為“有損國格”?沒有。為什麽?因為他們“在外傳播中華魅力”,他們“是漢文化的使者”,他們的浪蕩是“民間外交”,而不是“賣國”。
可反過來,一個中國女生,隻要和外國男性交往,就立即被斥為“賤賣肉體”“喪權辱國”。她們成了國家“臉麵”的唯一守衛者。國家的“格”,不靠製度、法律、外交、文化、科技,而靠一個女大學生的床單是否幹淨。
我們可以承認,有些行為不太道德;我們也可以批評視頻拍攝和傳播中存在的問題;但當這些問題被拔高到“國家層麵”,就已經不是輿論批評,而是製度性羞辱,是對個體人格的摧殘。把道德問題、戀愛自由、甚至隱私權直接與“國家榮譽”捆綁,是一種赤裸裸的反人類行為。
我們必須大聲質問:什麽時候開始,談戀愛成了“政治立場”?什麽時代,女性和外國人發生關係,就是“有損國格”?什麽邏輯,國家的臉麵是靠女大學生的內褲來捍衛的?
可怕的是,這種“國格”是一種偽政治正確的遮羞布,它不解決任何問題,卻可以掩蓋一切問題:無法追責外籍Zeus,就處罰中國女生;無力製止視頻傳播,就封殺受害者;無法解釋權力怯懦,就創造一個“國格”來轉移矛盾。這不是愛國,而是“用愛國的名義做反人類的事”。
大連工業大學的行為,不僅荒唐,還違法。《高等學校學生管理規定》中,並沒有賦予學校依據“有損國格”開除學生的權力。即便是學校章程,也不能超越上位法去定義一個模糊的“國家臉麵”,更不能因為一個學生“交友不慎”,就公開其身份、試圖社會性死亡。
更諷刺的是:外籍男子偷拍、傳播、辱華,居然沒有受到任何法律或行政製裁,反而中國的女學生成了替罪羊。 這難道不是國家意誌的淪陷?不是製度公信力的自我踐踏?我們一邊講“依法治國”,一邊允許高校用“國格”懲罰性隱私;一邊談“人權保障”,一邊允許女學生被網絡公審;一邊說要“反對網絡暴力”,一邊容許對受害者的“榮譽謀殺”。這是哪門子的法治?哪門子的國格?
我們可以再問一遍:什麽才是真正的“國格”?國格,是一個國家對基本人權的尊重;是一個製度在麵對權力濫用時的堅守;是一個社會在遭遇爭議時的理性與克製。當外籍男子侵犯中國女性尊嚴時,如果國家可以依法追責,那才是“國格”;當女學生隱私被泄露時,學校能依法保護她的權利,那才是“國格”;當社會能區分道德瑕疵與法律責任,不以“國格”名義剝奪人性,那才是“國格”。
國格不應該是一個空洞的詞,更不能是一把專門劈向女性的斧頭。它不是拿來羞辱、不是拿來道德勒索、不是拿來挽回民族虛榮的遮羞布。那些動輒說“你這樣讓國家丟臉”的人,不妨照照鏡子,問問自己:你說的“國格”,到底是誰的麵子?又是誰的遮羞布?
李欣蒔的事件,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校規爭議,而是一場社會良知的審判。她的故事告訴我們:在“國格”名義下被毀掉的不是個人,而是整個社會的理性、法治與溫度。當一個女孩的感情生活可以被定義為“辱國”,當一個受害者被當作“叛徒”,當一所大學可以理直氣壯地把“國家臉麵”壓在學生身上——這不是愛國,這是褻瀆國家;不是教育,這是製度性霸淩;不是維護國格,而是國家自己把自己的格掉沒了。
我們該問的不是“她有沒有損害國格”,而是“我們的國格怎麽這麽脆弱”?脆弱到,連一個女學生的戀情,都能震碎它的玻璃心。請放下“國格”這麵遮羞布,還個體以尊嚴,還國家以理性,讓這個社會重新學會分辨什麽是真正的光榮,什麽隻是集體癔症。真正的國格,從來不是靠女人守來的,是靠製度挺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