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人2文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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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西西裏的緣分
如果要說起我和西西裏的緣分，那要從我小的時候說起。第一次在書上看到“西西裏”三個字時，我甚至不知道地中海在哪裏，卻莫名覺得那一定是個神奇的地方。那裏有火山、古希臘神話、宗教傳說、黑手黨、愛情與複仇。一個小小的島，卻裝得下如此多的傳奇。那時的我便在心裏悄悄留了一個位置，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去看看這個神奇之地。
這些故事陪著我成長，陪我走過大半人生。幾十年間，我去過意大利許多地方：羅馬、米蘭、威尼斯……唯獨沒有踏上西西裏。並不是忘記，而是刻意為之。我總覺得有些地方應該留到人生的某個階段再去，等心境成熟，等自己真正準備好，那時才能看懂、聽懂、欣賞得更深。西西裏對我而言，就像是一部經典之作裏最動人的結尾，需要在恰當的一天再讀。
直到 2025 年 11 月，我和妻子走下卡塔尼亞的飛機。地中海的微風撲在臉上的那一瞬間，一種久違的感覺油然而生,西西裏，我終於來了。
從海底升起的西西裏，托起四千年的文明
我們的導遊瑪麗亞·埃琳娜，是個會把曆史講成故事的人。她的聲音溫柔自然，每一句都帶著畫麵。她緩緩地說，五百萬年前，非洲板塊與歐亞大陸相互碰撞，大地隆起、海水退去，一座島嶼便從海底升起。這，就是西西裏。
後來，希臘人給它起名為 Trinacria，意為“三角島”。這個三角的象征至今仍鮮活地表現在西西裏的旗幟上：在紅與黃的背景下，美杜莎的頭被蛇發環繞，三條旋轉的飛腿象征島上三麵海岸，麥穗昭示羅馬時代“地中海糧倉”的豐饒。紅與黃的色彩來自巴勒莫與科萊奧內的聯合，象征反抗外族統治的曆史。
在西西裏，你會發現每一個地方都有故事。每一條地峽、每一片海水、每一座城市，都曾屬於不同文明。希臘、羅馬、阿拉伯、諾曼、拜占庭、西班牙……他們都在這裏編織過自己的篇章。
卡塔尼亞：火山籠罩下的黑石之城
卡塔尼亞（Catania）坐落在歐洲最活躍的埃特納火山腳下，是我們此次旅程的第一站。這座城市被稱作“黑色之城” ，因其多次被埃特納火山摧毀，又多次從火山黑石中重建。1693 年的大地震幾乎將整座城市夷為平地，但不屈的居民從廢墟中再次站起，用冷卻的熔岩修建了教堂、街道和巴洛克式建築。黑色的石材讓整座城市在陽光下仿佛披上一層堅韌的鎧甲,一種被燒過、痛過卻依舊不屈的生命力。
然而，黑色之城最神秘的不是火山，而是聖阿加塔大教堂廣場中央那頭黑色小象 “利奧特魯”。它背上托著一座埃及方尖碑，頂端又立著基督十字架。一頭石象承載著三種文明，靜靜佇立在廣場中央，如同一個經曆漫長歲月的守望者。
關於小象的來曆，有眾多傳說。有人說它來自大陸，曾保護過西西裏的原住民；也有人說它能夠鎮住埃特納火山的怒火；而島上發現的侏儒象化石，更是催生了許多古老的神話故事。
其中最廣為流傳的，便是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的神話。古希臘人在西西裏的洞穴中發現侏儒象的頭骨，其體積幾乎比人類的頭骨大兩倍，而且頭顱眼部位置有一個巨大的空腔。他們誤以為那是巨人的“單眼眼窩”，於是可怖的獨眼巨人形象便由此產生。在荷馬史詩《奧德賽》中，伊薩卡國王奧德修斯與同伴在西西裏的岩岸登陸，遭遇凶猛的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並與其搏鬥，使這段神話深深鐫刻在西西裏的傳說當中。
最引人入勝侏儒象的的故事要屬一位來自八世紀的拜占庭貴族,赫利奧多魯斯。他出身優渥，野心勃勃，曾幻想成為卡塔尼亞的主教。夢想破滅後，他轉向巫術，試圖以魔法改變命運。在吉普賽老巫師的指點下，他從埃特納山的冷卻熔岩中選石雕刻，並施以咒語，打造出這頭“會動”的石象。他騎著它在城市中招搖撞騙，用“黃金”和“寶石”購買商品，而這些寶物在他離開後又化作普通岩石。最終，他因巫術與欺詐被處以火刑致死，但那頭黑石小象卻幸存，被視作驅邪避凶、壓製火山的象征。
有趣的是，最初的利奧特魯沒有性別特征。當地人認為它應當是雄象，但原雕象缺乏征雄性的解剖結構。後由雕塑家瓦卡裏尼以火山岩為其“補全”，滿足了西西裏人對雄象的驕傲。從此，小象利奧特魯便留在城市中央，成為卡塔尼亞永恒的守護者。
聖女亞加莎：一個能抵住岩漿的少女
聖女亞加莎的故事，是此次旅程中最觸動我心弦的一段。
她生活在三世紀的羅馬統治時期，出生於顯赫家庭，容貌美麗且極為虔誠。她立誓守貞，將生命奉獻給信仰。然而羅馬總督昆提亞努斯對她產生邪念，要與她結婚，卻遭到她堅定回絕。這樣的拒絕激怒了總督，他以不向羅馬神祇獻祭為名，將她投入牢獄。
亞加莎在獄中遭到殘酷虐待，甚至被割去雙乳。盡管如此，她仍然不肯放棄信仰。251 年 2 月 5 日，她殉道而亡，年僅二十歲。
傳說她死後的第二年，埃特納山爆發，滾燙的岩漿直逼卡塔尼亞。城市陷入絕望，人們突然想起亞加莎的聖紗，便從她的墓裏取出，高舉麵對熊熊岩流。奇跡出現了:岩漿在城門前戛然停止。
自此，卡塔尼亞人不僅視她為殉道聖女，更尊她為守護火山、火災與苦難的聖者。今天，她也是乳腺癌患者、性侵受害者、水手及所有在危險中尋求勇氣之人的守護聖人。
兩千年來，每年 2 月 5 日，卡塔尼亞都會舉行盛大的慶典：上百萬白衣信徒拖著重達四萬磅的銀龕穿城而過；孩子們舉著蠟燭，婦女們祈求平安；煙火、歌聲、哭聲與祈禱聲交織成震撼人心的景象。這已不僅是宗教儀式，更是城市的靈魂跳動。
修女與糕點師們也以獨特方式紀念亞加莎， 如乳房形的 Minne di Sant’Agata、甜點 Cassatella 與 Brioche col tuppo，以甜美回憶她曾經承受的痛。
在西西裏，有些痛，也會被以溫柔方式記住。
巴勒莫陽台下，那段愛與悲的傳說
若說這趟旅程中最戲劇化、最富詩意，也最令人心碎的故事，便是巴勒莫(Palermo)著名的 摩爾人頭（Teste di Moro）傳說。
故事發生在十一世紀的阿拉伯統治時期。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美麗的西西裏少女麗莎貝塔正在陽台照料花草。一位年輕的摩爾商人從街上經過，深邃的眼神、精致的衣著、帶著異國風情的從容。他抬頭的瞬間，正好對上她的目光。
那一眼，如丘比特之箭，穿透了兩人的心。他們一見鍾情，迅速墜入愛河。
但愛情的光輝，往往伴隨著陰影。
某天，摩爾青年突然告訴麗莎貝塔，他必須離開巴勒莫，返回家鄉，因為他在遠方早已有妻兒。這個真相如晴天霹靂，將少女的心撕成兩半。在憤怒、嫉妒與絕望的交織下，她在他沉睡時將其殺死，把他的頭顱放入陶盆，栽上羅勒,讓他永遠“留在自己身旁”。
那盆羅勒在她的淚水與陽光滋潤下長得格外茂盛，鄰裏見狀紛紛效仿，請陶匠製作同樣的“摩爾頭”陶盆。久而久之，它成為西西裏的民間傳統，也是巴勒莫最著名的文化象征。
另一種更為淒涼的版本則說：少女的家族發現這段禁忌之戀，將兩人處死，並將他們的頭顱懸掛在陽台示眾。因此，如今你在市場上常見成對的摩爾人陶偶，以紀念那段因激情、命運與悲劇而永遠連結的愛情。
在西西裏，愛情從不柔弱，它以近乎殘酷的坦誠講述著激情、背叛、犧牲與宿命。
十天的旅程，穿越千年文明
十天裏，我們從卡塔尼亞走到陶爾米納、錫拉庫薩、拉古薩、阿格裏真托、巴勒莫，再到切法盧。每一座城市都像一本打開的古籍：希臘的石柱、羅馬的道路、阿拉伯的庭院、水手的歌聲、聖徒的故事、戀人的悲劇……這些不是陳列在博物館的曆史，而是仍在街巷中呼吸的記憶。
旅途中，我常常覺得自己像穿行在時間的縫隙裏。西西裏的海風吹在臉上，而她的故事卻把我帶回數千年前的歲月。
旅行結束那天，導遊瑪麗亞·埃琳娜的一句話深深觸動了我：
“旅行，就是再活一次不一樣的人生。”
是啊，在那十天裏，我們走在現實世界裏，卻仿佛活過了西西裏千百年的曆史。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我願意等她半生。因為西西裏一直在那裏，等待我走進她的故事。
結語
“世界是一本書，不旅行的人隻讀了一頁。”
—— 聖奧古斯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