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中國的四十年(33)朱汪口若懸河
1989年8月底,上實公司從狹小的天廚商業大廈搬到寬敞的上實大廈辦公,公司為我買了一套住房,由南洋煙廠出資120萬港元買下一套八十平方三室兩廳,產權不是我的,我移民後歸還南煙,這是我在香港最後一個住處。有人建議我可以用原價從公司買下來給我兒子,我拒絕,免得被人講我佔公司便宜,我在香港七年沒積下任何財產。
11月3日唐翔千教育基金會成立,我陪他去上海,4日下午市委副書記吳邦國接見唐一行,吳看到我,握住我手說:「章總你辛苦了!」我理解,這是他知道我提出辭職的心情,給我一點安慰之意。吳邦國同香港客人談了一會,朱鎔基市長到來。他竟主動提到大家噤若寒蟬的「六四」事件,也講了開發浦東和小布希在上海建高爾夫球場一事。
對不起我來遲了,我在見西德漢堡市長索爾茲,明天要去北京參加五中全會,現在抽空和香港客人見見麵。
索爾茲對六四不理解,他感到震驚。我說,我並不想說服你,但作為朋友,可向你解釋一下。任何一個政權,包括美國,為了保衛政權,不得不採取這樣的辦法。西方有歪曲報導,當然也並非沒有事實的一麵,就是動用了軍隊。在用軍隊前一小時,原要用工人糾察隊,但司令部有問題,趙紫陽支持動亂,耽誤了時間,組織工人糾察隊已經太晚。公安部隊又疲乏不堪,為了挽救共和國的存亡,不得不出動軍隊。索爾茲說,如果我對你所說的百分之百同意,就不是朋友。我說,我希望你了解,但你不一定理解。我在北京見到尼克鬆,他也說對六四不理解。他問我,為什麼不承認六四是悲劇?我答覆說,你按照西方標準,是悲劇。按中國習慣,悲劇是件說不清的事,我們可以求同存異。小平對尼克鬆說,中美關係責不在我,你們陷得太深,要主動改善。為什麼要你們主動,你是大國,沒有麵子問題,我們弱小,一直受欺,有個麵子問題。尼克鬆是友好的,可能起好作用。
上海經濟,去年來銀根收緊,生產暫時下降,當時上海煤隻有三天存量,九、十月間存量隻有幾小時,現在有十五天存量,以後會好起來,暫時困難。浦東要開發,交通部長來上海,共同決定開發外高橋,可建四十五個萬噸級泊位,現有四十個泊位都是沿黃浦江兩岸的,外高橋建成後搬過去。黃浦江兩岸變成旅遊區,市政府也搬到浦東。用批租辦法將陸家嘴建成新外灘,國際招標設計開發。
將來黃浦江一條隧道兩條橋,浦東變成鬧市,浦西恢復為金融中心,世界銀行看好浦東。布什哥哥來搞高爾夫球場,明年9月投產,還要造150棟別墅,在虹橋414地段,這可有問題了,小平來上海,都住在西郊賓館,旁邊造了別墅,他連散步也不方便了,我同布什商量,另外給地,布什說美國要把上海作為投資重點。
朱鎔基口才很好,講了四十分鐘,但我一麵聽他談「六四」,心裡覺得他的講法還是很尷尬勉強,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我想朱鎔基他也心知肚明。
11月5日,我請汪道涵在新錦江鬱金香餐廳吃早飯,汪和朱一樣口若懸河,他講了有關五中全會要討論的主題,值得一記:
這次五中全會主要處理經濟,治理整頓這帖藥對頭,再要化一、兩年時間。好比一匹馬,把僵繩放鬆,馬直奔向前,但速度太快,騎的人顛波,甚至摔下馬來;把繩扣死,突然止步,也會摔下馬來。所以,把好僵繩,這是一門藝術。吃這帖藥要考慮到作用,有正作用,出效益;也有反作用,出負效益:生產失調,市場疲軟。涉及到價格因素及匯率扭曲,造成供求失衡,結構失調,流通失序,分配不公。老百姓生活問題關係到吃、穿、用、住、行、音(文化,娛樂)六個方麵。現在吃穿無多大問題,用,馬馬虎虎,住未解決,行也難,音也欠缺。住的問題農村解決得較好,全國八十億平米,平均每人十平米;城市人均隻有六到七平米,意見不少。過去地區傾斜政策下,沿海發展了,但問題不少。廣東吃小灶,財政十億交中央,其餘全留在地方。高物價又吸引全國商品和勞力,造成競爭和分配不公,現在轉到產業傾斜來解決這個問題。
最嚴重的失誤是理論貧乏。什麼叫改革,如何改革,不明確。社會主義與商品經濟結合,也說不清,對鄧小平理論的研究沒下功夫。
通脹,不可不通脹,也不可太通脹;放權讓利,不可不放,也不可太放。一放形成諸候經濟,各自為政。法律也跟不上,不配套。思想放鬆,商品經濟帶來拜物教,必然產生思想混亂。造成失誤的責任何在,不能追究,不好追究,大家心中有數。
江澤民班子提出七條,實質是反貪汙,反腐敗,反特權。但隻解決了中層,對下層,上層還難辦。下層是黨,政,軍一元化,問題不少,上層高層也推不動。
外國人對「六四」的情結要解決。一,使他們知真相;二,隨時間會淡化;三,從商人來說,他要謀利,比較現實,不一定計較。嚴家祺等人形不成氣候,他們沒有市場,但也不能輕視,他們有社會基礎。國外留學生不少不想回來,他們遊離,不是向心,由此產生國際關係問題。國際關係五個方麵:日,中,美,歐,蘇。或叫東,西,南,北四個方麵。南北是貧富問題,東西是製度問題。毛提過,要有理(理論),有利,有節。從對抗走向對話,但不要忘記,仍是「對」(對著幹),即有聯合,有鬥爭。
汪道涵是當時中共高層很開放的領導人,但這一代領導人,長時間處在政治運動中,他說到經濟,也還是「通脹不可不通漲,不可太通脹,放權不可不放,也不可太放」這樣的思路,實際都是空談。汪道涵說到「失誤的責任」,明顯是指鄧小平。從汪道函的講話可以看出,中共處理國際問題,始終還是遵循毛澤東所定的路線,西方「亡我之心不死」,要和西方「對著幹」,而在國內問題上,則處在鄧小平「摸石頭過河」階段,既想探索新路,又不願放棄幾十年滾瓜爛熟的老教條。
當時美國總統喬治布什的父親名 Prescott S. Bush。英美習俗,生下第一個兒子,一般用父親的全名,加一個「小」(Jr.),他的長子Prescott S. Bush, Jr. 英文原意是「小布什」。他右腿有點拐,為人平和,常帶笑容。我同他見麵時,都叫他 Prescott,他叫我 Thomas。他在紐約曼哈頓中央公園南端的 Lexington Avenue 441 號開了一家公司叫 Prescott Bush & Company, Inc. 從事對華貿易。老布什的第二個兒子叫 George Bush,就是當今美國總統喬治布什。
八十年代初,上海要修建高爾夫球場,小布什來上海選地,看中虹橋區西郊賓館後麵的一片地,正如朱鎔基所說,那裡是鄧小平散步的地方,未予同意。小布什就選了澱山湖畔一塊地,當時日本青木建設公司也要在上海建高爾夫球場,上海體委腳踏兩頭船,在小布什和青木之間玩弄手法,兩頭撈油水。小布什狀告到汪,最後協調由小布什和青木合作,小布什和青木在美國日本各收會員一千人,入會費每人二萬美元,光會費收入就是四千萬美元。該球場建成時,我已離開上海,到底吸收到多少會員我不清楚,隻知入會費已不是二萬, 而是幾十萬美元之巨,小布什和青木應該皆大歡喜。
原來翟東升“華盛頓有我們的人”不是信口開河,而是早就有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