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中國的四十年(31) 激流勇退

我在新中國的四十年(31) 激流勇退

我上任以來，市領導信任，工作順利，心情舒暢。上實公司從原先隻管理南洋、天廚、永發三個企業，坐吃利息，發展到既做貿易又開拓地產、旅遊，在港滬兩地投資第三產業合資企業達四十多家。但突然新董事長徐慶熊空降駕臨，典型黨官，人品低劣，無知無識，獨斷獨行，我心灰意冷，深感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心萌激流勇退之意。

1988年1月2日我到上海，第二天李肇基副市長到我家來，敘談一些工作情況後，我就提出退休要求，他非常諒解，說：「相互共事還要處處設防，這種環境你既然不能發揮積極作用，隻能取張良之法，激流勇退吧。」我也和組織部副部長吳敏華談了，她也表示理解。

1月29日黃菊【注】副市長出訪澳大利亞，過境香港停留四個小時，我和他在機場富豪酒店午餐時，提出要求退休，他說李肇基和組織部都向他說了，市裡會研究的。2月3日黃從澳大利亞打電話給我，說他12日離開澳大利亞，到香港宿一晚。他到後我又同他談了退休之事，他說市領導原則上同意。3月20日我寫了「申請退休報告」，呈組織部和李肇基副市長，提出退休後赴美與妻共度晚年。

【整理者注】黃菊（1938-2007），浙江嘉善縣人，出生上海，畢業於清華大學電機工程係，歷任上海市機電一局副局長(1982)，上海市副市長(1986)，市長(1991)，市委書記、中央政治局委員(1994)，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2022)，2007年6月因胰腺癌去世，享年69。

李肇基，上海市人。1951年畢業於大同大學電機係。同年參軍入黨，曾任國防科工委基地副處長、上海無線電十八廠總工程師副廠長，上海電視工業公司副經理，上海市儀表工業局副局長，上海市副市長。

4月17日我同朱世雄一起去看李肇基，我講了華光大廈購買過程。李說：「這種人叫人噁心！可嘆我們這裡這種人太多。」李自己心境也不好，他妻子孩子移居美國，人代會上攻擊他的人不少。他這一屆副市長任滿不再連任，1990年李肇基小中風，治癒後去美國看望老婆孩子，那時我已在洛杉磯，他在紐約和我通電話說，已考了駕駛執照，準備回上海卸職移居到美國來。

9月27日香港《經濟日報》頭版刊登徐慶熊答記者問，他談到上實屬下的天廚廠要上市。公司上市在香港金融界是大事，此事尚在內部醞釀中，徐慶熊這樣隨意宣佈，引起香港商界種種猜測。徐見報慌了，走進我辦公室，說是記者歪曲報導。我說：「記者是無冕皇帝，既不可得罪，也不可隨便答話，授人以柄。你不知香港市場輿論的深淺，今後要慎重對待記者。」我側麵訓了他一下，他啞口無言頻頻點頭說：「今後記者上門，還是你出場吧，我不大適應。」

9月黃菊來香港，公司在港島南海的珍寶海鮮舫宴請黃，回程車上他說，江澤民對我退休講了兩句話，一，儘可能挽留；二，尊重本人意見。既然江講了話，我就向黃說我去意已決。

10月8日我和程關達去上海，當時三中全會剛結束，我和程關達去外經貿委看三中全會錄像。包括趙紫陽政治工作報告，姚依林的物價改革方案等等，趙紫陽對通貨膨漲、信貸失控的局麵作自我檢查。

當時老百姓對高幹子弟出國做生意，意見很大，鄧小平兒子鄧樸方在全國開了約三百家康華公司，靠關係批條子、賣配額、賣批文、大肆「官倒」又可免稅。趙紫陽兒子趙大軍開公司，要陝西供給他十萬台電視機去倒賣，社會上反映很大。趙在會上卻說：「幹部子弟也是人民，他們不能有特權，但也不能剝奪他們作為人民的權利，百姓可以開公司，幹部子弟為什麼不可以？他們一樣可以出國，可以提幹，可以開公司。」還加上一句：「鄭重申明，這是中央常委討論決定的意見！」以此來封老百姓的口。

1988年12月19日新華社協調部羅雲賢處長，陪同北京港澳辦一位趙姓處長來看我，事情是吳誌超到中央統戰部，狀告上實幹預天廚產權，既不合香港法律，又違背北京政策。起因就是前麵講的徐慶熊在8月對香港記者泄露了天廚要上市的信息，立刻見了報。天廚原是吳氏祖產，在大陸的天利、天原、天廚都已公私合營，實質國營，在香港的天廚廠對外還是私營，吳誌超認為未徵求他意見就上市是侵犯其權益，狀告到中央統戰部，統戰部會同港澳辦，要求上海市澄清。

江澤民對劉念智、吳誌超等「統戰對象」一相極端鄙視，認為他們由國家養著，就該聽話。江大發雷霆，批了一句說，決不允許資本家反攻倒算。北京港澳辦處長來香港調查，我據實對趙處長談了以下情況：

香港天廚是民族資本家化工大王吳蘊初(1891-1953)創辦，在上海設有天利化工廠，天山電化廠，在四川設有天威，天原等化工廠。1937年八一三事變後，意二百萬資本，在九龍宋皇臺購地建立天廚味精廠。1949年吳與夫人去香港，中共派夏衍、錢昌照遊說，49年10月吳蘊初夫婦回到北京，受周恩來接見。1953年吳蘊初親筆向中共中央寫信，表示將全部產業獻給國家。上海市長陳毅憑這一封信，立即接管了上海天廚，還派人接管了香港天廚，此後吳家就隻拿定息，吳蘊初將其主要股權成立了基金，吳誌超個人所持股份隻有7%。天廚在香港，名義上是私營，實際是國營【注】。

【整理者注】吳蘊初(1891-1953)在「解放」初把自己名下企業天廚味精和天原化工交給國家，但天廚在香港，按公司法是完全的私人企業，內部作為公私合營是不能見光的，香港對上市公司的資產審核非常嚴格，因此1996年上海實業控股公司在香港上市時撇除了天廚，隻保留南洋煙草。吳蘊初死後由其子吳誌超繼承其政治地位，文革後任政協常委。

公私合營是毛澤東最大成就之一，這個事碰不得，如果要認真清理，不僅和共產黨的利益衝突，而且很多賬已經算不清，所以吳誌超的告狀不可能成功。吳誌超也不敢堅持，天廚給吳誌超同他夫人沈慶齡買了住房(產權屬天廚)，每年給生活費八萬港元，也算過得去。吳誌超去世後，他夫人仍生活如前，天廚也多方照顧，還算安逸。

[遊水皖魚]

令尊的回憶從他的獨特角度提供了一副當時上海政界頭麵人物的眾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