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60)天塌了
1975年,上海的「資產階級」第一次獲得了「落實政策」,每戶發三千元,父親給我們全家每人買了一隻最新的電子數字手錶,我那隻經歷了千山萬水、又經歷了革命劫難的奧米咖手錶已經完成歷史使命,走得不準,我把它送到靜安寺第九百貨商店的寄售店,當年上海,奧米咖錶還是很稀罕的,幾天後就收到通知,賣了一百八十元。
1976年1月9日,我去寄售店拿了錢,正在靜安公園門口的電車站等車,突然電線杆上的大喇叭高聲放起中國人很熟悉的哀樂,播出《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國務院訃告》: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委員……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同誌,因患癌症,於1976年1月8日9時57分在北京逝世,終年七十八歲。周恩來同誌是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是中國人民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鞠躬盡瘁,無私地貢獻了自己畢生的精力。……周恩來同誌的一生,是為共產主義事業光輝戰鬥的一生,是堅持繼續革命的一生。
毛澤東和周恩來,一對狼狽爲奸、勾心鬥角的暴君和奸臣,但在當年絕大多數中國人——包括我的心中,周恩來是毛澤東極端路綫的緩衝器,是文革暴虐唯一可能的刹車掣。周是對抗毛澤東、四人幫最後的希望,是走出文革最後的希望。如果毛澤東死在周恩來前麵,文革將會中止,現在周死在了毛前麵,毛的末日瘋狂再也無人能阻止了。
周恩來去世的噩耗迅速傳遍全國,無異是天塌了下來!
這一個月,全中國人民的心都泡在淚水中,真是比死了親爹娘還傷心,每晚電器商店門口站滿了人,看電視播放的新聞。我們這些「黑五類」,父母親友,個個哭得眼睛紅腫。敬愛的總理啊,為什麼你走得那麼早!爲什麽你竟丟下了苦難的中國人民?這是當時中國人真真切切的情感,人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我們的總理啊,您是為了國家和人民累死的呀!」
周恩來死了,毛澤東拒絕出席周的追悼會,還和他的女寵張玉鳳、孟錦雲放了一夜的爆竹,把中南海的天都燒紅了。
1976年1月11日清晨,周恩來的靈車從北京醫院駛去八寶山,沿途十裏長街,幾十萬市民站在淩厲的寒風中送別總理,一雙雙飽含淚水的眼睛,望著遠去的靈車,那經典的一幕,永載史冊。
十裏長街送總理
周恩來走後,中國像一個密封的鐵罐,空氣緊崩得要爆炸了。
3月8日,吉林落下一罕見的隕石雨,激起中國人傳統的觀念:天要變了。3月份起,成群結隊的北京市民自發走上街頭,天安門廣場變成花圈的海洋,哀悼詩歌的海洋,人民怒潮的海洋。到4月5日清明節,人民的抗議浪潮到了火山噴發的臨界點。
從1966年8月毛澤東在天安門接見百萬紅衛兵,「毛主席指向哪裡我們就殺向哪裡」,到1976年4月百萬人民聚集天安門廣場,「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整整十年,人人感覺到時代的脈搏在劇烈跳動,破曉的時間快到了。
3月初我回新疆,繼續餵豬,4月7日晚飯後,電鈴響起,召集全體集合,張國富宣讀中央文件,政治局通過決議,天安門「四五運動」定性為以鄧小平為後台的反革命事件,傳達了毛澤東對鄧小平的斥責「翻案不得人心」,撤消鄧小平黨內外一切職務,任命華國鋒為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總理。
林偉國站起來高聲說:「我們要向黨中央毛主席發電報,堅決支持中央對天安門廣場的清場,堅決支持中央撤消鄧小平黨內外一切職務,粉碎右傾翻案風,我們堅決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對,我們要向中央發支持電!」宋北倫也馬上站起來,舉起拳頭高喊,這種時刻,他永遠是跟得最緊的。
1974年開始的緩和進程嘎然而止,毛澤東原想結束文革的步驟嘎然而止,眼看中國的歷史又要倒退十年。
1976年1月周恩來死後,7月初朱德也死了,中共建國的四領袖毛、朱、周、劉,隻剩毛澤東孤家寡人,還在苟延殘喘。7月28日,地動山搖,唐山大地震,人人心中暗忖,毛王朝到頭了,改朝換代的時候到了。
【附記】林偉國,中學時代就是上海名校育才中學學生會主席、團委書記,1964年赴新疆時是中隊長,文革後考入復旦大學,很得江書記器重,被任為某國家銀行副行長。
林彪事件是文革的分水嶺,林彪事件前是群眾運動,事件後大多群眾逐漸清醒,隻剩兩派野心家還在爭鬥,1974年底毛說 “文化大革命已經八年,還是安定團結為好。” 75年初給資本家發3000,叫做鼓勵他們繼續改造,補發66年最後一季度定息是文革後的79年。
上麵那段是百萬莊大俠所說。一直跟讀你的回憶錄,將文革時期的黑黑白白留存下來,讓對文革一無所知的青年讀讀,細思一下重走文革路的現在和將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