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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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舊事話百年 (17) 巨石壓倒小草

(2024-04-06 07:13:51) 下一個

 上海舊事話百年 (17)  巨石壓倒小草

1930年5月﹐英商綸昌印染廠買辦馬家訓打電話給章榮初﹐說英國大班要來參觀﹐這時上海一共兩家印染廠﹐上海印染廠和英商綸昌印染廠。來者不善﹐與六百萬英鎊資本的綸昌相比﹐上海印染廠隻是個英商巨石下的一棵小草。

過了幾天﹐馬家訓陪了綸昌大班阿司登到上海印染廠來參觀﹐章榮初帶他們看了一遍﹐之後招待他們吃茶點。

英國大班叫馬家訓問章榮初﹕「你廠有多少資本﹖」

章榮初說﹕「二十五萬。」

阿司登冷笑一聲說﹕「你知不知道我們綸昌資本是多少?六百萬﹐六百萬英鎊﹐等於你們中國錢六千萬。你那個二十五萬﹐在我們綸昌角落裡掃掃﹐恐怕也不止這個數目。」

章榮初強忍住沒發作﹐阿司登又問﹕「你擔任什麼職務﹖」

章說﹕「總經理。」

阿司登說﹕「你念過多少書?用在印染方麵的染料和化學藥品不下千餘種﹐你都知道嗎﹖染料和藥品的性能你也懂嗎﹖不懂的話﹐你這總經理怎麼做呢﹖」

章榮初越聽越氣﹐說﹕「我是販賣棉布出身﹐對染料藥品是門外漢﹐但我熟悉棉布的品質,我做總經理﹐並不感覺困難。」

阿司登和馬家訓一起鼻孔出氣,嘿嘿冷笑。

他們參觀之後下一個禮拜﹐姓馬的買辦約章榮初到他家去吃茶﹐說有件事要和他「好好談談」。章問他﹕「那個英國大班在不在﹖英國佬在,我不來。」馬說﹕「隻有我們兩個人﹐沒有其它人。」

章榮初就去了,馬家訓說﹕「我好心對你講,你廠二十五萬資本是絕對不夠的﹐至少要一百萬元﹐單憑你二十五萬資本是很危險的,有遭一日會叫你焦頭爛額。」

章榮初說﹕「那你說怎麼辦呢?我這二十五萬已經很不容易。」馬家訓提出由綸昌向上海印染廠投資七十五萬﹐仍由章榮初擔任總經理,給他一月六百元薪水。

馬家訓酸溜溜地說﹕「我月薪也不過一百五十,英國人給你六百,比你自己冒風險好得多了。上海近郊江灣那邊的農田每畝才一百元,你三年就成大地主了。」

章榮初對他說﹕「我十二年前從鄉下出來,你想叫我重新回到鄉下去,你倒真是好心。我千辛萬苦撐起來的廠,絕對不會讓給英國佬。」 章榮初毫不考慮就拒絕了他。

綸昌當然不甘心,不到一個月﹐綸昌印染廠就開始對上海印染廠打擊。當時印花布價格每疋四兩五錢銀子左右﹐綸昌的產品比上海印染廠好﹐所以上海印染廠賣價每疋比綸昌便宜一﹑二錢。儘管便宜﹐每疋還可以賺五錢左右﹐一天生產一千疋﹐就有五百兩銀子利潤。綸昌自動惡性跌價﹐從四兩五錢陸續下跌﹐不到兩個月就跌到二兩八錢﹐在這種情況下﹐章榮初非但沒錢賺﹐即使和綸昌一樣價格﹐每疋也要虧本一兩銀子﹐每天虧本一千兩銀子。

章榮初沒有辦法隻有硬挺下去﹐由華豐祥出麵向錢莊貸款﹐因此華豐祥欠了銀行錢莊六十三萬兩銀子之多﹐還擱置了大量存貨。

英國佬知道章榮初和日商三井的關係﹐而三井在賣印染設備上賺了一筆之後﹐也感到章榮初的成功影響到日本花布的銷量﹐兩個勢同仇敵的帝國主義終於走到一起﹐綸昌三井聯手﹐西洋東洋兩隻狼瓜分中國羊的計劃得以實施﹐5月底開始﹐兩家外商聯合將花布價格逐步跌價﹐三井更買通上海印染廠的日本技師在技術上製造混亂,逼章榮初就範﹐市場謠言四起﹐上海印染廠雪上加霜﹐百倍艱難。

章榮初在1930年5月16日《申報》發表文章「勸告本埠疋頭業勿定外貨宣言」﹐呼籲抵製洋貨﹐提倡國貨。他說我過去也是疋頭商﹐也販賣過洋布﹐外商賺取百萬利潤﹐而中國經銷商隻有蠅頭小利。章榮初寫道:

定外國貨是害多利少的生意。推銷國產布疋是諸位同業的責任﹐國貨價廉物美﹐為什麼還要去買外國貨呢﹖我們疋頭界﹐凡是外國有的貨色﹐我們中國已有相當的代用品﹐而且國貨價廉物美﹐為什麼我們還要去買外國貨呢﹖諸公啊﹐在這千鈞一髮的中國裡﹐大家須要覺悟了﹐我以十二分的誠意來忠告諸公幾句話。疋頭界一致來提倡國貨﹐請疋頭店家的進貨先生﹐將提倡國貨的心﹐常印在腦海裡。

章榮初自己的上海印染廠﹐原料坯布全部用國貨﹐花標白坯布和印花絨布來自厚生紗廠﹐印花失丁向建華布廠定織。

章榮初並非盲目地提倡國貨﹐他指出﹐外商成功原因﹐一是資本雄厚﹐並得到其本國政府和銀行的支持﹐二是管理認真﹐大班以身作則﹐不徇私情﹐而華商廠家店號﹐辦事人員多親朋好友﹐裙帶關係﹐職務不明﹐責任不清﹐工作馬虎﹐無競爭心。他文章最後說﹕

我希望大家快快來補救﹐凡是我國的廠商﹐原料務必要用得好﹐工作要認真﹐開銷要節約﹐那末就可達到中國貨勝於外國貨的目的﹐要救中國﹐端賴提倡國貨。

章榮初在初辦工業時寫下的這篇宣言﹐提出了他一生堅持的發展民族工業﹑實業救國道路。在三十年代﹐中國民族工業正頑強崛起﹐逐漸積聚起和外資抗爭的力量﹐章榮初特別強調上海印染廠是中國人自己的企業這個扣人心弦的題目﹐為民族企業大聲疾呼,在多家報章撰文呼籲。

章榮初的湖州同鄉﹐著名報人楊清磬﹐也在《新聞報》上仗義執言﹐並將銀行家鬱震東和招商局上海分局局長沈仲毅等介紹給章榮初﹐增資入股,章榮初重組董事會,鬱震東任董事長,沈仲毅任董事。

章榮初竭力掙紮,在1930年四五月間﹐從綸昌惡意跌價競爭開始﹐每天虧本一千兩銀子﹐挺﹑挺﹑挺﹐一直挺了幾個月﹐但他很清楚﹐在英日資本聯合打擊下﹐無法逃避倒閉的命運﹐他絕不逆來順受﹐甘心屈服﹐他一麵向社會發出呼籲﹐佔據道義的高地﹐一麵作好了應變的措施﹐準備麵對外商預謀的最後衝擊。         

經過很多天周密考慮﹐章榮初定下了犧牲商業﹐保留工業的決策﹐即犧牲華豐祥棉布號﹐保住上海印染廠。這段時間上海印染廠的產品照成本價賣給華豐祥﹐虧本讓華豐祥承擔。

那時候﹐上海錢銀業對工業放款是不大信任的﹐相反對華豐祥很信任﹐認為它有多年歷史﹐是一家殷實商號﹐肯繼續放款。章榮初利用銀錢業的信任﹐對上海印染廠增加資本﹐從二十五萬增加到六十萬﹐上海印染廠對外不負債﹐表麵上增加資本三十五萬﹐外界看起來﹐上海印染廠在擴充資本﹐力量更加雄厚﹐其實章榮初在安排有計劃地倒閉。

在上海印染廠倒閉之前﹐章榮初把許多股東以私人名義存在華豐祥的存款﹐暗中一個個去還給他們。華豐祥的存貨﹐都裝了箱﹐用別人的名字﹐存放在堆棧裡﹐避免被沒收。許多棉布批發商號手中還持有上海印染廠的提單﹐章榮初事先通知他們來提現貨﹐一疋不缺付給他們﹐因此客戶沒有損失。所以後來章榮初爬起來時﹐他在棉布業的信用很好。上海印染廠倒閉的總數六十三萬兩銀子﹐全部是華豐祥欠銀行錢莊的。

1930年11月13日﹐章榮初悄悄離開上海﹐跑到杭州躲了起來﹐上海印染廠終於倒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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