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143) 牛鬼蛇神不得翻身
章榮初子女中﹐有三個「敵我矛盾」﹐最苦命的是章榮初三子章誌賢。
上海「解放」時,章誌賢12歲,是一個思想進步的少年,離家到北京讀高中,加入共青團,想成為一個共產主義接班人,但他的資產階級出身,是一個永遠擺脫不了的反革命胎記。1957年他考入河南新鄉師範學院,被打成右派﹐經歷了三年大飢荒﹐撿回半條命。他以門門優秀成績畢業,在開封中學教物理。進入文革﹐在劫難逃,文革十年中,每天清晨五點起繁重體力勞動十五小時以上,幾個反革命分子被勒令一邊唱毛澤東語錄歌,一邊互相打耳光。忍無可忍之下,他寫了一張大字報「士可殺不可辱」﹐觸電自殺未死﹐又加了一條「自絕於黨和人民」罪名,被暴打致左腎壞死。送到河南農村修河堤﹐一天隻給吃一隻窩頭﹐十多個反革命分子睡在一個不能翻身的小窩棚。
文革後1978年9月17日中共中央「五十五號文件」,為右派「平反」。但章誌賢的「平反」卻出了怪事,河南教育當局告訴他,右派名單裡沒有你,你不是右派,不存在平反問題。章誌賢二十多年揹著右派份子的罪名在生死綫上走過來,現在竟說搞錯了。原來當年中央給各地各單位,尤其大學都下達右派名額,章誌賢所在的新鄉師範學院物理係把他打成右派,報到學院,由於各係都超額完成任務,名額已滿,章誌賢沒被列入學院的右派名單,但係裡卻依然把他當右派,到平反時才知原來是「編外右派」,右派的苦一樣沒少受,平反卻沒份,最後把他調到浙江農業學院以教授身份退休。三十年賤民生涯,他的身體完全垮了,2022年5月在中共神經質的「精準防疫,社會清零」運動中病故。
第二個反革命是章榮初最小兒子章誌方,在1966年抄家時,被搜出「反動日記」,罪該萬死﹗1968年被判刑七年,送上海市「第七勞動改造管教隊」(對外稱「上海勞動鋼管廠」)勞改。為了逃避重體力勞動,和「刑滿」後可以留在上海,他刻苦鑽研學了兩門技術,成了生產方麵的重要支柱。章誌方在七隊一直待到1975年4月23日「刑滿釋放」,但他依然是反革命﹐更由於他掌握了生產的重要技能,被「留隊就業」﹐每星期可回家一次。他的七年監獄和四年「留隊就業」﹐到1979年1月19日徐匯區法院宣佈「平反」才告結束。
章家第三個「敵我矛盾」是章榮初的長孫章濟塘﹐1964年9月支邊到新疆建設兵團農七師﹐被分配到農七師剛成立的農業銀行工作﹐恰逢林彪推行所謂「政治掛帥」﹑「四個第一」﹑「政治思想革命化」, 這個銀行由四個完全不懂銀行業務的退伍軍人政工幹部擔任領導﹐首要工作就是抓階級鬥爭。章濟塘與朋友的通信被抓「活思想」的支部書記封封拆檢記錄﹐到1965年初「社教運動」時﹐他的反動言論已經「鐵證如山」。1966年1月章濟塘被農七師保衛科審查﹐7月﹐農七師黨委決定對章濟塘「戴反革命帽子﹐交群眾監督勞動」。
文革一起﹐革命群眾認為他「矛頭直指紅太陽」﹐必須實行「無產階級專政」。1968年8月他從接受監督改造的農場逃回上海﹐和祖父章榮初相處了最後一年。這一年中﹐孫子每週去陪祖父兩個下午﹐聽他講過去的故事﹐聽他講最近的外調。1969年「全國一片紅」﹐毛澤東發表所謂「給出路政策」﹐9月12日章濟塘返回新疆奎屯﹐當晚章榮初由夫人邱芝寶﹑三太太王瑜珍陪同﹐為孫子送行。章濟塘回到新疆﹐繼續接受監督勞動,1972年11月底﹐他正在掃清豬圈﹐接到上海來電﹐說祖父病危﹐他向革委會提出請假﹐回上海看望彌留中的章榮初﹐保證立即返回繼續接受監督改造﹐革委會主任一聲冷笑﹕「你是現行反革命﹐你想借此逃避革命群眾的監督?回去為反動資產階級樹碑立傳?你這是向無產階級示威 !隻許你老老實實﹐不許你亂說亂動 !」此後半個月﹐音訊全無﹐多少封來信電報﹐都被「革命委員會」扣下﹐直到12月16日﹐章榮初去世後三天﹐革委會主任才告訴他說:「你的反動資本家爺爺前幾天已經死掉了﹐你回去也沒用﹐你必須好好改造﹐才是唯一出路。」
1974年底章濟塘獲「解除監督勞動」﹐1975年初第一次獲準回上海探親﹐此時章榮初已離世三年了。
時過境遷﹐平心而論﹐章榮初一家在文革中的境遇,和全國幾千萬受難者相比,不算太離譜,不算太悲慘﹐章家幾十口人﹐沒一個被迫害致死﹐沒一個走上絕路﹐沒一個被打致殘﹐沒一個死不暝目。除了章榮初本人﹐大家都見到了撥亂反正﹑正義申張的一日。
筆者相信﹐善有善報﹐這是章榮初幾十年慈善積德﹐助人為樂的報應。章榮初奉行始終的信條「與其積財予子孫﹐不如積德予子孫」﹐果然在子孫身上得到了應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