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137) 橫掃牛鬼蛇神
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
經過數載的地下陰謀活動﹐幾年的文武組織部署﹐時機已經成熟﹐毛澤東要發動一場震撼中國﹑震驚世界的大革命了。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匯報》發表姚文元《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開啟了美其名曰「文化大革命」的世紀浩劫。
1966年5月16日﹐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由毛澤東主持﹑戚本禹起草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五一六通知」)。
林彪按毛澤東旨意﹐提出了貫穿整個文革的指導精神:
毛主席是我黨的締造者﹐是我們革命的締造者﹐是我們黨和國家的偉大領袖﹐是當代最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毛主席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麵繼承﹑捍衛和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十九世紀的天才是馬克思﹑恩格斯﹐二十世紀的天才是列寧和毛澤東同誌﹐不承認這點﹐我們就會犯大錯誤。我們現在擁護毛主席﹐毛主席百年之後我們也擁護毛主席﹐毛澤東思想要永遠流傳下去。……政權就是鎮壓之權。誰反對他﹐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 (《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講話》1966年5月18日)
林彪確實高手,一連串出格出位的言語,句句說到毛澤東心坎裡﹐這段對毛澤東至高無上的定位,成爲文革的原則綱領,林不愧是毛澤東「最親密的戰友」。
5月28日﹐中央文革小組成立﹐取代了中共政治局和書記處﹐毛澤東完成了他一人操控整個國家機器的個人專政。6月1日《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提出要破除所謂「四舊」——「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1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通知「停課鬧革命」﹐學生﹑尤其是中學生﹐成為一股社會騷動力量﹐毛澤東欣喜若狂:「越亂越好﹐我看亂得還不夠﹗」
北京紅衛兵走上街頭「破四舊」﹐抄家風很快蔓延全國﹐
上海立即跟風。1966年8月初上海街頭開始「破四舊」,馬路上出現了好多穿舊軍裝戴「紅衛兵」紅袖章的年輕人,主要是中學生。他們主要針對保留舊上海色彩所謂「四舊」的名稱和招牌,在南京西路的路牌貼上「反帝大道」的標誌,國際飯店被改為「工農兵招待所」﹐和平飯店改為「人民戰爭飯店」﹐馬路上各商店貼滿大字報,藍棠皮鞋店玻璃櫥窗被大黑墨刷上了「尖頭皮鞋司令部」,一大堆皮鞋被扔到路邊當場燒燬。最不倫不類的是著名女式服裝店「紅裝」被改為「武裝」,因為偉大領袖有詩雲「不愛紅裝愛武裝」。章榮初馬上問子女,有沒有舊書報舊照片,快點找出來燒掉,小心點小心點。
章誌鴻住在南京西路老公寓平安大樓,一個下午有人敲門,打開是居民委員會主任帶了三個工人階級大嬸大媽,邊打招呼邊踮著腳走進來,站在客廳閃閃發亮的打蠟地板中央,左右看了一圈,客氣地問道:「有處理四舊了嗎?」
章家的傭人王媽說:「都處理啦,都處理啦,先生理了好幾夜,舊書舊貨都拉到廢品回收站賣掉了,家裡沒有四舊了。」
「處理了就好,處理了就好。大家一起搞好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嘛。」主任滿臉堆笑講了幾句,帶著跟班走了。
那時上海市民的傳統溫順禮義還沒有被暴民革命完全同化,但這時北京已進入中國近代史最血腥的「紅八月」。
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接見百萬紅衛兵﹐宋任窮的女兒宋彬彬為他戴上紅袖章﹐上麵是毛事先寫好的「紅衛兵」三字。毛澤東對宋彬彬說﹕「要武嘛。」宋小將立即改名「宋要武」【註1】。周恩來被戴上紅袖章時說﹕「毛主席是紅衛兵的統帥﹐林彪同誌是副帥﹐我隻是個參謀長。」這場預先安排的壓軸戲﹐是全國大開殺戒的明確信號,毛澤東掀開了中國歷史上最血腥殘忍的一頁。
【註1】文革結束後,宋任窮八個子女中有五個包括宋彬彬先後移居美國,1989年春中國民主運動遭到武裝鎮壓,宋任窮是「六四」屠殺的主要推動者中共八元老之一。
「八一八」後﹐大規模的殘暴和虐殺從北京開始,到11月下旬,毛澤東連續八次接見紅衛兵一千二百萬人次﹐把紅衛兵的紅色恐怖浪潮推上顛峰。
北大附中副校長卞仲耘被一群初中女學生毒打至死。第二個被打死的是北京一零一中學的教員陳葆昆。北外附中紅衛兵打死了教員張輔仁和張福臻,為了驗證他是否已死,還用開水燙……北京師院附中教師喻瑞芬在辦公室被倒提兩腿拖出門外毒打,再被一桶沸水澆在身上,在空地上繼續被毆兩小時死去。(王友琴:《恐怖的「紅八月」》《炎黃春秋》2010年第十期)
8月25日,以陳小魯、孔丹、董良翮【註2】為首的北京西城區高幹子弟中學生紅衛兵,成立《首都紅衛兵西城糾察隊》。
【註2】陳小魯(1946-2018),陳毅元帥之子,文革後任中共中央政治體製改革研究室社會改革局局長,及多家中央企業總經理或董事,1989年6月反對鎮壓學生運動,被中共斥為叛徒,2018年離奇死亡。
孔丹(1947-),其父孔原為中共中央調查部部長,文革後任光大集團、中信集團董事長,孔丹是文革後最死硬的毛左極端派。
董良翮(1945-2017),董必武之子,文革後任多家地產集團董事長。
農村的屠殺更加肆虐﹐僅京郊大興縣十三個公社﹐8月27日到9月2日三天內﹐「四類分子」及其子女三百二十五人被殘殺﹐其中滅門 二十七戶﹐年齡最大八十歲﹐最小隻有三十八天。(蘇揚《文革中中國農村的集體屠殺》)
8月下旬紅衛兵暴力席卷全國,毛澤東指令公安部發出《關於嚴禁出動警察鎮壓革命學生運動的規定》,為紅色恐怖大開綠燈。1966年8月下旬至9月底四十天內,北京全市打死一千七百七十二人﹐自殺無數(《北京日報》1980年12月20日報道)。文革後核查,文革初期北京死亡人數為一萬二百七十五人,九萬二千戶被抄家,十二萬五千人被驅逐出京。(1985年11月5日北京市核查工作會議工作報告)。
在恐怖的「紅八月」中﹐章榮初長媳馬璧如的二哥﹑在北京紡織部研究所工作的馬家馴夫婦﹐1966年8月26日淩晨自殺身亡,留下不滿十歲的一雙子女。當年才九歲的女兒佩華後來回憶說:
我看見他們的遺體蓋著白床單被擔架抬出去﹐爸爸赤著的腳露在床單外麵。我望著那輛有蓬的小貨車開走﹐心裡想﹐爸爸媽媽去了﹐他們再不會回來了。……造反派帶頭的就是我爸爸那個學生﹐對我說:『不要哭﹐你爸爸媽媽是壞人。』不能哭﹐不能哭﹐我流不盡的眼淚全在心裡。(馬佩華口述回憶2014)
章榮初次子章誌鳴妻的二姐﹑上海市西中學英語教師支玉琪,1966年9月被學生暴打致死,從四樓露台拋下訛稱自殺,學校通知她丈夫,丈夫沒去看她最後一眼。「隨你們處置吧。」他說,「如果我去看了那悽慘的最後一眼,這印象會永遠留在我心裡。她已經不在了,我要保護她在我心中最美好的記憶和形象。」
街頭巷尾到處傳說某處有人自殺,某處打死人,天空瀰漫著恐怖的殺戮戾氣。紅色恐怖是共產政治的必然,革命導師列寧指出:
無產階級的革命專政是由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採用暴力手段來獲得和維持的政權,是不受任何法律約束的政權。(《無產階級革命和叛徒考茨基》列寧選集第三卷)
文革初期的恐怖,為整個文革設定了一個場景,包括章榮初和家人在內的所謂「黑五類」,文革十幾年中,時時刻刻生活在這種恐怖氣氛籠罩下,甚至在文革結束後還心有餘悸。文革期間章榮初神經極度緊張,身邊始終放著一本毛語錄,他的手不停揉捏書頁的邊角,把書磨損得很破舊,隨時準備造反派突然上來,以顯示他一直在讀「紅寶書」。
「紅八月」的主力,是被稱為「紅二代」的「高幹子弟」群體,今天仍然是中國政治、經濟舞台上一支活躍的力量。他們的罪惡不但被刻意掩飾,他們中某些罪大惡極分子如孔丹,還在為毛澤東招魂叫囂。
徐友漁指出:
中共文化大革命運動﹐明顯地打上了毛澤東個人的印記﹐準確的說﹐奪得政權是中共的集體業績﹐而文革則是毛澤東個人的事業。……文革呈現了毛反文化﹑反現代化的性格。(《紅衛兵精神素質的形成及演變》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9)
我毫不掩飾,我對這種反人類罪行懷著刻骨的記憶和焚心的仇恨,這是我們的良知永遠不能忘記,不能原諒的,我堅信有一日,他們這幫匪徒會被牢牢地釘在人類歷史的恥辱柱上。
「五一六通知」
卞仲耘
宋彬彬為毛戴上袖章,袖章上“紅衛兵”三字是毛預先寫好的,這叫革命群眾“自發組織”?
西糾頭子、殺人魔王孔丹(大特務孔原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