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122) 到啥山掇啥柴
最早實行公私合營的是金融業。上海「解放」時,私營金融業有一百十九家銀行、八十家錢莊和五家信托公司,「解放」後軍管會即派出軍代表接管所有機構,實際上已完全無法工作,大批金融機構相繼倒閉,到1951年隻剩六十家銀行和為數不多幾家大錢莊。1951年10月,全國金融業聯席會議確定了公私合營的方向,私營金融業實行「國家領導下的聯營」,金城、鹽業、大陸、中南、聯合等五家成立聯合管理處,浙江興業、中國實業、新華、四明、中國通商、浙江第一、建業、國華、和成、源源長、聚興誠等十一家也成立聯合管理處。1952年初,中信商業銀行總經理毛嘯岑第一個打出公私合營牌子,中信銀行本就由共產黨出資成立。年底,全國私營金融業合併組成中國公私合營銀行,其實隻是個空名,業務全部並入中國人民銀行,從此,整個中國隻有一家國營銀行。
章榮初的十四家企業中,最早「公私合營」的是江蘇泰州華泰紗廠。唯因其早,還比較和風細雨,在章榮初的全盤事業中,華泰是一個小廠,完全交由韓誌明處理。後來章榮初退股,華泰紗廠以二百二十件棉紗代價全盤轉讓給榮豐紗廠﹐更名華泰豐記紡織廠﹐規模擴大到四千紗錠。
1949年1月,泰州「解放」,泰州中共市委在華泰紗廠組建中共支部,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龔鬆柏兼華泰紗廠支部書記,1951年7月提出公私合營,11月15日華泰紗廠成為江蘇省第一家、全國第八家公私合營企業,龔鬆柏兼任廠長,韓誌明掛名董事長。公股佔三分之一,私股佔三分之二,但私方完全被排斥,韓誌明要進去看一看都被拒絕,韓隻得放棄股權,華泰紗廠成為國營。因華泰紗廠原為榮豐紗廠屬下,上海紡織局堅持其由上海管轄,與江蘇省發生爭執,最終改為上海國棉三十六廠。
此時除了銀行界,公私合營還沒成氣候,未全麵推開。「五反」後,企業名義上由「公方代表」和「私方代表」共同管理,資本家在工廠的管理權和利潤分配權已被完全剝奪。
在榮豐紗廠擔任總經理十多年的韓誌明,以廠為業,以廠為家,榮豐諾大產業,他一手操勞,以他的經驗和威望,在上海紡織業界素有「鐵算盤」之譽,現在,他必須屈從於工人出身的支部書記。榮豐紗廠原地下黨支部書記、常州人「高同誌」,1949年5月公開身份,擔任所謂「公方代表」。區區一個工人,有什麼資歷,有什麼能力,有什麼資格,爬到韓總經理頭上頤指氣使?
章榮初足不出戶,與外界幾乎隔絕,韓誌明代表他加入工商聯的活動。早在1951年1月,「機器棉紡織工業同業公會」被撤銷,榮毅仁、劉靖基、郭棣活等組織了新的「上海市棉紡織工業同業公會」,榮毅仁、郭棣活為正副董事長,章榮初任常務董事。韓誌明積極參與工商界核心的活動。1951年3月第一屆市工商聯成立,劉靖基為勞資關係委員會主任,榮毅仁為組織委員會主任,韓誌明先後擔任財務委員會副主任,和稅務委員會副主任,章榮初另一個親密朋友嚴諤聲,擔任商業委員會副主任。1956年韓誌明任上海市工商聯副秘書長。這些組織當然隻是統戰政策的花瓶,你們資本家能當花瓶,說明你們對共產黨還有一點用處,你們該滿足了。
1953年10月,韓誌明和劉念義、榮漱仁、魏如等八人作為上海市工商界代表,參加「中國人民第三屆赴朝慰問團」。他從朝鮮回來,來看章榮初。
韓誌明告訴章榮初,這次在北京受工商聯上層人士黃炎培、章乃器等接見,告知7月份中央召開統戰工作會議,已確定將私營工商業納入國家計劃,實行國家資本主義,最後實現社會主義。方式是私營企業向國家申請公私合營,由國家派公方代表來經營管理企業。私方不再管理工廠,隻拿5%「定息」,盈餘都歸國家。當時還不知定息能拿幾年,章榮初心裡盤算頂多三年,既全部資產的15%,連這幾年借的債都不夠還。章榮初心裏裡自然不願意,韓誌明說:「眼下走投無路,到啥山,掇啥柴吧,解決眼前越背越重的包袱要緊。」三年來見得太多巧取豪奪,強兇霸道,章榮初說:「我們是砧板上的肉,無可奈何,國家要怎樣就怎樣吧。」
1953年政務院決定,9月15日起對棉紡織業的全過程產品,包括棉花、棉紗、棉布,實行「統購統銷」,百姓憑「布票」供應。10月中共公佈「總路線」,明確提出對私營企業推行社會主義改造,剛剛見識過「五反」運動厲害的上海資本家,趕緊表示擁護,一直在爭出位的劉靖基說我們上海要爭取「跑頭馬」。
10月30日,全市僱員百人以上的私營工廠主一千九百多人全部集中,聽陳毅市長作關於「總路線」的報告。11月18日上海市委統戰部在文化廣場召集全市僱員三十人以上的工廠、八人以上的店鋪資方共一萬四千多人,聽取潘漢年副市長傳達「總路線」任務。潘說:
你們資本家,燒成灰也是資本家,中國共產黨就是要消滅資本主義,改造你們資本家。
中共上海市委製定了「公私合營」的初步方案,明確告訴資本家,「總路線」的目標是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最終消滅資本主義。
1954年5月10日新華社華東總分社《內參》《上海私營工商業資本家的思想動態》向中央報告:「棉紡、染織、製藥資本家說:原料與銷路已全由國家掌握,早已兩頭卡住,管得緊緊的,動也動不得,現在合營也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
公私合營已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