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119) 西湖奇遇
「解放」後幾年令章榮初最害怕的是「鄉下」,菱湖是章榮初投入最多心血,最牽動他情感的故鄉,但今天的主事者是北方南下的軍幹部,他們對菱湖的實情毫無了解,當時統戰事實上隻限於上海天津等大城市,鄉鎮如何處理資本家的土地企業,沒有任何政策,他們才不怕把你榨乾逼死呢。
菱湖兩個企業已折騰了三年,名義上工人自救,實質已共產,「五反」運動一來,又興風作浪,工人一批批上來要把章榮初拉去鬥爭。工人揪住一件事,1949年底,絲廠已完成的產品還可以自行出口,商檢局故意刁難,把3A級絲評為2A級,2A級的評為A級,這樣在價格上相差很大。廠方隻能用請客吃飯送禮的辦法,請商檢局高抬貴手,按正常標準通過。打虎隊說, 這是賄賂腐蝕幹部,是階級鬥爭,章榮初一承認,打虎隊又無休無止不斷加碼。
1952年5月19日,菱湖化學廠再派工人代表到上海,把章榮初抓回菱湖,像鬥地主一般地鬥了十多天,平時關在一個房間,有工人日夜看守防他自殺,一天晚上一個老工人假裝去茅房,已躲在一邊的章榮初侄子章匯臣過來拉了他到河邊,上了一條小船逃離。
6月2日,菱湖化學廠以董事會和工人自救委員會名義,在上海報紙刊登啟事,說因章榮初畏罪潛逃,工人自救委員會已接管了工廠。菱湖絲廠公方代表李振蘭派人到上海,命令章榮初立即去菱湖「解決問題」。
6月中旬,章榮初隻得硬著頭皮去菱湖,以前他是乘自家輪船去的,身邊有很多跟班,現在孤身一人,迷茫落魄,先到了杭州。
家鄉,對他曾是多麽親切的名詞,菱湖,曾是他魂牽夢繞的故鄉,浸透心血的熱土,但如今,他不認識這土地了,他感覺此去菱湖,如羊投狼窩,兇多吉少。想起昔日的風光,僅僅幾年功夫,竟弄到這般田地。他灰心喪氣,心事重重,徘徊在西子湖畔。
望著混濁的湖水,低垂的柳枝,他滿腹愁緒,滿心憂慮,幾次想躍入湖中,一了百了,但上海諾大一個家,全靠他在支撐,一走了事,四房太太,八九個未成年的兒女,叫他們如何活下去 ?
章榮初愁容滿麵,鬢鬚花白,在湖邊來回走著,來回走著……
這時,身邊走過一個中年男子,漫不經心回頭看了他一眼,停步轉身說:「咦,章大班,你怎麼在這裡 ?」
章榮初茫然無神地抬起頭。
「我叫餘紀一,以前榮豐廠的,你記得嗎?」
章榮初記得,1939年榮豐紗廠廠長金思義告訴他,廠中有個工人餘紀一,要帶人去投新四軍,金廠長要章榮初向日本人報告,怕被查出會受牽連,章榮初說向日本人報告就是做漢奸,這事千萬做不得,後來餘紀一帶幾個人去了新四軍根據地 (詳見前麵第)。
這個餘紀一,當時是皖南中共組織的重要領導人,在上海活動期間,以榮豐紗廠工人為掩護。1939年6月他離開上海去淮南根據地,擔任新四軍第五支隊政委。「解放」後任台州地委書記、軍分區政委,1951年調到杭州組建浙江省委統戰部,此時是浙江省委統戰部長。
章榮初對餘紀一說:「我現在焦頭爛額,這次去菱湖凶多吉少。」餘紀一說:「章先生,你去菱湖好了,不要擔心,我保你沒事的。」
第二日,1952年6月16日,浙江省勞動局請章榮初去談話,接見他的金玲副局長說:「吳興縣政府和化學廠的做法是錯誤的,企業還是你的,你要有信心辦下去,政府會幫助你度過困難。」顯然是餘紀一打了招呼,但當時對私人企業的政策相當模糊,地方土政策為所欲為。
章榮初到了菱湖,縣委書記客氣敷衍,章榮初要求提供原料貸款的請求,仍然得不到理睬,當地政府的既定目標是要把他的資產全部吃掉。最終章榮初想通了,政府要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要他的工廠,章榮初答應把工廠全部交給政府,但願一了百了。
章榮初回到上海,五反運動也到了尾聲。
餘紀一擔任浙江省委統戰部長幾十年,文革中與章榮初還見過一麵,那時他被打倒在勞動,文革後餘紀一復職浙江省政協副主席、人大副主任等職,2010年以百歲高壽謝世。
餘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