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102) 大上海迎「解放」
回頭說上海。1949年1月底,蔣介石到復興島,指令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死守上海。
湯恩伯(1898-1954),浙江金華人,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是老蔣三大中央嫡係之一(另兩為陳誠、胡宗南)。1942年他駐守河南時,當地有「河南四荒,水、旱、蝗、湯」的說法。湯是典型的蔣介石親信,隻忠於「校長」一人。
章榮初雖然不問政治,但經過金圓券和限價政策的洗劫,對國民黨深惡痛絕,雖然他和共產黨沒有直接接觸, 但對週圍的反蔣人士和活動,睜眼閉眼,暗中幫忙過菱湖的中共地下組織,青樹同學會更成為共產黨外圍組織。
4月23日,解放軍第三野戰軍輕取南京,24日「解放」蘇州,進逼上海。4月26日,湯恩伯大肆搜捕共產黨和進步學生,警備司令部的三百名「黑名單」裡有七十多人是「青樹同學會」的同學,湯恩伯一查,「青樹助學金」和「青樹同學會」是章榮初辦的,就下令逮捕。
章榮初躲在親戚家不敢出門,杜月笙、潘公展等出麵疏通,向湯司令說明「青樹助學金」和「青樹同學會」隻是慈善事業,與政治無關,章榮初才得倖免。
4月底,杜月笙在上海最後的日子,依然在政壇活躍,但他的時代畢竟過去了。杜門總管黃國棟《杜門話舊》記敘了時代巨變中的「上海皇帝」:
在上海解放前一個多月的時候,一天晚上,杜在十八層樓召我談話,吩咐說,明天晚上要宴請客人,為了清靜一些,下午三點以後,門衛、侍衛、茶房一律都回家去。要我在第二天早上親自去十六鋪德興館買幾隻冷盤,下午在新雅酒店買炒菜,家裡的廚師在上午燒好一隻雞、鴨、火腿、蹄胖的大砂鍋,下午就叫他回去。客來後,由姚太太熱好菜,要我送進去。第二天,我照杜的吩咐辦理好。
下午五點前,徐采丞來了,杜要他在底層大門迎接客人,叫我在705室門內等候。五時半,陸續來了錢新之、章士釗、黃炎培,還有一位長鬚白頭老人,由徐采丞扶持著進來,我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客人(解放後在報上看到照片,才知是中央人民政府張瀾副主席),後又來了盛丕華、沙千裏和史良。 客到齊後,一共九人進餐室關門吃飯,熱好的菜由我送到門前,徐采丞開門接進去。裡麵談些什麼,我一點也聽不到。到九時才散席,杜親自扶著長鬚老人至底層上汽車,這是杜宅最奇怪的一次宴會。
杜月笙要我留在上海,秘書胡敘五跟他去香港。杜對我說:「蔣介石叫我去談了話,我不得不走,到香港去住一段時間,就要回上海來的。共產黨方麵的朋友向我談到,解放後要我參加新政協。」他又對我說:「解放軍進上海,隊伍是正規的,不會出亂子,解放後你還可以見到不少熟人。」說著他給了我三封信,並說「出什麼事情,可以找這三個人。」我看信封上寫的是廖承誌、盛丕華和潘漢年。
解放後,我在報紙上看到上海正副市長名單中有潘漢年,就去市政府求見潘副市長,潘接見了我,我把杜月笙給我的三封信都交給了他。
(《上海文史資料選輯》第54輯 上海人民出版社)
4月下旬,杜月笙的師傅陳世昌七十七歲生日不久,在家中故世,杜先生和馬祥生率一眾青幫弟兄到陳家弔念,而後杜走過章陳兩家之間花園隔牆的小門,在章榮初家二樓客廳,閉門長談一個鐘頭,沒人知道他們談些什麼,章榮初回憶錄也隻字未提。
4月28日,老朋友胡銘山急匆匆跑來,說他收到淞滬警備司令部的「徵用通知」,徵用了他一年前剛從美國以三十六萬美元買的三千六百噸貨輪「興華輪」,能否請杜先生出麵幫幫忙。章榮初告訴他,杜先生自己已準備走路,兵荒馬亂,這種時候,誰都幫不上了。
1949年5月1日,杜月笙乘荷蘭渣華輪船公司最後一班「寶樹雲號」離開上海去香港。章榮初到碼頭送行,對杜說等局勢安定,就來香港拜見先生。10月14日廣州「解放」,17日四野鄧華十五兵團到達中港邊境,毛澤東電令止步,香港問題「不可急於解決」,解放軍關閉了羅湖邊卡,章榮初從此再沒踏出國門。
5月3日解放軍攻克杭州,上海已成甕中之鱉。5月7日中共秘密電台負責人李白和秦鴻鈞等十二人在浦東戚家廟就義。5月13日潛伏在上海警察係統的地下黨員錢鳳歧等四人被捕,與「青樹同學會」學生穆漢祥、史霄雯等一起,20日被害於閘北宋公園。5月24日晚,警察局長毛森逃竄前下令槍殺了關押的沈鼎發、施南嶽等九名地下黨和起義失敗的國民黨軍警。
中共軍委4月底開始部署上海戰役,以三野宋時輪九兵團和葉飛十兵團共十個軍三十萬兵力攻取上海。5月12日向上海外圍發起攻擊,22日攻佔虹橋機場,24日聶鳳智二十七軍進入市區,至25日佛曉,控製蘇州河以南市區。
1949年5月24日半夜,最後一批撤出上海的國軍115師上了胡銘山的「興華輪」,25日拂曉駛離上海,中午上海市江西路市政府樓頂豎起了白旗。
這一夜,章榮初在麻將桌上,5月24日夜裡,章榮初在蒲石路(今長樂路)一個做西藥生意綽號「三個牛頭」的朋友家裡打牌(「三個牛頭」即「朱先生」),還有鑫壽紗號老闆鄒兆麟、振大昌棉紗號老闆周家聲,這一夜槍炮聲不絕,他們的牌也打了一夜。聽到槍炮聲密集,便停下牌局,走上樓頂陽台,隻見西南方有些火光,但也並沒有太劇烈的戰鬥,於是又繼續打牌,半夜,傭人端上蓮子湯。這真是一副老上海的特殊圖景,外麵國共兩軍在激戰,馬路依然路燈通明,麻將聲浪不絕。天亮了,已經是「新社會」,一場轟轟烈烈的麻將,跨越了兩個時代。
章榮初坐在他的別克轎車離開蒲石路,經過霞飛路、亞爾培路回家,沿途看見馬路兩邊行人道上坐滿了解放軍,在那裡休息,對居民秋毫無犯。
5月27日,指揮國民黨軍殘部的淞滬警備副司令劉昌義率部投誠,上海市區全部「解放」,28日上海市人民政府成立。一個時代結束了,章榮初回憶錄的結尾寫道:
上海解放了,冒險家樂園的時代結束了,上海回到了勞動人民手裡!我第一次見到這樣嚴明紀律的軍隊,反動派的謠言,不攻自破,我心裡的石頭放下了。但日後的生活會怎麼樣,真能按照十六字方針做嗎?當時我心裡還是籠罩了一層憂鬱的陰影。
(《我在舊社會的三十五年》手稿 1963)
這憂鬱的陰影是終於消失了,還是越來越重,歷史已經作出了回答。
下麵,我們的故事將進入「解放」後的新社會。
湯恩伯 1949年5月最後的優雅,背後是杜月笙住的峻嶺公寓
再見上海,遠去的寶樹雲
國民黨末日瘋狂 上海戰役
在街頭休整的解放軍
章榮初回憶錄手稿(1963)
謝謝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