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90) 上海最後的輝煌

上海舊事話百年 (90)   上海最後的輝煌

抗戰前，中國紡織業一直在日資陰影下，日本全國紡織業有百分之二十在中國，在華日資紡織企業百分之六十在上海，內外棉、裕豐等八大日資集團十八家廠，控製了上海棉紡織業一半以上。其中最大的內外棉株式會社，1887年創立於大阪，1889年在上海設辦事處，1911年在上海開設內外棉第一工場，1925年內外棉的日本工頭槍殺工人顧正紅，引發五卅運動。

抗戰勝利開啟了中國企業的一片明朗天空，國民政府接收了全部在華日資紡織企業，1946年12月在重慶成立公營中國紡織建設公司（中紡建），經濟部長翁文灝兼董事長，1946年1月2日總公司在上海開業，束雲章任總經理，在青島、天津、瀋陽設分公司，中紡建是當時除蘇聯外世界最大的國營企業。

日資企業被接管，外資剩下綸昌、怡和兩家英資企業，隻佔上海紡織業百分之二，半個多世紀壓在中國民族資本身上的大山突然消失，華資企業揚眉吐氣，伸直了腰杆，生產力一下子爆發出來。日本原先佔有的東南亞市場，出現了巨大的空白，戰亂十多年，終於得到和平，人民向往和平生活，需求大增。所有華資企業在抗戰勝利後的四年突飛猛進，上海各紡織企業的資產和規模都翻了三倍以上。

1946-1948這幾年，章榮初賺錢化錢如流水，財大氣粗，春風得意，皆因有韓先生主持的榮豐紗廠的強大資金後盾。

1946年6月初吳紹璘獲南京政府委任為鬆江省建設廳長，章榮初送他赴東北上任，他們一到瀋陽已嗅到戰火硝煙。吳不願留下，和東北保安司令杜聿明、鄭洞國吃了頓飯就與章同返上海。1947年初，章榮初攜三太太王瑜珍和吳紹璘夫婦，到香港住了一個多月，然後乘船到台灣，章榮初帶了八十萬港幣，還隨船運了一千紗錠機器和三十台織布機，想去台灣看看，打算先辦個小廠。誰料他們到達基隆那天，正是1947年2月28日，恰逢「二. 二八事件」，省主席陳儀【註】大開殺戒，一片腥風血雨，他們留在船上三日，最後未登岸原船返回香港。他們在香港兩個月，天天有人請客，宴飲牌局，不少人向章榮初借貸，到回上海時，他手中握有了約八百畝山地和農田的地契，當時香港土地不值錢，他啟程返滬時就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註】陳儀(1883-1950)，浙江紹興人，二級上將，1948年7月任浙江省主席兼台灣省主席。蔣介石三大嫡係之一的湯恩伯係陳儀從小扶養，待陳如父，台灣「二二八」事件，陳儀是直接鎮壓者。1948年陳加入中共並策動湯起義，湯密報蔣，1949年1月陳儀被免職軟禁，1950年6月處決於台北。

1947年1月，上海紡織印染廠與榮豐紗廠合併為榮豐紡織廠股份有限公司，大西路榮豐紗廠為一廠，高郎橋堍原上海紡織印染廠為二廠。兩廠一起上市，總資產法幣一百億元。尊杜月笙為董事長，章榮初自己和徐采丞、徐寄廎、韓誌明為常務董事，聘行政院駐滬辦事處主任黃伯樵、上海《新聞報》社長嚴諤聲、著名報人嚴獨鶴、杜府總管萬墨林、李濟深駐滬代表李乙尊為董事。

1947年上海證券交易所華資企業上市公司有永安百貨、永安紗廠、新光內衣、榮豐紗廠、統益紗廠、大通紗廠、美亞綢廠、中紡紗廠、信和紗廠、景綸搪瓷、中國水泥、大中華火柴、新亞化學、華豐搪瓷等二十家，其中十五家紡織企業，此後絡續新增九福製藥、中法藥房、中國國貨、商務印書館、閘北水電、恆豐紗廠、信誼藥廠、中興輪船、梅林食品等，上市公司達三十四家。

1947年2月17日國民政府頒佈《經濟緊急措施方案》，禁止黃金和外國股票交易，社會遊資五萬億湧入股市，永安紗廠、景綸襯衫、榮豐紗廠股票天天漲停板，後市全麵爆漲，當時證券交易所的「永安紗廠指數」一年內飆升三倍。

1947年8月份成交額，永安紗廠十九億股排名第一，順次為新光內衣、華豐搪瓷、景綸搪瓷、中法藥房，榮豐以七千多萬股居第六。

榮豐股市大熱，章榮初的經濟狀況達到巔峰。1946年起，章榮初在浙江家鄉興辦工業、文化醫療和城鎮建設，總共投入超過二百五十萬美元，全賴榮豐紗廠這幾年資產翻了幾番，才能放開手腳，大展宏圖大刀闊斧去實現他的抱負。

抗戰勝利後美軍進駐上海，給中國帶來了美國文化，好萊塢電影，爵士音樂，可口可樂，《LIFE》雜誌，KLIM奶粉，章榮初的兒女們開著新買的美軍吉普去兜風。1947年6月，長子章誌鴻攜妻赴美留學，年底，章榮初幾個正讀大學的子女章誌鳴、章誌英、章誌璿籌辦過快樂聖誕，自己縫製了聖誕老人服飾，平安夜，二樓會客室擺起一張長西餐桌，一家人聚集吃家中的西餐廚師做的聖誕大餐，席間，由章榮初最小的同父異母兄弟章榮壽扮作聖誕老人，從陽台走進來說，我剛從天上下來，給小朋友們發玩具，一室歡笑。

過了一個月又是農曆新年，1948年2月9日大年三十，在大客廳宴開八席，親朋戚友三席，榮豐公司職員和各車間代表五席，同吃「年夜飯」。

這種場合，章榮初總要站起來發表一番演說，總結一年的成績，他一口菱湖腔上海官話說：「我不懂什麼叫科學管理，但是我十分相信科學管理，前幾年上海銀行開始實行科學管理，陳光甫先生說，開始兩年人心散漫，但是兩年以後成績顯露，至今營業之發達，可以屈指。今榮豐亦實行科學管理，我相信亦可以達到此種地步，科學管理的目的是增加生產，節省開支，而其實行之方法為雙方合作，所以我現在懇求在座各位，請各位注意其目的，並請各位大家互相合作，榮初在這裡，敬各位一杯酒，以表謝意了。」

總經理韓誌明也起立檢討一年的工作，說成績還不是太好，明年尚需大家加緊努力雲雲。大家一起舉杯，上了雞湯火鍋之後，開始摸獎，費福麟發獎券，吳紹璘主持對號，榮豐二廠鍋爐間的一個工頭得到頭獎，一幢價值十萬元的新式裏弄房子。

那三年是章榮初一生最風光的歲月，1948年秋菱湖絲廠開工後他回到上海，對這三年菱湖建設作個總結。

榮豐紗廠總經理韓誌明來見他，和他進行了一場很有意思的對話。韓誌明對他說，鄧仲和三年前化一百萬美金買了匯中飯店，現在以三百五十萬美金賣給了一個美國人，他對章榮初在菱湖化掉了二百多萬美金，覺得太可惜。

鄧仲和(1904-1983)是章榮初的老朋友，經歷也和章榮初相似，1919年到上海協泰棉布號當學徒，1922年自立開設大慶紗布號，1932年創辦安樂棉毛紡織廠，1937年開設中國第一家化纖廠安樂人造絲廠，並創立中國著名品牌「英雄牌」絨線，1946年從沙遜公司手中置下匯中飯店。外灘著名建築匯中飯店，即今和平飯店南樓，1908年由原中央飯店翻造成六層高的大樓，是遠東最早安裝電梯的建築。鄧仲和1979年移居香港，1983年病逝。

章榮初不同意韓誌明的看法，他覺得自己在家鄉的投資，意義遠遠超過老朋友鄧仲和的三百五十萬美金。

他說：「我在菱湖用去的今天是不是也值三百五十萬美金？我想連一成三十五萬都不值。但是我把整個菱湖區的蠶種改良很圓滿地成功了，農民的總收入大大增加了，這恐怕不止值三百五十萬美金吧。從另一方麵想，倘若這些錢不用在菱湖，我也不會去買匯中飯店的，相反一定會在金圓券時化為烏有。無論怎樣講，建設家鄉是我的心願，三十年前的民國七年，我口袋裡隻有兩個大洋，來到上海，白手起家，從無到有，如今在家鄉做了這麼多事業，不管它成功與否，我心裡安樂了，我對得起故鄉，對得起自己。」

章榮初和鄧仲和的作為其實是兩種價值觀，1947年榮豐紗廠股值一百億元，菱湖單絲廠的投資就是二百億，為了桑蠶改造而設的青樹農場就有三千七百多畝土地，整個菱湖的投資幾乎是榮豐的三倍，但沒有獲利，得利益的是農民。章榮初1946-48三年在菱湖的投資，是他一生事業的頂峰，也是他人格精神的顛峰。「不管它成功與否，我心裡安樂了，我對得起故鄉，對得起自己。」章榮初這番話，是對自己的總結，也是他人格理想最好的寫照。

 

台灣「二?二八事件」  陳儀在台北被處決

 鄧仲和     匯中飯店

 

榮豐紗廠股票

董事長杜月笙，常務董事徐采丞、徐寄廎、章榮初、韓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