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83) 土豪劣紳作梗

上海舊事話百年 (83)  土豪劣紳作梗

章榮初投入菱湖建設的三年，盡管有潘公展、唐伯耆兩位國民黨中央委員坐鎮，盡管有浙江省政府支持，又由王冼、潘淡寧和嘉興公署、湖州警備區保安司令部於樹巒專員、吳興縣長袁右仁等保持聯係，上下打點，還是時時與地方保守勢力對撞，處處被貪官汙吏勒索。

章榮初興辦工業的第一步是收購土地，不得不和大地主們打交道，受盡舊鄉紳刁難阻撓，費盡心力。這些老鄉紳，口口聲聲老祖宗的宗法規矩如何如何動不得，風水命理如何如何要緊，但個個暗地託人來要章榮初買自己的地，他們知道章榮初在上海發了財帶大量現金回來，都想藉此機會撈一把，談下去還是個「錢」字。菱湖的土地，原本二三十至多四十元一畝，但隻要章榮初提出收買就漫天要價。章榮初急於成事，隻想盡快建成工廠，最後買下的土地，每畝價格都在一千元以上，相當於當時上海市區邊緣曹家渡閘北一帶的地價。

章榮初認為改造鄉村最重要的是教育，章榮初購置了魯家園四十三畝土地，興建青樹中小學新校舍，操場一角有座百年以上的破祠堂，破爛得不成樣子，屋頂已經沒有了，裡麵空空如也，所有柱子都被白螞蟻蛀空，牆壁坍了兩麵，隻剩門前一對石獅子，周圍約一畝大小的空地。

這祠堂是菱湖大富紳沈家所有，章榮初為了有個完整的操場，親自去見沈家最年老的族長「沈五太爺」沈行周。當時沈行周七十多歲，長章榮初三十歲。

沈行周是原浙江省省長沈金鑑(1866-1926)的侄子，菱湖最大的地主。沈金鑑光緒十一年(1885)中舉，歷任天津保總辦、湖南巡按使、段祺瑞政府參議員，1920年起當了兩年浙江省長退下來，雖已死多年，沈行周在鄉間仍以官宦家自居，囂張跋扈。

章榮初對沈行周客客氣氣提出買下這塊地，脾氣出名暴躁的沈，一拍桌子：「章榮初你有鈔票到菱湖來，弄得昏天黑地，人家都在罵你，你曉得嗎？」

章榮初說：「人家罵我無所謂，將來人家會曉得的，我是為菱湖好。」

沈行周的花白山羊鬍子氣得發抖，大聲說：「你真大膽！今天弄到我頭上來了，我的祠堂難道害了你嗎？我的祠堂在你出世前就有了，今天你要拆掉它，辦不到，你休要做夢！」

章榮初忍氣吞聲地說：「辦學校是為下一代，可以容納一千四百個學生，全菱湖的學齡小朋友都可以讀書，我不收學費的。」

沈說：「好啊，不收學費，你有錢到我麵前來擺闊麼？你可知道你父親以前的絲行常常向我來借錢的，今天你竟敢在我麵前神氣活現！」

章盡量低下謙和：「我怎敢在你長輩麵前擺闊，我今天是來請求你，為的是辦學校，不是為我自己。」

沈依然趾高氣揚：「不管為你為我，你念頭不要轉到我頭上來！」

章榮初覺得再講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就很客氣地向老人告辭了。

回來後章榮初想來想去覺得好好的操場邊這個破祠堂實在煞風景，請菱湖有點名望的孫慎三先生(在章榮初的昌泰典當做經理)從中斡旋，過了幾天，沈行周總算同意了，但要答應他四個條件：一，要章榮初以每畝一千元，買下東柵一塊三畝土地，其實這塊地就是沈行周自己的；二，在這塊地上造一座新祠堂，式樣大小和舊的一模一樣；三，舊祠堂門前一對石獅子搬過去，四，為他做好一百三十多個祖宗牌位。章榮初完全接受，按他要求全部辦好，總算把這塊地拿下，把祠堂拆了。

這時為興建菱湖化學廠章榮初收購了北柵五十五畝土地，地上有座破殘石牌坊，隻剩四根柱子和一塊橫石，字已模糊不清，章榮初叫了工人來拆。

這天意早，章榮初家突然來了六個人，領頭兩個老者，一個就是「沈五太爺」沈行周，還有個有名的「菱湖八怪」之一陸功伯，一起來的另四個人不說話，隻是壯聲勢。

章榮初馬上迎出去，請他們進來，讓座奉茶，沈行周不坐下就高聲說：「聽說你要把皇上聖旨恩賜的貞節牌坊拆掉是嗎？」

章榮初說：「我問過原來的地主，他說這是他家祖上的，沒人知道是什麼牌坊。今日為了建廠需要，要把它拆了。」

沈行周說：「牌坊上麵原來有聖旨兩字，有聖旨的都是貞節牌坊，不管哪個朝代的貞節牌坊，世世代代都不能拆，你說什麼留著沒用，這句話太荒唐了。你竟敢說聖旨沒用，你要曉得這個貞節牌坊是菱湖的風水 !」

陸功伯說：「我問你，你開廠賺錢，隻是為了你自家的好處，貞節牌坊是地方上的，我們地方上是絕對不同意的 !」

章榮初說：「這牌坊已經坍了大半，何況沒有主人，我開化學廠不是為自己有好處，我是為了菱湖有一家工廠，市麵會繁榮很多，對菱湖人大家都有好處，化學廠賺了錢，我也會把錢全部用在菱湖，決不中飽私囊。」

沈行周說：「胡說！你說牌坊沒有主人，我們就是主人！你年紀輕不懂，這牌坊和整個菱湖的風水有關，你修的幾座橋已經壞了很多風水，再要拆牌坊，壞了幾百年的風水，你能保得住嗎？」

章榮初彆了一肚子氣，又不好得罪他們，隻好說：「既然幾位老伯提出不能拆，那就讓我考慮考慮吧。」

「沈五太爺」突然大發脾氣叫道：「什麼考慮不考慮，我們不許你拆，你就不許拆！你敢拆，我問你有幾個腦袋！」

章榮初實在忍不住了，真想發作，但還是克製下來，不想把事情弄僵，對他們說：「好，好，兩位老伯請回，我再看看吧。」

這時，十來個工人早已安排好到了現場，沈行周陸功伯在章榮初家糾纏時，場上的工人並不知道，他們已經開始工作，章榮初把兩個老人送出門，去場上一看，牌坊已經拆完了，石柱子拆下來斷成幾段。章榮初對工人說，剛才幾位老鄉紳來我家吵了很長時間不準拆，工人說：「讓他們去，要打官司，你說我們拆的，與你無關，看他們怎麼樣。」章榮初謝謝各位的好意，說我辦工廠是為菱湖好，讓大家有工作，可以賺更多錢。章榮初付了工錢，工人走了。

到這天下午，陸功伯又一個人來看章榮初，他還不知道牌坊已經拆掉。對章榮初說：「上午我所講的話未免火氣太大，請你原諒，我原是被沈行周拖來的，其實這牌坊確是沒用的東西，拆不拆也沒多大問題的。」

章榮初聽他口氣與上午大不同了，沒告訴他牌坊已經拆掉，要聽聽他這次來是什麼意思。說：「你老是明白人，請你幫幫忙吧。」

陸說：「你要拆就拆吧，先不告訴五太爺，過一段時間木已成舟也就沒人問了。」

章說：「謝謝你，謝謝你。」

陸功伯話峰一轉，說：「今天我來是有件事情要拜託你，我一個朋友想請你幫忙，他的孫子想在你廠裡做個學徒。」

章榮初心覺好笑，弄了半天這德高望重的老太爺，也是有求而來，章恭恭敬敬說：「你老的吩咐我一定遵命。」

陸功伯坐了一會，贊揚章為家鄉辦了大好事，高興而去。

1948年菱湖絲廠落成，章榮初去見吳興縣長袁右仁，請他出一張佈告，要求農戶把蠶繭賣給菱湖絲廠，縣長答應了，卻沒了下文。隔了兩日，縣長叫他去，提出要薦兩個親戚進廠，隻拿錢不做事，章榮初說薦人不可，送了縣長兩千元了事。

又過了幾日，菱湖警察局長來看章榮初，帶了個警察一起來，這個警察身上的製服破爛得不成樣子，局長對章榮初說：「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幫忙，你看看這個警察的製服實在不像樣，上麵的經費又沒發下來，你可不可以給他們每人做一套新製服？」

章榮初說好的，我會關照華大布店替他們做，局長說不敢勞煩，還是讓他自己做吧，一共五十八個警察，章就照給了五十八套製服的錢。後來一了解，其實全菱湖隻有十二個警察，錢是否真做了製服就天曉得。

章榮初經商幾十年，各種敲詐勒索，各種潛規則，層出不窮，不勝其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