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之：驚悸詩二首

（按語：首發，寫於2019年“8964”三十周年之際的6月3日清晨，我被北京通州警方和國保反複傳喚、陷入驚悸之際。李英之，2024，5，31）

是夜

 

警說

明晨要送我們父女去孩媽那裏

把女兒留在她媽那裏

然後我呢

然後我呢

這個問題讓我一夜憂思

窗外忽地風雨大作

風雨夕

（故人何在？！）

樓下要徹夜看守我的警察

貓進了新車裏

新車明晨要送我走？

我睡得深

象睡在深山的深處

我卻夢見這個人

心中有事

我4點鍾就醒來

我寫下《遺眾人書》

向眾人明了我的“罪案”

這“罪案”

警能奈我何？

向眾人明了我的困境

中國之大誰能救我？

而今天下午

女兒救了我

他們無法把我和女兒分開

他們不能帶女兒走

於是隻得放下我

遺眾人書

求天下輿論救我

是夜我也可以悄然地走掉

但是女兒

他們可以傳我到派出所

但強製帶我和女兒去外地找孩媽

那是綁架

 

這天早上很長

天光無邊

我的天光裏終於沒有警

他們沒有來敲門

           李英之，20190603晨

 

這間屋子

 

又走進這間屋子

似乎四五年沒來過了

又坐在這把能扣住四肢和身體的鐵椅子上

它能鎖住自由

你要麵對強製的“詢問”

你要麵對長至三四小時的無人問津的枯坐

你沒有書看

沒有人和你談話

你隻能咀嚼自己的記憶

我於是明白那坐牢八年的朋友眼光為何有些呆滯

我得找人說話啊

未來將是囹圄於黑暗？

黑暗有多長

想到這我心一陣抖動

 

我被采集身體信息

這是要幹什麽？

我挺胸照相

我感到自己光明正大

何罪之有

 

我向上蒼祈禱

而不是西方的上帝

我向中國的千古英靈祈禱，第一次

“萬裏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

 

我隻能咀嚼記憶

我想到進來這

在家剛讀到的魯迅的自信力之文

我想到了才讀到的

魯迅遺文中說的

七次被追捕三次入獄的他的老師章太炎

他為鄒容和沈生寫的詩

從容做楚囚

我所要的隻是自己的淡然

何所畏懼

 

我看見對麵的輔警

我於是想到一個詞：

棒槌腦袋

這是他們洗腦的作品

大量的粗糙的複製品、廢品

這是他們的八股文式的輿論宣傳的結果

這些人認為：

國家總是對的

你不能批評政府

 

坐在這

我突然明悟：

人生的本質是苦恨！

人生就是強烈地持續地去感受苦恨

這就是人生的意義

人生隻是為這感受

佛教的真諦

耶穌的受難

人生的意義是你能承受多大的苦難

 

他們置我於長夜

來懲罰我報複我

這間侯問室哪有床

三四點時最難將息

我趴在這鐵凳子上睡下

當我一度蜷縮在屋角的桌子上躺下

試圖睡去

我才知道尊嚴全無

當躺下

我才知道耶穌受刑前

背著十字架倒在地上時

他尊嚴全無

李英之，20190603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