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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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別山之行(上)

(2024-06-23 06:46:05) 下一個

時間走進一九七一年的冬天,文化大革命波瀾不再壯闊,人們開始回歸正常的生活。媽媽和哥哥與姐姐先後回到北京,我自己還要留在光山縣讀初中。春節快到了,媽媽要從北京回來,我準備去信陽火車站迎接媽媽。恰好臨近寒假,哥哥的兩位好同學,吳法憲大哥和李定寬大哥,邀請我先去他們家做客,然後再轉道去羅山和信陽。吳法憲大哥的家在大別山腳下,就這樣我有了一個終生難忘的大別山之行。

清晨,我收拾好行裝,來到縣中學門口,等待大哥們的到來。踏著朝輝,兩位大哥挑著擔子走過來。擔子一端是裝口糧的米袋子,另一端是衣物和書本。

那個年代,農家孩子能到縣城裏來上中學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兩位大哥都是優秀青年,也是非常節儉的學生。上學時要自帶大米和學生食堂換飯票吃飯, 放假時再把節省下來的大米帶回家去。

中等身材的法憲大哥,梳著一邊倒的短發,穿的是家織布,土染藏藍色,有兩個上衣兜的製服式布衫。他手寫一筆好字,一支鋼筆總是插在上衣兜裏。他目光堅定,說話簡潔有力,很有公社黨委書記的風範。高高個子的定寬大哥,留著中分頭,穿的是家織布做成的對襟布衫。白白淨淨臉上掛著一對酒窩,一雙笑眯眯的大眼睛總是青春洋溢,活脫脫的一位文藝青年,就是大隊黨支部文書的樣子。

我們上路了,先要走過古色古香的光山縣城。

古色古香的光山縣城

光山縣曆史悠久, 名人輩出, 文化底蘊深厚,教育備受推崇和尊敬。光山縣中學就座落在縣城中央,大街的另一側, 是縣城裏的最大建築群。很多年代已久的徽派建築, 是教室和教職員工宿舍。

縣城裏一條大街由北關通向南關, 街道兩側是兩層木質閣樓。樓上住人, 樓下是店麵。

清晨, 店員們卸下門板, 打開窗扇, 上貨理帳, 忙忙碌碌; 賣魚和賣菜的人, 臨街擺好自己攤位, 吆喝著做生意,一片祥和景象!

一條小河穿城而過。旭日初升, 小橋流水, 淑女浣紗; 岸上人家, 炊煙嫋嫋, 真是詩情畫意!

離開縣中學, 延著大街向南走去, 很快來到了城南關。


城南關舊事, 兒子一個沉甸甸的稱呼

那時, 破四舊, 電影, 戲曲和體育都被禁止了。學校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隻剩下學習毛主席語錄和背誦老三篇。沒有作業, 更沒有什麽考試, 隻有大把的時間。我們這些小孩們,  整天無所事事, 遊蕩在街頭巷尾和田埂水塘之間。

不知道什麽原因, 紅喜事-婚禮, 不讓舉辦了。白喜事-葬禮, 還可以接著舉行。跟著送葬隊伍看熱鬧, 就成為我們這些孩子們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

那時沒有報紙和廣播, 更沒有今天無所不在的微信群體, 隻有那蒼涼悲傷的嗦呐聲一響, 大家知道有人要出葬了, 不約而同地向城南關跑過去, 這裏是逝者離家上路的必經之路。

一口暗紅色的棺木, 一條主扛, 兩條副扛, 四條邊扛, 八個小夥子, 喊著沉重的號子走過來了。這是一位老人家出葬。緊跟其後, 是披麻戴孝的兒子。兒子要顯示出悲傷, 但是不能過於悲傷, 整個葬禮還要他來操持。後麵一些哭哭涕涕的是女兒或兒媳婦, 可以盡情地哭泣, 哭累了還可以歇一歇。還有一些小孩, 打著小白旗或是舉著白花, 肅穆地跟著走著。我的一個同學也在其中, 他並不是逝者的親人, 過來走一圈, 能掙一毛錢, 是個讓人羨慕的差事。

送葬的隊伍來到了城南關, 停下了棺木。悲傷的兒子要跪在地上, 為老人送行。旁邊是一隻綁住雙腿的小雞。小雞眼巴巴看著這些哭哭啼啼的人, 不知道自己和他們有什麽關係, 也不知道自己是大難臨頭了。

痛不欲生的兒子, 一邊哭訴著, 一邊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慈悲心懷, 衝著小雞舉起了菜刀, 刀落頭飛。可憐的小雞, 怨枉死了, 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幾步, 血撒一地, 為老人送行了。

送葬隊伍來到了田間, 走在田埂上。棺木真夠沉重的, 強壯的小夥子們, 不斷的換肩換人, 還是累的氣喘籲籲。在田埂上走了半天, 終於來到墳地邊。 一個一人深的墳坑已經挖好。大家扶著累壞了的兒子過來, 慢慢的把他放下去。兒子仰麵躺在那裏, 伸伸胳膊, 伸伸腿,表示滿意, 然後自己艱難爬了上來。看到這個兒子跑前跑後,爬上爬下,我們有些明白了,為什麽人們都希望有一個兒子。不過兒子不好當,兒子這個稱呼也真是沉甸甸的!

老人埋好了, 墳頭上插了一麵小旗, 希望他老人家靈魂回來的時候, 不要迷路。

出了南關, 向南行, 大約走了一兩裏路, 我們經過了大沙河。

洪水無情, 人間有義

大沙河平時就是一條小河, 清澈的河水彎延而下。河麵上架起一座木橋, 橋麵離水麵不高, 時常會有長途公交汽車通過。河床向兩岸延深了很寬, 河沙上長著一些矛草。在水裏玩累了, 躺在河沙上, 拔幾根矛草, 含在嘴裏, 嚼出草根甜甜的汁液, 和今日來到海灘, 喝一罐冰鎮可樂的感覺一樣。

一天下了一上午的大暴雨突然停了。大雨過後, 必有洪水。我們這些四處遊蕩的小孩, 急急忙忙地趕到大沙河。

雨過天晴, 河水沒什麽變化, 隻是有些渾濁。和往常不同的是, 沒見過的小沙鼠驚慌失措地跑個不停。我們沿著橋往前走。河水開始上漲了, 很快就漫上了橋麵, 上遊隱隱約約的轟鳴聲送來陣陣寒氣。我們趕緊跑回河岸, 找到一個較高的沙丘坐了下來。

這時一輛長途汽車緩緩駛來, 猶猶豫豫地駛上了橋麵。橋麵已沒在水麵下, 伸出水麵的橋樁還可以引導著汽車向前。車慢慢的向前移動, 沒有向後倒的跡象。司機可能是在賭一下自己命運, 在洪水下來之前到達彼岸。

上遊的轟鳴聲越來越大, 洪水衝擊者兩側河床, 泛起了巨大泡沫滾滾而來。車恰好來到河水中間, 水沒過了發動機, 車不走了, 空氣凝固了, 大家都驚呆了。

過了一會兒, 在人們的驚呼聲, 我們緩過神來。河水已到了車窗的位置, 依稀可見車裏麵乘客晃動的身影。

大沙河再也不是靜靜的小河了。咆哮的洪水, 打著上下翻滾的漩渦, 飛流直下。

這時岸邊傳了一片歡呼聲, 順聲望去。一位勇敢的老船夫, 駕馭著一條小木舟, 博浪擊流,向汽車駛去。我們睜大眼睛, 緊盯眼前一幕。老船夫拚命的擺動船擼,以減緩船的速度,不能直接撞到車上, 那樣會把汽車撞翻到水裏。在大家的驚呼聲中, 船仍然無法放慢速度,在船頭快要撞上汽車的一刹那, 老船夫奮力一搏擼, 船擦車而過, 向下遊飛去。老船夫沒能把人救上來, 可他那普通民眾奮不顧身的救人精神,他那在浪尖上飛舞的絕技和膽量,和他那瞬間決斷的能力, 一氣嗬成, 勾畫出一幅讓人難以忘懷的感人畫麵。

車裏的乘客和司機都爬到了車頂上, 傳來陣陣驚叫和哭泣的聲音, 人們已經絕望了。

背後的公路上又傳來了一陣歡呼聲。一隊解放軍戰士, 滿頭大汗, 氣喘籲籲, 抬著一個橡皮衝鋒艇, 一路跑來。大家趕緊讓路, 戰士們衝到了上遊的一個地方, 放下橡皮艇, 向汽車劃去。快靠近車時, 戰士們紛紛跳到水中, 奮勇搏水, 盡力逆行, 小艇終於緩慢停靠在汽車旁邊。在大家的歡呼聲中, 乘客們互相攙扶著先後登上了橡皮艇。最後一位旅客剛剛上來,汽車立刻翻進滔滔洪水之中, 大家都到吸一口涼氣。

驚魂失魄的旅客爬上岸來, 看到正在指揮救援的縣革委會主任, 一下跪倒在地, 失聲痛哭,那劫後餘生的情感讓人刻骨銘心!

縣革委會主任是軍代表, 是現役軍人。他那一身綠軍裝和旅客們襤褸不堪衣衫相映在一起,
魚水之情躍上眼前。軍人們做了他們應該做的事情, 百姓感激自己的救命恩人!

電影-我的父親和母親

過了大沙河, 又翻越一座座山, 跨過一道道梁。十裏八彎, 水牛仍然在稻田裏耕作, 冬小麥已在地裏綠苗如茵。

下午時分, 來到了一個高崗上, 一個碧水環抱村莊一躍在眼前, 李定寬大哥到家了。

眼前一棵大樹微風拂柳, 遠處雞鳴狗叫。陽光和煦, 一群少女, 嘰嘰喳喳, 推推搡搡, 東張西望。看到我們走來, 她們靜了下來。 待我們走近, 她們突然把一個非常秀氣女孩推了出來, 隨之飄來一陣歡快的笑聲。頭帶著方塊紅頭巾的女孩, 臉頓時羞的和頭巾一樣通紅, 一雙大眼睛緊緊的盯在地上, 手不知放在那裏好了, 一個勁往下扯著身上新做的的花布棉襖。

期待之中, 預料之外, 定寬大哥也有些不知所措, 猶豫片刻, 還是走到女孩麵前, 輕輕打了一個招呼。其他女孩趁勢再推一把, 把女孩一下推到了定寬大哥的懷裏, 然後一哄而散, 田間留下她們一串串打打鬧鬧的笑聲。大哥和那個女孩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過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兩個人轉過身來, 女孩緊隨其後, 向我們走來。法憲大哥告訴我, 女孩是定寬大哥的未婚妻。在學校時, 定寬大哥天天盼著未婚妻的來信, 天天看著未婚妻的照片寫日記, 現在他們又見麵了!。法憲大哥走上前去,握了握定寬大哥的手,向女孩點點頭。在定寬大哥和他未婚妻的揮手告別之中,我們接著趕路了。

多年後聽說張藝謀執導,章子怡主演的電影-我的父親和母親。這部電影描寫的就是鄉村青年男女愛情的故事,裏麵一定有男女相親相愛的鏡頭。我隻看了電影簡介, 沒有去看電影, 我想保留自己的記憶。我知道, 當年由時代和生活演繹的定寬大哥和他的未婚妻相見的動人場景,不是藝術家們能導演出來的。定寬大哥和他的未婚妻就是純樸美麗的“我的父親和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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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有語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油翁' 的評論 : 謝謝,我會寫下去。
油翁 回複 悄悄話 讓人感動的故事,作者默默有語以細膩的筆觸講述了那個年代的生活點滴,令人深有感觸。希望作者繼續分享更多真摯溫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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